18、谢恩

“好,很好!”闻瞻略显失神的双目夹杂上寒意,松手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起来,连连冷笑道:“那朕就告诉你,就算朕死了,你也走不出这玉鸾宫。”

他的语气肯定而平静,却是实实在在的给她决定了未来之路,江知宜随着那声音逐渐安静下来,涣散的眸子始终不曾凝聚。

闻瞻不再看她,转身走到殿门前,双手合作,用力将殿门“哐当”一声拉开,又一脚踢在门槛上,好像将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了上面。

李施候在宫外,听见这声响,边小跑着往里赶,边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待看见闻瞻颈上赫然落了几道血痕,正往外流着血,连胸前的中衣皆被沾上血色时,又是惊讶的大叫两声,慌忙道:“我的主子呦,这到底是怎么了?哪个大胆的……”

他话说了一半,猛然想起适才殿内只有皇上和江家小姐两人,忙止住了嘴,连忙朝着身后的小太监摆手,让人赶紧去叫太医来。

“无妨。”闻瞻碰了碰自己的脖颈,眉头皱的更紧了,整张脸上布满阴云,遮住了翩飞的冷意,又沉声道:“上次给江家小姐弄得安神的方子,连带着她平日喝的药,着人赶紧熬了送过来。”

李施连声称是,抬眼偷偷瞄闻瞻的伤口,左看右看,也觉得那应该是由姑娘家的指甲造成,他不知道弄成这样是因为什么,但若是江家小姐有意为之,皇上不应当这么平静,若不是,那这殿内……

闺房之乐、芙蓉帐暖之事,当奴才的不好说,更不敢说,他眯眼笑笑,弓腰扶住闻瞻,温声相劝:“皇上,外头天儿冷,您进去坐着,奴才给您备热水,让您沐浴更衣。”

闻瞻却道不必,垂眸开始思索江知宜刚才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当真是有一腔孤勇,刚受过的教训对她来说恍若无物。

长廊间的烈风还在往殿内涌灌,吹的他有些头晕目眩,连带着床榻间的旖旎之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脖颈间的伤口被刮得生疼,原本流下的热血,好像都已经凝固了一样,沾在身上和衣上,让人瞧着难受。

但他并不准备擦,也不打算换衣裳,等会儿有人要来见他,他得让那人当着江知宜的面说说,谋害皇帝是多大的罪责。

“皇上。”李施见他始终未动,以为他在等着太医,又劝:“快进去吧,您这样被底下嘴碎的奴才们瞧见了传出去,指不定明日又有朝臣要就题发挥,您先进去,等会儿太医来了,奴才给您带进去。”

闻瞻朝着压低了头的宫人们扫过一眼,不知道有哪个胆大的敢多嘴,但他又实在是听烦了朝臣们的陈词滥调,终究还是转身又回到殿内。

他没有再靠近床榻,只是在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前停下脚步,听着床上人并未有什么动静时,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朱红圈椅上,朝着床榻的方向张望一眼,方开口道:“你父亲一会儿要来谢恩,要不要让他瞧见你,由你自己定夺。”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江知宜好像起了身,但并未下榻,似乎是往床榻里面躲了躲,隔着屏风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瞥见角落的小小一团。

闻瞻未置一词,只觉得江知宜同他想的一样,不敢出来见他父亲。

太医来得极快,进殿看见他满颈的鲜血,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跪下便要替他诊伤,他却摇头只说“不忙”,依旧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如潭的双眸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殿外扫过,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太监进殿禀告,说镇国公与皇上有约,要来谢恩拜见,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和殿,现下是否召见。

“见,镇国公特意来谢恩,自然是要见的。”闻瞻的眼神不断往屏风后飘忽,这才摆手让太医为他查看伤口,又道:“就让他来这儿见朕吧。”

“这……”传话太监有些为难,“皇上,外臣是不得进后宫的。”

闻瞻眼神一凛,也不应答,那太监在外等得心急,正欲再开口,就见李施举起浮尘甩在他肩上,低声斥道:“糊涂东西,皇上说能见,就是能见,还不快请镇国公过来。”

传话太监一愣,抬手拍一把额头,连道“奴才糊涂”,立即讪笑着弯腰跑了出去。

江载清随着引路太监从正和殿往后宫而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再次出言询问:“公公,皇上既还在后宫之中,那老臣自是不宜去拜见,要不劳公公去知会一声,老臣改日再来拜见可好?”

那太监冲他笑笑,好言相劝:“镇国公不必惊慌,皇上亲自开口让您去,您可不能推辞,毕竟都是皇上下令见咱们,哪有咱们开口说改日的道理。”

“是,公公说的对。”江载清笑着点头,额间自有一股周正之气。

他一路心有思量,直到慢慢近了玉鸾宫,仍在斟酌他一个外臣,踏进后宫实在是不合礼仪,最后还是李施出门来迎他,才将人请进殿内。

踏过门槛,他立即弓腰垂头,不敢张望四周,只能顺着李施的指引,跪地行礼高呼:“微臣给皇上请安。”

闻瞻抿唇笑的随和,又抬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

江载清这才瞧见皇上颈间似乎受了重伤,流的到处都是血,太医正伸手给他擦拭伤口,他心下一惊,早忘了来时想好的一堆谢恩的话,惶惶然问道:“皇上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是哪个贼人胆敢对皇上下手。”

“倒不是贼人,只是一不小心被豢养的俊鸟儿啄伤了而已。”闻瞻面色如初,说得极为平静。

“鸟兽虫鱼皆是玩物,最易引人沦落,皇上切不可沉湎于其中,爱鹤失众才是。”江载清又端起“言官”姿态,沟壑纵横的面上满是严肃,字字句句说得诚恳认真。

但看他对自己的伤势好像并不在意,又淳淳道:“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只有您大安才是国之大幸、百姓之大幸,皇上理应珍重才是。”

新即位的皇帝哪哪都好,既不像先帝那样沉湎淫逸,在处理朝堂之事上更是游刃有余,但就是不大爱惜自己,对旁的事也不太用心。

对于朝臣来说,这样冷静自持的帝王固然是好,但有时候,太没有人情味儿的皇帝,更加难以控制。

“镇国公所说有理,朕自当爱惜身子。”闻瞻面上应得极为爽快,实则十分不以为然。

身为臣子,只有进言劝谏的权利,没有硬逼着皇帝听从的本事,皇上肯点头应个好,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江载清深谙其中道理,也不再为此事多说。

转而撩袍再次跪拜于地上,缓缓道:“微臣今日来,是想谢皇上恩典,允小女在宫中暂住,又着太医专门诊病,微臣万分感激,自知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皇上在前朝尽忠,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那日允卿卿留宫的圣旨到的时候,他一时惊愕,不知皇上何以如此好心,给这样大的恩典,后来又听将军府传信来,说卫将军突然被派往塞外,他这才后知后觉,皇上这或许是在敲打他,让他知道不该与将军府结亲。

而他今日来,说是谢恩,也有表一表忠心之意,与将军府结亲是他多力谋划才成,万万不会轻易放弃,但他想告诉皇帝,此举只为幼女着想,也是为更好的辅佐皇帝,绝无其它。

话罢,江载清以头叩地,久久没有起来,闻瞻抬手止住太医的动作,起身弯腰将他搀起,轻声道:“镇国公忠心,朕一向知晓,你想为朕解忧,朕自然也顾及着你的烦忧,所以才会留江家小姐在宫中。”

“是。”江载清暗低下头,听不出他话中究竟何意,只能再次行礼,“微臣谢过皇上。”

闻瞻退回圈椅上,漫不经心的扫过屏风后的那小小一团,似做无意的询问:“镇国公适才问哪个贼人胆敢对朕动手,朕想问问,若真有贼人,做出此举该当何罪?”

江载清思索片刻,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略沉了沉心,才答:“自……自然是诛灭九族之罪。”

“这样啊,那朕的性命可真是宝贵。”闻瞻唇角又勾起浅淡的笑容来,长睫微微弯曲下垂,落下一片阴影,只是这笑有些浮于表面,让人觉不出一丝欢快。

江载清不知如何应答,垂首略显拘束的干笑了半天,也没敢多问一句。

闻瞻的伤口并不太深,但那太医听到适才他的问话,又顾及到龙体贵重,有意用细布缠束一番,却被他拦下。

太医有些不放心,还欲相劝,闻瞻微微昂首,有些不耐的朝着李施招了招手,笑道:“送两位大人出去。”

李施得命客客气气的去送人,闻瞻则再次起身走到屏风前,不紧不慢的开口:“听见镇国公的话了吗?诛灭九族之罪,你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