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受挫

在食肆吃完饭菜、饮完汤药,江知宜她们便直奔城门,想着在天黑之前出京城,以防出什么意外。

但临到城门,车夫却突然停下马车,隔帘相禀:“小姐,城门口有人把守着,不知再查些什么,容老奴先去问问。”

“去吧,小心些。”江知宜掀起帷裳查看车外景象,果然瞧见城门口正有守卫把守,只要是经过之人,皆须查探一番。

他们的铁甲在暮色下仿佛发着幽光,生出浓浓寒意来,让江知宜莫名想起初入宫的那一夜,心里没由来的发慌。

没过一会儿,那车夫小跑着回来,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着开口:“小姐,老奴适才去问过,他们说京中近来有事,出城皆需……需文书或者腰牌。”

跑出来这么久,眼看就要逃离,却在将成功时受了挫,采黛急得方寸大乱,一时没了主意,忙问:“小姐,出不去城门了,咱们怎么办?”

“还是晚了一步。”江知宜心中一沉,握紧了帷裳,缄默良久之后,又道:“先回刚才去的食肆,歇息歇息再从长计议。”

眼看着天便要黑下来,若她们还在此处多加逗留,恐怕不等人来找她们,她们便要自投罗网了。

车夫不敢犹豫,忙又上了马车往回赶。

“小姐,咱们还能逃出去吗?”采黛握住她的手,顺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放缓了呼吸,仍有些心有余悸。

“不知道。”江知宜说得极为坦诚,但看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又打趣道:“昨夜刚出来的时候,你还跟我说咱们只能往前走呢,怎么,这会儿你怕了?”

其实自昨夜之后,她也想过许多,一面为自己逃出来而庆幸,一面又为这自由是以珍重之人换来的,而感到自责。

两种情绪不断拉扯着她,让她难以抉择,直到此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件事她却知晓的清楚,若是她此刻被闻瞻抓住,那姑母昨夜所做一切,皆为徒劳,甚至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再下马车时,江知宜再次遇见了为她们解围的男子,那人刚从食肆出来,见到她们还有些发愣,好像没想到她们为何折返而归。

江知宜冲他略微点头,以示打了招呼,隔着遮面的帷帽,她的面容并瞧不清楚,但那人还是盯着她半遮的眉眼瞧了许久,方有些疑惑的问道:“姑娘不是已经离开,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身子不太舒爽,怕路上禁不住,想着略微养养再上路。”江知宜随意扯出个理由。

“姑娘还敢来这儿,不怕那店小二又欺负了你们?”那人抬手指着食肆,拧了拧眉头。

“此处偏僻,除了这儿恐没有别的去处,多谢公子关心,我们会小心些。”江知宜扯了扯嘴角想冲他笑,但又意识到他压根看不清自己的脸,忙又福身一拜。

那人有些愣怔,似乎还在思索她折返而归的理由是否合理,因为他过午进城时,瞧见城门守卫正在寻人。他曾问过他们要找何人,守卫们嘻嘻笑笑的说要找一位姑娘,别的再不肯告知。

他眼神转动,把江知宜上下打量个遍,也没瞧出她身上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觉得眉眼之间有些熟悉,似在何处见过,但朦朦胧胧的,也瞧不清晰。

他略一拱手,又道:“在下卫延,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为姑娘寻个别的客栈,总好过留在此处。”

话落,他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唐突,忙接着解释:“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就住在京中将军府,并非坏人。”

听到卫延和将军府,江知宜和采黛皆是一滞,这个名字,主仆二人比谁都清楚,但因为现下境遇,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十分默契的未曾点破。

江知宜更是没想到,自己和卫将军会在此时此处相遇,她不欲暴露身份,只得婉言拒绝:“卫公子说笑,我并未害怕公子是坏人,只是身子不爽,实在再受不得奔波,多谢公子好意。”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强求了。”卫延再次拱手准备离去,在他转身时,身上环佩相撞发出声响。

江知宜正低着头,顺着那声音正巧看见他衣上所系腰牌,脑中灵光一闪,又叫住了他:“卫公子,你适才说的客栈,离这儿可远?”

卫延停住脚步转身看她,还有些意外,“并不太远,在下正好归家顺路,可引姑娘前去。”

“那就有劳卫公子了。”江知宜道谢之后,快步上了马车,紧随他马后。

“小姐,咱们不能跟卫将军走,若是被他知道您的身份,这可得了。”采黛刻意压低声音,连连往外张望。

“这会儿不是还没认出来吗?”江知宜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已有打算,“他身上有腰牌,或许可以让咱们出城。”

她与卫延虽有婚约在身,但未曾碰面见过,她在府中时,见过他的画像,但真正见了人,却并无印象。卫延理应也只看过她的画像,这会儿她又遮着面,必然认不出来。

她现在没有别的出路,就算卫延能认出一二,她也只能迎难而上,想法子弄到他的腰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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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殿内,愉太妃未着簪钗,鬓发微乱,狼狈不堪的被侍从押坐在玫瑰圈椅上,她的侍女皆跪在大殿之内,惊惧的不敢抬头,哽着声音哭作一团。

闻瞻端坐于上位,冷眼睥睨着满殿的宫人,不冷不淡的开口:“说吧,江知宜去哪了?”

“奴婢们不知,真的不知……”侍女们纷纷摇头,七嘴八舌的回应,殿内霎时乱做一团。

“不知?”闻瞻不慌不忙的端起桌上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平淡的语气中压抑着无边的怒意,“李施,掌嘴。”

李施听命上前,毫不留情的挨个掌嘴四个侍女,直打到面颊红肿,双腕发酸,但未听到皇上叫停的声音,仍不敢放松。

“说,江知宜去哪了?”闻瞻终于抬手止住他,缓声重复问道。

“奴婢真的不知,那日奴婢只是尊太妃娘娘之命,假扮江家小姐瞒过众人,其余一概不知,望皇上明鉴。”其中一侍女率先开口,啼哭着将自己昨夜所为道出。

“哦?”闻瞻将目光转向愉太妃,嘴角噙着些沁骨寒冷的笑意,“太妃娘娘打算说吗?”

紫金阆云烛台散下的光晕映在他身上,让他周身都附上一圈柔色,但这并未让他目光中的锐利消减,反而增出些不近人情的淡漠来。

愉太妃偏头冷哼一声,并不去看他,只道:“皇上何必多此一问,昨夜我送她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再让她回来。”

如此笃定坚决的事情,她做的并不多,但送卿卿逃离这囚笼似的皇宫,算是顶顶重要的一桩。

“这是要不惜以自己的命为代价,也要放走朕的玉鸾?”闻瞻用腕子拄着头,眼神看似疏离,却有直击人心的意味。

“我既然敢做出此事,就是将旁物皆置之度外,没什么可惧怕的了,皇上若是有本事,那就继续用下作的法子将人抓回来,实在不必再在我这儿浪费功夫。”愉太妃一派强硬姿态,打定了主意要将江知宜的去向隐瞒到底。

她知道,不管是卿卿被困宫中,亦或是昨夜的逃脱,对外都属隐秘之事,皇帝必然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只能暗地里偷偷探寻。

京城这样大,京外更是漫无边际,要藏住一个人太容易,但要是找一个人,却如大海捞针般机会渺茫。

“好,太妃娘娘好气魄。”闻瞻面露讥讽,嗤笑着嘱咐李施:“去,将愉太妃好好的安置在临华宫,让她亲眼瞧着,朕怎么抓回逃跑的飞鸟儿。”

愉太妃等人被带离正和殿后,闻瞻几乎是瞬间勃然变了脸色,他猛地抬手,用长袖扫过案前,将案上的所有东西尽数推到地上。

奏折、砚台以及茶杯等物与地面相撞,接连不断的发出“砰咚”之声,有的东西猝然炸裂,崩溅开来,弄得殿内狼藉一片。

他的手背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被划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伤口来,此时正一点点儿的往外流血,他像是丝毫不曾察觉,大口喘息着跌坐到椅上,任由伤口里的鲜血肆无忌惮的流出,顺着他的长指聚集,又一滴滴的坠落地上。

殿外有小太监听见动静,战战兢兢的便要进来查看,却被他一声“滚出去”的低吼骂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闻瞻只觉得搭在桌上的手都已经麻木了,没有疼、也没有其它感觉,他眯眸瞧了瞧外头的一片昏黑,一时咂不出心头滋味。

李施将愉太妃押走回来的时候,被这满殿的杂乱吓了一跳,待看见闻瞻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更是惊诧,忙上前要仔细瞧瞧,却被他伸手拦住。

他嗓音喑哑,带着难掩的压抑和沉闷:“去给朕找人,将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把人找回来,朕就不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