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中的蜡烛已经燃去大半,底部堆积着大量的灯油,烛芯经风一吹,险些坠落在灯油中,因无人去管,那烛台将明将灭,一闪一闪的,在墙上现出一簇簇的剪影。
两人各怀心思,就以那样轻拥的姿态,沉默着,谁都未曾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江知宜突觉肚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她猛地从闻瞻怀中起来,用手紧紧的捂住嘴。
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双眸依旧满含泪水,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亮光,灼灼的望着闻瞻,他却不明所以,只当她是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捡起掉落地上的团扇,就要递给她,继续欣赏美人摇扇图。
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事已至此,哪里有?回转的余地?
江知宜推开他的手,“蹭”的一下起身,立即往浴殿而去,随后便传来嘶哑的呕吐声,声声拉扯着人的神经。
闻瞻慌忙从榻上起来,边高声唤李施去叫太医,边往浴殿走去,却在殿前被江知宜出声拦住,“皇上别进来,有?秽物,恐会污了皇上的眼。”
闻瞻敛起长眉,未理她的话,调转方向往外殿去取了茶水来,再次走向浴殿,江知宜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忙阻拦:“皇上您别……”
话还未说完,又是好一阵的难受,弓腰对着口盂吐了起来。
闻瞻没了办法,转头唤门口候着的宫女进来伺候,他隔着段距离,听她接连呕吐的声音,有?些?撕心裂肺的喑哑,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没过一会儿,李施便带太医到了殿门前,他怕皇上不想让太医瞧见江家小姐,不敢直接进去,先在殿前请命:“皇上,申姜申太医来了,现下要他进去吗?”
“进来吧。”闻瞻持着不冷不淡的声音,待人进来之后,指了指浴殿的方向,“人在里头,快去看看。”
申姜应声前去,李施却留在原地,有?些?诧异的瞄了瞄他,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变了性子,以前都是隔着帘帐让太医给她瞧病,现在倒没了这样的忌讳。
闻瞻瞧见他的小动作,明白他的疑虑,但只是乜了他一眼,并未出言解释。
李施听着浴殿传来的动静,目光在浴殿和皇上面上来回转动,想要说点什么,但始终不敢开口。
而闻瞻本就心烦意乱,瞥见他不安分的眼神之后,不耐的低斥:“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样子。”
李施脸色一凝,讪讪的赔着笑,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皇上,江家小姐这样,莫……莫不是有了身孕吧?”
只要有?关皇嗣的,皆不是小事儿,况且这还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若是皇子,按理说就是皇长子,是其他皇子不可取代的,孩子的身份摆在这儿,那母亲的身份必然低不了。
皇上与江家小姐之间的纠缠,他一个当奴才的看不明白,也不敢多问,他自然是盼着两人和?和?气气的,皇上给江家小姐一个名分,江家小姐也好好的诞育皇嗣,可皇上的心思,谁人又猜的透?
“有?身孕?”闻瞻眼神一凛,琥珀似的眸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但这双眼是最会伪装风平浪静的深潭,其中掩埋的暗潮涌动无人能探究。
“若真是有了身孕,皇上您……”李施打量着他的神情?,再次出口询问。
闻瞻缄默着,似在思索什么,面如冰霜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他偏头往浴殿睨了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决定。
若真是有了身孕,他该留下吗?或者说他能留下吗?如果他决定留下,那江知宜又会如何,会将对他的恨意,加注在稚子身上吗?
说实话,他并非事事皆在意之人,可孩子却是他心中的禁忌,许是幼时知道身为稚童的无奈和?苦楚,才愈发在乎这个。
那边申姜已经从浴殿出来,但显然依旧未从在皇上寝殿中,瞧见镇国公家小姐的震惊中出来,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弓腰禀道:“江……江家小姐今日之症,是源于本就身子不好,但今日又吃了过多难以克化的东西,才至呕吐不止,待东西吐出来,微臣再开了安胃的方子,就无大碍了。”
申姜顿了顿,又嘱咐道:“江家小姐身子虚弱,按理说是不能吃糕点的,连甜食都应少吃,如若不然,必然会牵连旧疾,还会……”
“嘱咐不该吃什么的话你去同她说,朕可管不着。”闻瞻打断他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又指了指浴殿里的人影儿,面色不悦,只觉得她是有人作陪便忘了自己的身子,这会儿才落得这样的境地,能怪得了谁?
“是是是。”申姜连忙应了,又往浴殿去,却被闻瞻拦下,“你说她有?旧疾,往日朕总瞧见你们一碗碗的让她喝药,但她身子也未见好到哪去,朕问你,她这旧疾究竟是何疾,应当如何医治?”
申姜闻声有?些?为难,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沟沟壑壑的,透出衰老的意味,“这……江家小姐这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微臣不知她幼时状况如何,不敢擅自下定论,但从此时看来,她内里虚空,全凭每日的汤药和补物吊着,微臣们曾商议过如何医治,但还没有太好的主意。”
“没有主意?”闻瞻冷哼一声,眉眼已见愠色,“朕养着你们太医院,算是白养了一帮百无一能之人,既然看不好病,还当什么太医?不如都滚回家去,省得白白占了位置。”
皇上骂臣子,那是天经地义,申姜不敢辩解,还要跟着附和?:“是,是臣等无能,皇上息怒,微臣回去便与其他太医立即商议,必然会寻出个给江家小姐治病的法子?”
“立即商议?这意思是你们从前没有商议过?”闻瞻目光锐利,紧紧盯着申姜,让他的一切掩饰皆无处遁形,而后施施然道:“朕不问你们,你们便不甚用心,那朕今日索性限你们五日,必须得寻个医治的法子出来,若是不成,太医院也趁早换了能人贤士来才是。”
这是在敲打他们,告诉他们若是不尽心,朝堂上的众臣可以更换,他们这些?太医更是好换,申姜生怕哪句话说错,也不敢多言,战战兢兢的叩首领命,在得到闻瞻“退下”的命令后,方弯腰退了出去。
李施紧随其后送他,又不忘打圆场:“申大人辛苦,皇上适才着急了些?,并非针对申大人,您可别往心里去。”
“李公公说笑,我哪敢跟皇上置气,只是江家小姐……”申姜偏头往殿内瞥了一眼,勉力微笑,“她这病情?着实为难,只怕寻不到好法子,到时候我可就是太医院的罪人了。”
“主子有?命令,寻不到也得尽力寻不是,申大人医术高明,这必然难不倒您。”李施三句不离恭维的话,又抬手将他引至一旁角落,笑道:“申大人今日来诊病,就只管诊病,至于别的,申大人只管没瞧见。”
他话中别有深意,申姜自然听出这是说江家小姐在皇上寝殿一事,而李施能出来提醒,必然是皇上之意,申姜忙拱手顺着他的话应道:“我就是个瞧病的,别的可什么都瞧不见。”
李施暗道他识趣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送了他几步,方道:“申大人好走,有?劳申大人了。”
因为江知宜突然生病,檐下的宫灯已经掌起,将整个宫殿都照的亮堂一片,昏暗时宫阙落下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
李施再进殿内时,江知宜已经吐完去内殿更衣歇息,闻瞻依旧坐在外殿的桌前,眯眼瞧着桌上的那柄描金团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施缓步上前凑到闻瞻跟前,压低了声音询问:“皇上,虽然这回江家小姐没有身孕,但你们同在……”
他嘴里打了个磕绊,暗自隐下后半句话,又道:“难免江家小姐哪一日就真的怀上皇嗣了,若是皇上不想为难,也应当提前准备才是。”
江家小姐与皇上之间本就是隐秘,若真是突然有了子嗣,只怕会是不小的麻烦。
闻瞻依旧不应,抬头望向檐下挂着的金丝鸟笼,他记得自己原来同江知宜说过,择她进宫,是因为看中了她的羽毛,若非自己厌烦,她再也出不了这囚笼。
可事到今日,他倒有?些?茫然,这表面华丽无二的重垣迭锁,当真能束住一个人吗?
李施见他不答,只以为有些?话他不忍说出口,又道:“若是皇上不想要,那往后奴才按时送了避子汤来,如此可行?”
闻瞻微微愣怔,想起江知宜那日日不离汤药,让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身子,侧目瞟了瞟他,反问:“你是跟她有仇,还是跟镇国公有仇?想一碗避子汤直接要了她的命?”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李施慌忙跪于地上,故作悔恨的连连抽着自己多事儿的嘴,又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当奴才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看脸色,还要舍得对自己动手,甭管主子是不是真的生气,只要面上有?些?动静,就要趁早认错,不给他责备的机会。
“这有?何为难,左右我不再碰她就是了。”闻瞻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命他去盯着汤药,一会儿熬好便送进来,自己则抬步往内殿而去。
有?时候他真的在想,将江知宜困在身边,不知是在报复她,还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仅仅住宫数日,已经唤了无数次太医,不是为着她的身子,就是为着被她弄伤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吃过肉的人,还能再换回吃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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