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来?都不大好听,江知宜索性不应,她?将?头抵在闻瞻的背上,一下一下的蹭着,也不出声。
隔着并不轻薄的衣裳,闻瞻能感受到她?额前细碎的绒发,在他的背后扫过,这种感觉并不清晰,但就是说不出的模糊朦胧,才让人愈发动容。
这让他不由想起幼时邻家有只黑白色的猫儿,每每到正午有日头时,总喜欢窝在门脚下呼呼大睡,他有次好奇去揉它?的肚子时,好像也是这样的触感。
虽然那?只猫儿后来?因为他的动作,气的翻过身来?就要挠他,但毛发落在手心的感觉他依旧记得清楚,他不知道江知宜此时的举动是因何而起,但他觉得她?或许就是那?只猫儿,会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来?一爪子。
“你这是做什么?”闻瞻微微偏身,不想给她?“得逞”的机会,但腰间的那?只本该无力的手,却在此时抱得极紧,压根容不得他躲避。
他覆上那?只手,想要将?她?拉开?,但当他刚刚触到时,那?只手的主人却突然翻了翻腕子,五指十分?巧合的正插入他的指缝之间,一片微茫的光线之中,两?人的手无声的紧扣着。
闻瞻不再动了,长眉微微敛起,对她?的一举一动愈发迷茫,再次张口问道:“申太医的医术近来?是不是不大好,给你施针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什么?”江知宜一时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动作不由一滞,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是说她?脑袋出了问题。
既然是要哄人,就要有哄人的姿态,江知宜并未因为他的话生气,她?略微动动手指,让两?人的手掌贴合的愈发紧密,才缓缓道:“申太医的医术没问题,我?倒觉得近来?的记性愈发好了,皇上原来?同我?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
“哦?记得什么话?”闻瞻侧目看她?,出声询问道。
“皇上说会着人尽力医好我?的病,这样的话,皇上虽然都忘了,但是我?记得很是清楚。”江知宜刻意压低了声音,听来?极是委屈和无奈。
“朕不是着申太医日日去给你施针,一天两?次的给你送汤药,连补物都是用的太医院最好的东西,哪里就忘了要给你医病的话了?”闻瞻颇感无奈,不知她?怎么会提起这个。
自她?入宫的这些日子,别的暂时不提,就替她?医病这件事?,他可?从来?不曾怠慢过,近来?还愈发用心,逼着太医院给她?寻最好的法子医治。
“可?是申太医说,除了施针和汤药,还要多出去走走,这话您已?经忘了不是吗?或许……或许我?不该说您把这话忘了,毕竟您也带我?出去过两?回,看了看白鹤、瞧了瞧灯影戏,虽说白鹤没看太久,灯影戏也没看太久,但总归是看了的是吧?”江知宜轻叹一口气,哽咽着声音,多了些泫然欲泣的意味。
“皇上,自从入宫以来?,我?为了保住镇国公?府,事?事?顺着您的意思,后来?您同我?说我?对不起您,那?些事?的确是我?做的,我?认了,答应听话的被?您困在这里,从未提过什么要求,我?自认也没有什么资格可?以提,可?是如今……”
江知宜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接连不断的流到闻瞻背上,沾湿了他的衣衫,让他觉得这星星点点的金豆豆,当真是比烈火还要灼热,能透过肌肤,直接渗入他的皮肉之中。
“今日申太医告诉我?,我?的病可?以医治,只要同现在一样喝药、施针,保持心情通畅,真的可?以医治。”她?生怕闻瞻不肯相信似的,接连重复了好几遍她?的病可?以医治,而后又道:“他今日又说我?该出去走走,我?虽然满口答应了他,但我?心里知道,我?根本走不出去。”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支离破碎,刻意压抑的哭泣声,混着带有三分?病气的喑哑,真真是让人跟着揪心。
闻瞻即使是铁石心,也被?她?的声泪俱下哭软了,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用指腹轻柔的替她?抹去眼泪,终于提起今日她?不请自来?一事?,但言语之中并无责怪:“不允你出来?,你今日不也出来?了吗?”
“我?今日是出来?了,可?是我?知道,你又要因为这个治我?的罪。”江知宜的眼泪依旧没有停,如同没有停歇似的,让他怎么擦都擦不尽。
“朕何时又说过要治你的罪,从你进了正和殿,朕说过几句话?”闻瞻有些哭笑不得,从她?进殿开?始,就没给他机会,往她?如何从长定宫出来?的事?情上想,他也从未提过要治罪一事?。
江知宜睁着泪眼朦胧的眸子,抬头望着他,又问:“就算我?逼迫你身边的太监假传圣旨,让他以你的名义?去长定宫叫我?出去,你也不会……不会给我?治罪吗?”
来?正和殿的路上,她?已?与?那?传话太监商议好,只需一口咬定,是她?得了机会威胁他,要他以皇上的名义?,传命让她?去宫后苑。
闻瞻沉默不语,一时没理清她?话中的意思,他适才还在想她?是如何从长定宫出来?的,却没想到是用的这样的法子,他不知道哪个狗奴才,会被?江知宜逼迫利用。
“算了,你若是想治罪,那?就治罪吧。”江知宜伸手揽住他的长颈,将?被?泪水沾湿的脸埋在他脖颈之中,已?经哭得有些倒不过气儿来?,“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往后不会再出去,谁知道下回出去会不会再碰见离王之类的人,一不小心暴露了我?此时的境地,只怕……”
江知宜梨花带雨的面上,隐藏着少见的理智冷静,她?知道自己?今日去宫后苑一事?必然瞒不过皇上的眼,但只要让皇上相信,她?出去是她?自己?所谋划,而与?离王并无关联,那?就够了,而此时提起离王,也能消一消他的疑虑。
左右闻瞻惩治她?逃跑的法子,就只有那?些,无论如何,总比牵扯出更大的事?来?的好。
“你碰见了离王?”闻瞻打?断她?的话,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是……”江知宜点点头,将?眼泪尽数蹭到他的长颈上,“皇上也知道,离王与?我?兄长交好,今日若不是我?戴着帷帽,又躲避的及时,只怕会被?他认出来?,到时候他若将?此事?告知兄长,以我?兄长的性子,必然会发疯。”
说着,她?的身子还颇为配合的轻轻颤抖,好像犹在后怕。
闻瞻明白她?的担忧,况且美人泣不成声的模样当真惹人爱怜,他没法再说什么,也忘了自己?适才刚对江知宜下的定义?——她?是那?只不知何时会在他身上落下爪子的猫儿。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手指一下下的轻抚着她?的墨发,温声抚慰:“既然朕说过,明年春日会放你离开?,那?离开?之前,必然不会让你落入难堪的境地。”
“此话当真?”江知宜哽着声音,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收紧,进一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的唇将?将?贴着他长颈上的肌肤,说话之间所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尽数扑到他的肌肤上,他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肤好像都被?灼伤了,但双手还拥着佳人,腾不出多余的来?摸一下以查看一番。
黑暗之中,江知宜的眸子如同水洗过一般,愈发清亮,而眸光深处,没有一点儿旖旎的涟漪,只有冷漠和淡然。
闻瞻看不清她?的脸,自然也瞧不见清泉之下的寒冰,他被?怀中的玉软花柔搅得有些昏了头,一向染着寒意的面上,竟露出几分?说不出的柔情笑容来?,又低喃道:“自然当真,不过你哭得朕头疼,得先起来?擦擦眼泪。”
说着,他将?她?从怀中拉起来?,抽出她?手中的帕子,一下下的替她?沾去脸上的泪水,直到那?张脸再次恢复原貌,他方停下手中的动作,绝口不提她?今日出长定宫一事?,又做模做样的哄她?:“申太医不是说要你心情通畅,今日哭了这样久,恐怕明日又要多施几针。”
“那?就多施几针吧,左右我?每日挨得针够多了,多几针少几针,也没什么分?别。”江知宜垂眸不再看他,不动声色的拨弄着手中被?沾湿的帕子。
“嘴上说得倒是好听,就是不知道银针到了你眼前,你还会不会这么大胆。”闻瞻轻笑,逗趣儿似的用指尖拨弄她?的额头,那?是申姜为她?施针的地方。
直到话音落下,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未停,江知宜也不曾阻止,他就那?样一下下的拨弄着,微凉的手指被?她?额前的温度一点点烘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怀中传来?舒缓的呼吸声,带着些哭后的鼻音,再低头看,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眼,不知何时睡着了。
江知宜的脸上犹有泪痕,在白皙的肌肤上并不明显,但因为两?人离得极紧,可?以瞧得一清二?楚,她?排扇般的羽睫还有些湿润,眼角微微发红,连鼻尖也是红色的,只有丹唇因为抽泣,失了平日的风华。
闻瞻无声的端详着她?,直到确定她?已?经熟睡,并且不会被?自己?惊扰时,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出了正和殿。
李施瞧见他出来?,忙一如往常的上前问他今日想喝什么茶水,立即着人去准备。
闻瞻却摇头只道不急,垂眸思索片刻之后,方道:“朕身边有人不尽心侍候,你仔细盯着些,有不可?信的直接打?发了就是。”
“皇上的意思是……”李施弓腰放低了声音,丝毫不敢造次,每每到这样处置人的时候,他都觉胆战心惊,因为宫中之事?时常不定,这回被?处置的是旁人,但下一回说不定就是自己?。
闻瞻偏头往殿内瞧过一眼,又道:“有些奴才不太懂事?,朕向来?讨厌不懂事?的人。”
他早就说过,江知宜在她?这儿跟旁人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她?一时胡闹降罪,但是帮着她?胡闹的人,甭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会大发善心,况且那?奴才今日能因为江知宜的威胁低头,明日自然也会再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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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见过离王之后,江知宜一直心有担忧,既怕皇上起疑心,又怕离王不遵守当日之约,将?她?的境地全数抖搂给兄长,但直到过了四五日,并没有什么动静,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在此期间,皇上身边多了位美人的事?情在宫中宫外不胫而走,引得朝臣议论不止,纷纷猜测这美人究竟是何人,才得皇上如此青睐。
除了猜测美人身份,朝臣对皇上金屋藏娇的举动也颇为微词,有些人觉得这为沉溺美色之举,且有违皇室礼法,劝谏皇上理应将?该美人纳入后宫,允其嫔妃之位。
而另外一些人则觉他们过于大题小做,自古皇上宠幸美人,并非必然要允其身份,且皇上以往从不近女色,何来?沉湎淫逸一说?
两?方朝臣在朝堂之上纷纷上谏,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论到最后,谁都没有说服谁,反而达成要皇上择良家女入宫充盈后宫、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合意来?。
闻瞻在朝上被?他们吵得头疼,以政事?繁忙高声斥责,让他们多多关心朝堂之事?与?朝下百姓,而非抓住后宫私事?议个不停,实在有违躬身朝堂的身份。
朝臣还欲再劝,皇上私事?也为朝堂大事?,理应一应劝谏,却被?皇上命人列出的近日来?的百姓之难镇住,纷纷弓腰行礼,高声呼喊“微臣等失责”。
闻瞻最受不得他们如此,当场拂袖而去,并留下命令,百姓之难不得解决,谁都不许在朝堂上再提起充盈后宫一事?。
这股子被?朝堂之事?激起的怒火,在回到长定宫,瞧见正等着申姜来?施针的江知宜后,莫名的压了下来?。
他端坐在圈椅上,轻咂江知宜早命人备好的热茶,温声说道:“今日施完针,朕就不带你出去了。”
近日来?应当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宁静日子,他每每下了朝,都会来?长定宫等她?施完针,就会严守申太医的医嘱,领她?到处走走,不做她?口中的“言而无信之人”。
“为何?是不太方便吧?”江知宜从内殿缓缓走出来?,坐至他身旁。
她?听说了宫中宫外四起的流言,说皇上被?藏于深宫的美人迷住了心窍,众人好像很是好奇她?的身份,有猜她?是不得宠爱的先帝嫔妃,早就得皇上喜欢,但因为伦理纲常,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后宫之中,也有人猜她?不过是流落风尘的女子,因身份卑微低贱,不得入后宫为妃。
自然还有别的说法,但她?只记得这两?种,因为这为其中最为荒缪的言论。
闻瞻却摇头道不是,气定神闲的用茶盖儿拨弄着茶盏中的根根碧绿细芽儿,有意要卖关子。
“那?是你今日折子太多,需要快些去批阅?”江知宜接着猜测。
闻瞻继续摇头,但想着她?以往刚居深闺,应当不知皇宫旧俗,也不再逗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方施施然道:“过几日是冬猎,后日就得出宫,赶往皇城东边的陵山,朕想着带你一同去,你今日先收拾收拾,就不出去了。”
“算了吧,我?一不会骑马,二?不吃炙肉,三不用涉猎讨彩头,去那?儿做什么?”江知宜摆手拒绝,全然提不起兴趣。
闻瞻把她?想的太没见识,她?虽不曾去过冬猎,但她?兄长每年都去,回来?时时常还会同她?讲,或许她?没有男子们那?份嗜血的烈火,觉得一群人骑马奔来?奔去,只为追捕本就是被?圈养起来?的猎物,属实无趣的很。
“谁同你说要你去打?猎了?”闻瞻轻笑起来?,暗道她?太不自量力,她?这样的身子,上了马就是受颠簸之后哇哇直吐的命儿,但又不好将?这话挑明了说,又道:“陵山有冰场,朕带你去观冰嬉,若是你愿意,还可?以让你上去滑两?圈。”
“那?……我?还是不大想去。”江知宜微顿,有些向往,但最后还是垂眸摇了摇头。
她?心有顾及,觉得陵山不比宫中戒备森严,恐怕容易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况且届时兄长必然会去,她?怕不小心撞见,旁人瞧见用帷帽遮面的她?,兴许不会认出来?,但兄长必然会一眼瞧出是她?来?。
“不去不成,朕已?经命人在陵山给你备好了东西。”闻瞻将?目光调转到江知宜身上,再次恢复了身为帝王,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
以他这样说话的态度,放在往常,江知宜必然要冷言相对,顺便讥讽几句,但近来?相处,她?彻底握住了应对闻瞻的法子,那?便是以退为进,不再违逆他,于是又道:“我?还要日日施针、喝汤药,去那?儿恐怕不太方便。”
“无妨,会有太医随行。”闻瞻打?量着她?,想看看她?还能寻出什么法子来?拒绝。
“听说那?儿特?别冷,我?可?能受不住。”江知宜咬了咬下唇,尽力寻着别的借口。
“没事?儿,朕着人在寝宫备好了火炉,连手炉都给你备了好几个。”闻瞻句句紧逼,堵住了她?每一个借口。
“这……我?……”江知宜偏头看他,一时语塞,竟不知他准备的如此妥当,是不是就为了今日堵住她?的话。
闻瞻也不着急,只等着她?再说别的,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再出声,方道:“朕知道你怕什么,左右到了陵山,你平日就呆在寝宫中不出来?,待朕带你出去的时候,避开?旁人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打?定了要让她?去的主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江知宜抿唇点了点头,起身命人去收拾东西。
闻瞻瞧着她?的背影,又不忘询问:“朕还命人给你准备了外出的斗篷,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听皇上的意思。”江知宜的声音自内殿传出,有些兴致缺缺。
闻瞻却毫不在意,他用手指点着面前的桌面,又回:“朕不懂那?些,既然你不说,那?就让他们挑些现下时兴的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低情商的骂人:你脑子坏掉了?
高情商的骂人:给你做针灸的太医,是不是医术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
下面内容涉及就前面剧情分析啦,字数很多,不喜欢的小可爱可以跳过哈,还有啥疑惑的可以再问。
首先是离王:他原本是打算查清寝宫里面的人是谁,看是不是皇上在隐瞒什么(希望抓到皇上一些事情来对付他),查清之后就直接让人彻底闭嘴(前面有说过,他对所谓的美人十分不屑)。
而他想的既能把人叫出来、又不牵扯自己的主意,就是把此事推到舒嫔身上,舒嫔对其中的事毫不知情,又被他利用的死死地(收到的那个手钏是个伏笔),如果事情暴露在皇上面前,她压根没有辩解的机会。
他计划的很好,但就是没想到那个美人会是江知宜,这时候,他不能再对江知宜动手,而江知宜活着,此事就可能暴露出去,但是他又不想暴露,只能假意同意知宜的要求(既然是假意,也是为了在更合适的机会利用,至于怎么利用,后面会有)。
再看江知宜:对见到离王的事情,她没有想到,但她觉察到离王既然用计将她骗出来,肯定是为了应对皇上。
她现在还不喜欢皇上,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家人,所以她并不在乎离王要怎么算计皇上,只想让他别把自己的境地抖搂出去,所以她会想办法瞒住皇上在宫后苑的事情。
最后是皇上:其实他未必不会去细查,但就算知道了离王的谋划,也基本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也不会影响他对离王的态度,反正他本来就打算对付离王,所以当着女主的面,告诉她自己不会在意这个事情,对于他没有太大影响,说几句话就能哄老婆开心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ps:我打了这么多字,是不是代表我昨天欠的两千字,可以晚还了?(眨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