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宜带闻瞻回京是在半月后,她将人安置在所住院子的东南角,一应用物早令人提前备好,虽然已经如此尽心?,但她唯恐闻瞻一时不能习惯,在见过?母亲和兄长后,特意要带他在府中转转。
镇国公府说大也不算大,唯有的一处观赏之地便是后园,后园有一个水池,但现下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连荷叶都还未冒尖,满池只是一汪清水,偶尔有翕忽来往的几?条金鱼,因为四处没有遮掩之物,可以被看得清清楚楚。
江知宜走在前头,偶尔停下步子等身后跟着的闻瞻,同他?介绍着府中各处,让他尽快记下,以防往后出了什?么差错。
闻瞻时不时的点头,并不多?言,他?望着周遭的一切,暗暗想着这?里就是自己暂时的安身之处,只是不知道,这?个暂时会是多久。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江知宜见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后又问:“你是不是还在想我父亲说得话?”
“没有。”闻瞻抬头看她一眼,有些兴致缺缺,只道:“你父亲说得对,我自然会听。”
镇国公说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侍从便是侍从,需要处处以江知宜为主,身在别人屋檐之下应当如何作为的道理?他?懂,况且他?来这儿原本就是为了避人,呆在这后院,自然合他?的意。
江知宜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毕竟镇国公府不止他们二人,她能不把他?当侍从对待,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既然他自己能掂量清楚,那自然好说。
一旁的下人已经颇有眼力的递上鱼食,要她喂鱼取乐,江知宜顺手接过,倚在水池旁的栏杆上,一颗一颗的往下扔。
没一会儿,那些原本还散在各处的游鱼便聚了过?来,就停留在江知宜所在的地方,一个个昂头张着嘴,只等着鱼食往下落。
江知宜望着底下一张张吐着息的鱼嘴,突然起了些奇怪的兴致,她朝着闻瞻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微微含笑道:“你信不信,我能直接把鱼食扔到鱼嘴里?”
闻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鱼,又抬头看了看她,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鬼主意,但他?还是认真的估量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只答:“不信。”
“不信?”江知宜嗔怪一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其中一条大张着嘴、头上顶着一块白的鱼,颇为自信的开口:“就那条,我要把鱼食扔到它嘴里,你看着。”
说着,她微眯起眼,思考着应当用多大的力气,而后一扬手,将那鱼食扔了过?去。
鱼食并未进那只鱼的嘴,因为她扔下鱼食的那一刻,无数条鱼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早就把那条鱼挤的不见踪影。
“不是我扔得不准,而是这些鱼争得太凶,我再试一次,这?回选边上这?条金色的。”江知宜没回头看闻瞻的神色,也没有像适才那样干脆,而是比划了许久,才肯放心的将手?中的鱼食扔下去。
不出所料,她依旧未扔中,只砸在那鱼的背上,换来的是一群鱼对那条鱼的猛烈攻击。
闻瞻看着她那般认真的架势,再看池中还在争抢着的鱼,他?有些想笑,但当笑容攀上唇角时,又被他压了下去。
“大概是离的太远了。”江知宜讪笑着为自己寻找借口,又迅速蹲下身子,从栏杆内伸出喂鱼食的手?,另一只手紧紧的拉着闻瞻的衣角,作势要继续往下扔。
近日雨多,水池中的水极深,只要她再尽力伸伸手?,几?乎要摸到水面。
闻瞻再忍不住笑意,连眼角都舒展开来,语气仍旧不冷不淡:“你干脆直接把鱼抓过?来,我为你掰着它们的嘴,你直接把鱼食往它嘴里塞。”
“那样还能有什?么难度?”江知宜乜他?一眼,不欲同他?争论。
“那你这?样就有难度?”闻瞻指了指与她近在咫尺的鱼,出声反问。
江知宜自知理亏,但她又不能拆自己的台,硬梗着脖子,尽力将手?往外伸,定要将鱼食直接扔进鱼嘴中。
底下的鱼还在极力往上涌,碰撞之中,激起无数浪花,江知宜整个人都夹在栏杆之中,手?中抓得衣角并不稳固,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身在何位、就要谋什?么事?,闻瞻没有办法看着她将要掉下去,随之蹲在她身旁,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让她的动作更加稳固。
江知宜被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凉意激的一滞,她回头去望,就看见闻瞻有些不耐的微微仰着头,目光并不曾落在她身上,但整只手却死死地扣住她,给予她足够往外伸手的安全感。
“闻瞻。”她轻声唤他,手?指松开了他?的衣角,反握住他?的腕子,笑道:“我若是成功,也有你的功劳。”
“我要这?功劳做什?么?”闻瞻眉心?低垂,暗道自己当真是糊涂了,要纵着她做这?样的糊涂事?。
有这?功劳能做什?么,江知宜自己也不知道,她没再应他?,又抓了把鱼食,就要扔过?去。
她想着,一下扔这?么多?,总有能直接到鱼嘴里的,但鱼食扔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到鱼嘴里她没瞧见,倒是池中如同疯了一般的鱼,迅速聚拢在她身边,扬起的波浪正打在她身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闻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将人拉上来的时候,江知宜的脸和整个上身都被弄成湿漉漉的一片,连发丝都被沾湿,正贴在额上。
江知宜坐在地上愣怔须臾,随后便是一声哀嚎,这?池中的是死水,不知存了多?久,更不知里面沾了多?少脏东西。
“你……你没事吧?”闻瞻饶是再能压制情绪,这?会儿也再绷不住,脸上神情颇为复杂,一时辨不清是何心?情。
江知宜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又抬手摸上自己的长发和面颊,梗着声音“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原本只是小事?一桩,但因为江知宜身子太弱,到了日暮时分,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高烧不退的重疾。
闻瞻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众人不停的忙活,又有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送进去,人来人往之间,脚步杂乱、声音喧闹,却始终挡不住江知宜一声声的咳嗽,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抽泣声。
这?场景平白的让人有些揪心,闻瞻也没想到不过?被池水沾湿了衣裳,况且他?已经尽快随她回来换过,为何还会如此严重。
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想知道她现下如何,但他?还有着侍从的身份,不能进屋查看,只能默默的走到正对着内室的窗外,透过里头的烛光,看拉扯在窗纸上的影子。
屋内的人着实太多,都落在窗纸上,似台上的大戏一般热闹,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辩不明,却更加仔细的听见了江知宜的声音。
“母亲,我说了我发热同……咳咳……同闻瞻无关,只是……只是我一时贪玩罢了,您跟父亲说说,让父亲不要因此怪他,他?……他并非没有看好我。”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嗽声,说一句话就要停顿数次,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虽然已经到春日,但夜间还是有些凉意,闻瞻在窗下站了许久,身上的衣裳落下一层薄薄的露水,再经穿堂风一吹,带走了他?身上仅有的暖意,但他?依旧未动,隔着一扇轩窗,听里头此起彼伏的谈论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人渐渐散去,有下人来寻他?,说江知宜让他过?去。
他?随着那下人进了屋,就瞧见江知宜正倚在榻上,用帕子掩嘴咳嗽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放下帕子,面上露出浅笑,低声问道:“你适才去了哪?我怎么没瞧见你?”
“我就在外面候着。”闻瞻朝她走过?去,待两人走近,他?方看清了她的脸,比白日里更加苍白,眼眶发红,眸中似是含有盈盈秋水,在微弱的光下,透出别样的光彩来。
“都是我太过贪玩,我父亲没怪罪你吧?”江知宜询问完,这?才发现他正盯着一旁的药碗,脸色并不大好看,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担下罪责,忙道:“我没事,只是发了热,这?也不怪你。”
闻瞻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接着问道:“你原先说你有旧疾的话,是真的?”
这?本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江知宜从始至终也未打算隐瞒,立即点了点头,又半开玩笑的补充:“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已经许久了,一直没好过,兴许也不会好了。”
闻瞻脚步一顿,在床榻旁停下,声音似是蒙了一层厚布,多?少有些沉闷,“我还以为你当时同我说这个,只是寻一个借口。”
“怎么会拿这个当借口。”江知宜勉力笑笑,没明白她他?为何这?么想,但打眼望去,却能发现他?的表情似乎更加严肃了一些。
闻瞻没再说话,只是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撩起眼睑,颇为理直气壮的姿态,缓缓开口道:“你快点好,不然还怎么保护我?”
他?面上是肆意展露的不耐,因为未直接站在光下,整个人好似掩在半明半寐之中,这?就更加方便他?隐藏不耐下的担忧,隐藏他不经意的余光,正悄悄落在床榻上人煞白的面容上。
也正是从那时起,闻瞻才终于意识到,说要保护他的姑娘是个娇娇小姐,比树上的花枝还要金贵,他?得小心看护着,不能纵着她的性子,由着她去做荒唐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真的打算大干一场,好好码字,但是偶然扫到了评论区,一下就萎了。
能看到这儿的,应该都是正版读者,真的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要是没有你们的支持,作者们估计早就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