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极速的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李楚玥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其他,只本能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而几息之间,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未传来,反而是身体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李楚玥诧异睁眼,护着脑袋的手忘了收回,仍旧抱在头顶。腊月的朔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几片纷纷扬扬的雪花,方才还是朗朗晴日,此刻却忽得下起了雪。
白雪纷飞间,李楚玥撞见了沈确那双漆黑的眸子。她下意识地在沈确怀里瑟缩了一下,连忙撇开了脸,连一句道谢都还未来得及说,抱着她的人似乎忽然卸了力,松开了揽着李楚玥的手。
李楚玥就这么不轻不重的,又从沈确的怀里摔到了地上。她顾不上疼,连忙站起了身。
双足落地时的踏实感让李楚玥的心思有了片刻清明,她看了一眼沈确,又悄悄拿眼睛看了看四周,突兀地松了口气。
此刻走在这边的人并不多,加之宫里当值的太监宫女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匆匆赶路并不敢多瞧多看,是以刚刚沈确抱住她的那一幕,应当没什么人看见。
有惊无险。没摔伤,也没被人瞧见沈确抱她,真是万幸。
李楚玥又一次舒了口气。
若是方才那一幕叫人瞧见了,再四处瞎传,乱说一通,她还得嫁给沈确,可真糟糕。
可转念一想,他怎么救了她又摔她,是什么道理?
“你刚刚为何松手?”来不及细想,李楚玥脱口而出。
沈确瞥了她一眼,耸了耸肩:“男女授受不亲,本王猜县主恐怕不想被本王抱着。”
他说这话,让李楚玥吃了个憋,无从反驳。
“多谢三殿下。”李楚玥整理了一下乱了的衣摆,朝着沈确行礼。
沈确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目光却没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还站在围栏处的怀淑公主。
忽然,他皱紧了眉头,开口道:“还不下来?等本王去抓你下来?”
怀淑公主也没想到会一不小心将李楚玥推了下去,此刻正愣神着,被沈确这么一喊,身子轻颤了一下,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从另一边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李楚玥站在原地,弄不清他几个意思。
“道歉。”还不待怀淑公主站定身姿,沈确便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毋庸置疑的气势。
怀淑揣着小手,鼻尖冻得通红,眼泪更是漱漱往下掉,却仍旧梗着脖子咬着唇,不肯道歉。
她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楚玥,似是想等李楚玥先开口说句不必了,只是玩笑而已。
但李楚玥不懂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李楚玥挑了挑眉,没说话,只站在原地,等着怀淑公主和沈确的下一步。
原本,这事她就是受害者,莫名其妙被公主推下来,虽然没受伤,但心却着实惊了一下。怀淑公主虽地位比她高,又比她年幼些,可做错了便是做错了。
没有人可以因为年纪小就能轻易被原谅。
也没有人可以因为地位高些,就随意践踏他人性命。
不过,她也没指望怀淑公主真的会有多真心同她道歉,这对兄妹俩,八成是在她面前唱大戏,诓她呢!
“楚玥姐姐……”僵持不下,怀淑公主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可怜巴巴。
李楚玥蹙了蹙眉,一副听不懂她弦外之音的模样,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单纯的等着她的道歉。
怀淑公主死死咬着下唇,忽然就绷不住了:“皇兄,她不是没受伤吗?你刚刚明明接住她了。”
沈确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心几不可察的揪了一下:“她没受伤和你做错事,是两码事。道歉,本王不想说第三遍。”
这下子,怀淑公主彻底爆发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咆哮道:“我不要道歉,哪有公主给县主道歉的道理?我为君她为臣,皇家颜面不容践踏。”
下一刻,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沈确已经走到了李楚玥面前,宽大的玄色大氅被他甩开一角,双手作揖,作势便要单膝跪下。
李楚玥哪敢让誉王跪她,连忙俯身将人扶住了。
“皇兄,你做什么!”怀淑公主也跟着冲了过来。
她不知是急是气,浑身都在发抖:“我道歉还不行吗?我道歉,呜呜呜,对不起楚玥姐姐,是我错了,不该跟你争执,不该失手推你。”
说完,她抬手擦了把眼泪,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漫天大雪里。
“抱歉,”沈确朝李楚玥拱手作揖,“县主受惊了,改日本王会奉上厚礼亲去赔礼。”
话音落,沈确的身影早已追着怀淑公主去了。
李楚玥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手心里。
“姑娘,是奴婢疏忽了,刚刚没能抓住您。”见沈确和怀淑公主走远,方才急急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便一直跪在一旁的绿袖站起身,愧疚地看向李楚玥。
李楚玥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你刚刚离我和公主那么远,哪里揽得住。”
绿袖过来扶她,心里仍有歉疚:“姑娘咱们回府吧,下雪了,外头冷,回府我给您弄点姜茶喝喝。”
李楚玥点头,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宫外走去。
夜里,窗外北风呼啸,摧枯拉朽的声音似野兽咆哮。李楚玥实在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没一会又站起了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夜是绿袖守夜,她正在外间歇息,听到里头的动静,从匣子里拿了些蜜饯打着灯笼走进了里间。
“姑娘睡不着,不如吃些蜜饯看看书吧。”
李楚玥干脆让绿袖点了灯,两人一同坐到了火炕上。
“姑娘是今日吓着了,所以辗转难眠?”绿袖替她剥了颗蜜橘,小心问道。
李楚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确实是在想白天的事情,但不是被吓着了。
上京人人都知,誉王殿下和怀淑公主一母同胞,自打徐庶妃在冷宫死后,誉王和怀淑公主便是相依为命,沈确该是很宠爱他这个唯一的妹妹的。
可怎么今日会硬逼着怀淑公主同自己道歉呢?其实怀淑公主若真的不肯道歉,她其实是没辙的。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可明面上,人家是公主,她确实不能非要个说法。
“其实奴婢觉得,誉王此举才是真的疼爱公主。公主至尊,往日里身边定然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她的性子难免会骄纵些,也有些目中无人。可誉王殿下今日让她给姑娘道歉,看似是贬低了公主,实则是救了公主。不然传出去,公主可会留下一个刻薄跋扈,无视人命的坏名声,如今和亲的事情几乎板上钉钉,誉王若想有回转的可能,也是不能在此刻得罪了咱们府上的。”
绿袖仿佛是李楚玥肚子里的蛔虫,她一面替李楚玥将剥好的蜜橘一一放好,一面慢条斯理道。
李楚玥也跟着点了点头:“嗯,就好像书里写的,惯子等于杀子。誉王殿下其实还是在帮着公主的。”
想到这,李楚玥忽然低声惊呼道:“诶,他这个人,是不是再给我挖坑?白日里,他险些给我跪下了。”
绿袖摇了摇头:“誉王殿下可不会真跪,不过是吓唬公主和您的。要不然,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真要跪,您怎么可能拉得住呢?”
李楚玥瘪了瘪嘴。
“若不是怀淑公主哭得太惨了一点,我都要怀疑今天这一出是他们兄妹故意演给我看的了。一个故意推我,一个等着在下面接我,好让我感动的恨不能以身相许。”
她支着下巴,看着绿袖,忽然停住了嘴巴,隔了好一会,李楚玥又补充道:“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让我觉得他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难怪他今日那么急得将我放下,我还以为他是怕被人瞧见了避嫌,原来是欲擒故纵!”
想到这,李楚玥气呼呼地塞了口蜜橘。
“姑娘,别瞎想了,看看话本子,解解闷,说不准心情好了,一会就想睡了。”绿袖笑了笑,从书架上将新买的话本子取了过来递给了她。
另一边,誉王府后院书房,今夜也是灯火通明。
沈确端坐上位,身上还穿着白日里那一身玄色冬装,整个人看上去肃杀气浓郁。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和亲之事免谈。”
下首坐着的幕僚陈先生捏了捏胡须,道:“殿下,微臣觉得,公主所言未必不可行。既然和亲之事是李家二郎提的,那便让陛下收了李家嫡女做义女,替公主殿下嫁去大渝。”
沈确没说话,漆黑的眸子轻抬,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陈先生,忽然勾唇一笑。
“若不是看你还有用,此刻你已身首异处了。”他冷笑着开口,眼神里尽是嘲讽之意。
“女子不是物件,也非男子的附属品,凭什么被你们随意拿来安排?堂堂大乾,靠送女人和亲换取安乐,我们这些男人,怎么配站着说话?”
“本王要你们想办法阻止和亲,并不是因为和亲之人是本王的胞妹,你们实在太小瞧本王了。”
沈确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让在场的几名谋士都抖了抖,尤其是刚刚出馊主意的陈先生,更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朝堂之上这几天也在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陛下的意思也模棱两可,明面上怀淑公主和亲之事乃是板上钉钉,可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不到最后也没人敢下定论。
就好像,整个大乾的文武百官中,没有人想到过二皇子此去征战北渝会吃了败仗。毕竟,自二皇子十五岁以来,南讨巫疆,西伐叛军,东攘回鹘,无一不是胜利。
是以,二皇子年纪轻轻,便已经在军中有了不小的威望。
但此次却是损失惨重,兵马城池,皆失。只能说,世事难料,世间没有常胜将军。
“殿下,今时今日此番境遇,属下觉得您应该将和亲之事先放一放。既然今日公主已与李家姑娘发生了争执,殿下不如趁此机会,亲去李家赔礼道歉,再与县主多接触接触。”
“若是能得县主青眼,那么整个李家都会是您的助力,您何愁大事不成?”
“齐王殿下往日里不把您放在眼里,不就是因为他是皇后养子,身后站了个李家吗?”
“砰!”
一只白瓷杯盏被沈确摔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铁青,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意,
“你们这些谋士,只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吗?”
他动了怒,扫视下来的眼神里都带着丝丝寒意,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面前的这些人,一一屠杀。
刚刚提议的谋士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噤声半晌,想了想,又摸着额头的冷汗道:“殿下,此法虽然卑鄙,但确实是条捷径,不然您要多走很多弯路。”
高坐上首的沈确目光一凛,冷笑一声。
“你觉得本王靠女人才能上位?”
“若不是看在你往日衷心耿耿的份上,本王早就贬你去牧羊了。”
“第一,女子不是物件,不该被人拿来利用。”
“第二,本王不是草包,想要的东西,本王会凭本事得到。”
“第三,这定国公府的女儿太聪明了,不适合。”
此言一出,下面坐着的幕僚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纳闷,李家的姑娘可没听说有什么才名传出,怎么誉王殿下会说她太聪明了?
沈确没再继续说,眉心紧了紧,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几封密信,上头的内容正是齐王为了拉拢李家正准备设宴邀请这位金尊玉贵的县主。
既谈到李楚玥,沈确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前几日在定国公书房屋檐下那两道身影。
叽叽喳喳的,着实吵闹了些。
还猜测他是故意撞到她的,也着实,自作聪明了些。
这样并不聪明却自作聪明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做他的王妃。
他不喜欢蠢笨之人。
但想到今日她质问自己为何摔她时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沈确的眉头却又舒展了几分,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既蠢笨,又自以为聪明,还有些娇蛮。
确实不适合做他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妃:你摔我干嘛
太子:不是你说的,话本子里都这么演的吗?我可不想被人瞧见了还要娶你!
太子妃:你这是欲擒故纵。
(别说我们太子妃盲目自信哈,她这个身份地位这个外貌品性,配得上这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