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寅时三刻,万籁寂静。

轰鸣的雷声震耳,倾泻而下的雨水仿佛凝聚了涓涓细流的湖水聚成一股蜿蜒地漩涡,洇湿了檐廊两侧的石子路。

屋外狂风大作吹动窗门,秦幼微了无睡意她轻靠软榻,听着呼啸的风声,静默地坐着直到天微亮。

绿莺红雀两人来唤她时,就见盏灯上的烛火还跳动着,两人面面相觑有些愣神,但很快她们便拾掇起来。

收拾齐整后,宫里派来的马车也停到周府门外,她起身撑着伞往正门走去。

踩着小凳她回头看了眼周府门匾,旋即低着头钻进马车。

忽得一抹身影从暗处跑了过来,她柔声道:“大娘子且慢!”

秦幼微撩起帘子,见到来人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虽说她进宫的消息并非什么秘密,只是现在这个时辰,后院洒扫的婆子都还没起身,她倒是跟了过来。

柳姨娘捻着帕子拭泪,她眼睛泛红哭的泪水如滚珠源源不断的流着,“妾身来送送大娘子。”

这么多年,大娘子是如何待她们的,她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从未薄待任何人,吃穿用度也没有缺过,可这次进了宫,以后她兴许就要背负骂名,想到这她尤为心疼。

秦幼微知道她素来是个爱哭的,柔声道:“我进宫未必不是件好事,莫要再哭仔细又伤了身子,你生产时受的亏损到现在也没有养好,可得再细致的养着。”

柳姨娘闻言掩帕哭的更凶了,她抹着眼泪悲恸的道:“若大娘子有事,妾以后该怎么办。”

秦幼微心里酸楚,西院几位姨娘也就柳姨娘和她交好,旁的妾室势利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偏柳姨娘身份卑贱因是奴籍出身,又不懂得争抢,少不得被欺凌。

她知晓后怜惜她的遭遇,帮她四处奔波周转拿到了放良文书,柳姨娘才得已做个正经的姨娘,而不是最低贱的侍妾,却没想到她就此赖上了她。

秦幼微无可奈何地哄道:“说什么胡话呢,你还有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何况我进宫是为着陛下选秀的事,并不是不回来了。”

柳姨娘心下五味杂陈,她从帕子间抬起头:“妾身等大娘子回来。”

“快回吧。”秦幼微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

柳姨娘犹豫半晌,才依言转身往回走。

绿莺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叹声道:“柳姨娘也是可怜人,如果没有大娘子帮她,她现在还是奴籍,哪能进周家的门,但也只有柳姨娘待大娘子您好。”

秦幼微揉了揉眉心道:“我乏了,等到宫门记得喊醒我。”

绿莺应是,细心地取薄毯盖子她的膝上,正襟坐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幼微轻靠着车壁,闭眸小憩嘴里喃喃道,“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云雾飘渺峻桷层榱的宫城若隐若现,天似乎要亮了,朱红的宫门檐下挂着一盏盏宫灯,未几有几名太监从门内走出,他们拿着长杆慢慢的把宫灯取了,吹灭灯里的烛火。

赵鸷负手立于大敞的窗牖旁,晨初的霞光丝丝缕缕的洒进来,映着他俊朗的眉眼,深邃的眼眸如鹰隼锐利,却在视线触及到垂挂的画像时柔了几分。

苏恒匆匆入殿叙了礼,禀道:“陛下,周少夫人已经出了周府,您打算将她安置在何处?”

赵鸷思忖良久道:“就安置在撷绮苑。”

“是,奴才这就吩咐。”苏恒应道,旋即又问:“撷绮苑久未住人,可要吩咐宫人前去打扫?”

赵鸷转过身,冷冷道:“不用,就让周少夫人住进去。”

苏恒躬身退下,跨过门槛他唤来宫女,“你们几个,去寿康宫把周少夫人接到撷绮苑,记得把里头打扫干净,若有半点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

宫女怯怯道:“苏公公,奴婢方才听得真真的,陛下并未说要打扫撷绮苑。”

她们不想白忙活一场。

苏恒沉声道:“我伺候陛下那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他的心思,赶快去莫耽误时辰。”

宫女得了吩咐忙走去打扫,而苏恒却难掩心中好奇,他方才瞥见了陛下看得那幅美人画像,画中秀靥艳比花娇的女子分明是周少夫人。

但陛下明明对周少夫人疾言厉色,寝殿内居然还留有她的画像,莫非陛下还想着少夫人?

他无法再细想,平复心境又踏进了寝殿侍奉君王。

马车悠哉摇晃了好一段路,没多久忽地停住,秦幼微睡得浅,察觉到动静她睁开惺忪睡眼。

宫门口的侍卫见到马车忙搬了脚凳,绿莺搀扶她下来。

秦幼微拿出锦帛交到侍卫手中,“太后懿旨,召我入宫。”

侍卫挺直地站着,神情肃穆道:“太后娘娘吩咐,请周少夫人走角门。”

命妇应召进宫皆由宣德门外廊横门进,即便是九品小芝麻官家的妻子,也没有往角门进的道理,如此算是莫大的羞辱。

秦幼微垂眼抚了抚压出褶皱的裙幅,踌躇了一会儿,欲迈步朝角门走时,横门里走出两名宫女。

宫女边喘气边对着侍卫道:“我们奉陛下口谕,接周少夫人进宫,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侍卫听到陛下二字,没有半点怀疑就让了路,还引他们进门。

秦幼微敛眸,隐隐闪过一抹寒意,她料想到太后娘娘依旧对她怀有戒心,但她竟会如此沉不住气,这才头一天就这样急切的来羞辱她。

适才若没有那两个宫女出现,她恐怕寸步难行。

而与此同时,寿康宫。

女郎伏跪于地,羞怯地抬起头,“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寿康宫没有别人,你唤哀家姑姑就是。”楚妢素手撩开锦帐,垂眸打量着帐子后头的女郎。

女郎娇俏可人,乌溜溜的黑眸甚是灵动,她好奇的打量着殿内的景致,“姑姑,你素日就是住在这?”

宫婢端着铜盆跪到楚妢身前,里头盛满水还有许多花瓣点缀搀了浓浓的花香。

她瞥了眼女郎,兀自将手沉入水中净手,“哀家的寿康宫多得是奇珍异宝,你父亲既把你送进宫来,你就跟着哀家放心的住着,哀家必不会亏待你。”

楚盈华蓦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她,“姑姑,爹爹说您有意让华儿当皇后,可是真的?”

楚妢稍稍抬眼望着唐嬷嬷,两手微抬。

唐嬷嬷从袖笼里抽了干净帕子,拿帕子为她擦拭。

楚盈华察觉到她缄默不言,忐忑道:“姑姑,是华儿说错话了。”

楚妢冷觑她一眼,“无妨,你年纪小不懂规矩哀家不怪你,只是皇后的位置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先帝在时哀家也只是个贵妃,若有你本事就自己争,若没本事那就回去嫁人。”

楚盈华低头道:“是华儿僭越,姑姑息怒。”

“盈华,你且记着我们楚家的女儿决不能随意低头,尤其是你。”楚妢起身睥睨,纤细的长指蜷曲勾起女郎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和她对视,“我楚家还未出过皇后,哀家召你进宫也是觉得你像哀家年轻时候。”

那样的气盛,那样的美貌,可到头来她连凤椅都没有坐上,但好在她如今是太后,虽有些不知足可她终究是赢了所有人。

皇帝并非她亲生又如何,她仍然成了皇太后,所以她更要扶持一个楚家的女儿当皇后,日后的皇帝也要有她们楚家的血脉。

楚盈华犹豫道:“姑姑容色京中女子无人可及,华儿蒲柳之姿有几分像姑姑,已是莫大的荣幸。”

楚妢灿然笑道:“不愧是我们楚家的姑娘,很识大体。”

楚盈华红了脸,娇俏道:“华儿在家时就常听起爹爹念起姑姑,今日能见姑姑,也是华儿的福气,只是不知华儿能不能见到陛下。”

楚妢颦眉面露不愉,冷眼觑她。

唐嬷嬷忙道:“姑娘未免太操之过急。”

楚盈华身子微僵,忙重重地跪地,“华儿不懂事,又惹恼了姑姑。”

楚妢支颐殷红的朱唇弯起,“起来吧,兄长说你是个好孩子,这几日你就住在哀家的寿康宫,只要你听哀家的话,哀家会待寻个合宜的时机,带你去见陛下。”

楚盈华羞怯垂首,“华儿但凭姑姑吩咐。”

楚妢满意地颔首,忽然记起一事,凤眸微瞥露了一丝寒芒,“秦氏可进宫了?”

唐嬷嬷掖着袖子禀道:“周少夫人已经进了宫,可要奴婢将她带来拜见太后娘娘。”

楚妢摆摆手道:“她从哪个门进的。”

“宣德门……”唐嬷嬷嗫嚅道:“领她进宫的是紫宸殿的宫女。”

楚妢眼波流转,轻嗤道:“立刻传秦氏来拜见哀家。”

楚盈华缓缓起身,看着唐嬷嬷离开,小声问道:“姑姑,那位周少夫人到底是何来历。”

她于闺阁中听说过秦幼微的名讳,虽然知道她嫁到了周家,也只觉得她命好,从前做闺阁姑娘时就是世家贵女,现在还得太后姑姑器重定能挣个诰命回府。

但她也略有耳闻,听他们说起,这位周少夫人和陛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楚妢微整髻上的八宝攒珠簪眼眸含笑,“放心,秦氏碍不着你的路,哀家已经为你扫清障碍,你只要听哀家的话,凤椅的主人迟早是你。”

这宫里是时候添几朵娇艳的话,不过她容不了姹紫嫣红,她只要楚家的姑娘一枝独秀,至于其它的拔尖的花枝,修剪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