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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赵鸷对了烛火细阅奏册,听到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他略一抬眸:“如何?”
苏恒端来燕窝摆到他手边,禀道:“太后娘娘接了楚将军的女儿进宫,这会儿人已经住在寿康宫了。”
赵鸷执狼毫笔的手一顿,他冷声道:“朕没问太后。”
苏恒恍然,忙道:“周少夫人一切安好,奴才拨了两名紫宸殿的宫女伺候,定不会像前日怠慢周少夫人。”
赵鸷点点头,命他退下也屏退了一众宫人,殿内顷刻没了人影,他敛眸轻瞥了眼青白玉石屏风,“出来吧。”
屏风那头蓦然响起男人爽朗的笑声,但见那人长身玉立眉眼清冷昳丽,绣着繁琐花纹的紫红色官袍未褪,他自屏风后翩然走出,戏谑道:“太后娘娘为着陛下选秀纳妃的事,可谓是煞费苦心,陛下不若遂了太后娘娘的意,将楚家的姑娘纳为妃子,再挑几个貌美的女子伺候,坐享齐人之福。”
赵鸷嗤道:“陆晏川,你僭越了。”
陆晏川懒懒地向他叙了一礼,端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陛下恕罪,不过臣实在好奇……”
他们的这位陛下,自登基伊始便鲜少踏进后宫,但他听闻前日周少夫人进宫,皇帝陛下是难得拜见了一回太后娘娘。
若说陛下没有私心,还真就是怪事一桩,所以这其中关窍他想探究一二。
赵鸷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和她再没有半点情意,有也只是兄妹情意。”
陆晏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勾唇笑道:“兄妹情意固然好,只是周家的大公子,若有您这位大舅哥恐怕会夜不安眠。”
赵鸷剜了他一眼,道:“让你过来是商议楚家的事,他们谋划什么你大抵也清楚。”
陆晏川瞬息变了脸色,霎时方才的倨傲也陡然消失,“明日春日宴,想来楚家会有大动作,臣会暗中盯着他们。”
赵鸷眸光微沉,他料想的没错,楚家仍指着出一位皇后,有了楚妢这位太后还不知足,妄图把他架成傀儡。
楚家还真是谋的一手好算计,可惜他已非涉世未深的孩童,岂容他们放肆。
他冷笑着掷落狼毫,“既如此,朕明日不得不赴宴,瞧瞧看楚家为朕准备了什么大礼。”
陆晏川忖道:“但不知太后娘娘执意迎周少夫人意欲何为。”
如果是想借此羞辱周少夫人,那她还真是个可怜人。
赵鸷神情微肃,垂眼看了看宣纸上的字,满满的写着“微”字,他定睛看了良久,才抬手拿起狼毫,一笔一笔的将那些字划掉。
秦幼微支颐正出神,绿莺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绿莺抱着圆滚滚通体雪白的大猫,一脸欣喜道:“奴婢找到踏雪了,就在架子床下面,奴婢还寻到它的几个孩子,个个生得可爱,咱们昨日见到的那只小雪团果然是踏雪的孩子。”
许是闻到熟悉的气味,踏雪没有再呲着牙嘶叫而是乖顺的窝在她怀里,摸着踏雪软软的小身子,秦幼微心好似染了蜜糖,欢喜得紧。看来宫里没有克扣它的吃食,踏雪还和从前一样白胖圆滚。
秦幼微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随后小心翼翼将它放下,并蹲下身柔声细语哄道:“好好照顾你和你的孩子,等我出宫了就把你带回去。”
踏雪仿佛听懂了般,喵呜一声用小脑袋蹭蹭她的手背,呼噜呼噜的声响听着就舒服。
“大娘子好像有心事?”绿莺轻声问,“奴婢见你昨日一人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可是遇见了太后娘娘,还是太后娘娘斥责了您?”
秦幼微弯身铺陈着软垫,她身形微僵淡然道:“没事,只是见到了陛下。”
绿莺静了片刻:“娘子可还念着陛下?”
秦幼微摇头忽地又点点头,“我若说没有自然是假的,但念着又如何。”
他们两人有着云泥之别,再肖想便是痴妄。
绿莺知道她心思通透,更清楚她家大娘子压着太多心事,“娘子,时辰尚早不如我们去千鲤池走走,瞧瞧风景。”
千鲤池边却难得清静,秦幼微手执鱼饵,投入池中,锦鲤纷涌而来:“这鱼儿到是活跃。
绿莺递过鱼饵,笑言,“有娘子赏食儿吃自是欢悦的。”
秦幼微钩一抹浅笑又撒了把鱼食,千鲤池的鱼儿寻食而来,亦如今日进宫的那些女郎,为家族的荣耀而来巴巴地等着恩宠,哪怕前程不详亦不死不休。
想这后宫本不是她应该再进来的地方,却被莫名的牵扯进来,过会儿就是春日宴,她委实不想去赴宴。
她怅然抬眸瞥见不远处有位姑娘茕茕孑立,神色惊慌失措,仿佛是走岔了路。
秦幼微顿了顿随即携绿茵上前,瞧女郎穿着单薄的旧衣衫,轻启檀唇:“你是哪家的姑娘?”
沈如意见来人,想到嬷嬷训诫宫中看重尊卑,万万不可忽视,忙福身道:“这位姐姐万福,我是沈侍郎家的女儿,沈如意。”
秦幼微缄默半晌,目光微斜注视着佳人,“姑娘是进宫赴宴的吧,这里是千鲤池,你来错地方了。”
沈如意看女郎举止,并不似那些欺软跋扈之辈,放下戒心道:“我走得慢,方才和其他姐姐走散了,所以才误闯到了这,多有得罪还请姐姐恕罪。”
秦幼微低眸看了眼池中的鱼儿,心忖这鱼儿喂得也够了,便将鱼饵递给绿莺,“妹妹既入宫中,就更要仔细,宫闱里惯有些拜高踩低的趋炎附势的人。”
沈如意福了福身道:“多谢姐姐提点,方才是我眼拙,没有看出姐姐的身份,只以为姐姐是哪家的贵女……”
她恍然意识到,眼前的女郎挽着妇人发髻,如若不是命妇,那就是哪家的郡主娘娘亦或是宫里的女官,不过看女郎的模样,倒不像什么嫁了人的妇人,反倒像哪家的世家千金,才叫她误会。
秦幼微虚扶一把道:“没事,你快些回席吧,误了时辰太后娘娘怕是不喜。”
沈如意听她提及此事,沉吟半晌道:“姐姐,她们都说今日春日宴是为着陛下选妃一事,我有些害怕。”
她晓得宫里算计多,所以也不想入宫,但太后娘娘宴请所有玉京城的贵女,她是家中长女,实在不得已进宫。
秦幼微清眸微敛,觉着女郎婉约温和,倒是个好相与的主,轻颦浅笑道:“不要怕,我让身边的侍女带你过去就是,必不会叫你耽误。”
沈如意复又福了一礼,感激道:“今日若没有姐姐帮我,我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如意谢姐姐。”
秦幼微颔首,目送绿莺携着她缓缓走远,伸手触摸飞旋而下的桃花,接入掌心看着嫣红的桃花,如此娇艳的花却也是转瞬即逝,到头来是零落成泥的结局。
她入宫这才一日,一举一动犹自不敢妄动。这样又如被关在笼中的鸟有何异呢。
“我还要留在这里多久。”秦幼微喃喃地说,旋即转身绕过凉亭,正要赶去赴宴竟迎面看见撞见个熟悉的面孔。
远远的看见男人的脸,秦幼微愣了愣,回过神来提裙迈过石桥想着赶紧到玉香亭赴宴,却不料走得太急,没有看清路边的泥泞,脚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坐了下去,两股疼得厉害。
她忍着疼想要站起,抬头时眼前赫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纤长的手,吓得她身形一颤。
秦幼微唇珠微动,良久她撑着手费力地站了起来,却眼前一黑软软地朝着前头栽倒。
那双手她没有拉住的手却突然扶着她的盈盈一握的柳腰,将她带到凉亭后很快的松开。
秦幼微稍缓了些,待眼前清明她瑟缩着坐到一边,只是她裙摆满是脏秽,怕是得回去换身衣裳。
赵鸷解开披风随意地丢到她膝上,“宫里能信任的人少有,如今你能信的也唯有朕。”
秦幼微拿起披风,将染脏的裙摆遮了个严严实实,她低眸赧道:“臣妇让陛下看笑话了。”
赵鸷轻笑道:“你从前丢颜面的事还闹得少吗?朕记得你少时为了摘橘子爬树,到头来一个橘子也没摘下还摔了下来,若不是朕接着你,你这条命早就不保。”
秦幼微脑中浮现过去种种羞红了脸,忙转话锋:“陛下今日既得空,想必太后娘娘会请您到玉香亭瞧瞧,臣妇听说那里有许多美人。”
赵鸷怔然着看她,然后负手背对着她,沉声道:“朕无心选妃,太后她执意要办春日宴,朕他当了皇帝后,总觉得自己似那孤雁难觅一枝栖。”
秦幼微望着孤清而立的男人恍如隔世,心宛如撕裂般痛楚,她喉头微哽,半晌话才从唇瓣溢出来,“陛下乃是天下共主,此次选秀定能寻到意中人。”
她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这偌大的宫城都是他的,但他好像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曾经风华灼灼的少年郎,不知不觉彻底泯灭于人前。
赵鸷脸色微沉,冷声道:“意中人?你说的是楚家那位姑娘?”
秦幼微不明白哪句说错了,竟惹得他容颜俱冷,捻着素帕犹豫片刻道:“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