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长久的沉寂让秦幼微意识到，她根本无力辩驳，她低着头揉搓帕子想要解释什么，可他们两人相识十余载，都太过熟悉对方，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欲盖弥彰。

赵鸷神情似笑非笑，目光绵长的看向一旁的千鲤池没有追问而是道：“父皇在世时妃妾成群，有许多世家女子，其中妄想攀龙附凤的有多少，你可知道？前朝臣子叫嚣着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但牺牲那么多女子以来稳固朝堂，真是明君所为吗？”

秦幼微一僵，心口堵得慌很不是滋味，他字字珠玑的话语犹如冰冷的利刃狠狠的刺进她骨髓。

是啊，投身帝王家看似坐拥荣华富贵，可权势地位不是平白会从天上掉下来，你若想要这些，便得豁出命去争。

她沉默片刻，楚家将女儿送入宫中，意图可想而知，达官显贵之女又如何，左不过也是颗棋子，而这颗棋子更是埋在皇帝身边的隐患。

赵鸷见她不说话，又道：“今日春日宴，周少夫人莫要误了时辰。”

秦幼微惶惶抬眼，男人已经一声不响的离开，连个背影也没有留下，仿若昙花一现，她望着潺潺池水莫名有些失落。

她暗自叹息，宫门深深藏着不知多少无可奈何，一场春日宴那么多贵女大多是因趋炎附势者的贪婪所致，这些秉性样貌出色的女郎都为人棋子。

秦幼微忽然想到方才巧遇的女郎，如她这样与世无争的人，却也遭人欺凌。

她怅然的想着，静坐了少顷等绿莺回来，带她回屋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

半个时辰后，寿康宫外门庭若市，挤满了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命妇贵女。

楚妢携一众贵女命妇来到设宴的玉香亭，这里精巧华贵尚有小御花园的美称，平日宫妃游赏的清净之地，不同于御花园百花齐放，这里遍种难以得见的奇花异草，一踏入其中暗香浮动，旁边的清池澄澈见底，池中的锦鲤摇摆身躯晃起粼粼波纹。

如此静谧的风景，赴宴的命妇贵女却无心亵玩，反而各怀心事。

秦幼微瞧见了许多熟面孔，与她们寒暄客套几句便觉得烦闷，便想着向太后请辞稍作休憩，她想喘口气，水眸一转，方才千鲤池匆匆相见，她便觉得女郎温婉可人，像是太后会喜欢的人儿，没想到也是被这条框拘谨的人。

她张唇欲要唤她，却忽然听到一道婉转流利的琴音。

但见众人簇拥着围在凉亭外，里头的女郎螓首微垂，轻柔地抚琴。

楚盈华嫣然巧笑，娉娉袅袅地坐着，素手微抬在琴弦上拨弄，一曲婉转悠扬的曲调如潺潺流水。

曲罢，她缓缓起身朝着诸位命妇福身。

安定侯夫人笑着恭维道：“太后娘娘的侄女实在出众，不但生了副好颜色，就连琴艺颇为精妙，当真是世家出来的姑娘，倒叫我们的姑娘不敢献拙了。”

楚妢笑言：“不妨事，大家有什么本事尽管展露出来让哀家瞧瞧，皇帝后宫空虚，得多添点人入宫，先帝在时妃妾就有几十人，可皇帝的后宫一个美人也没有，再者说皇帝年岁渐长也是时候绵延子嗣，不然日后没有储君，便宜了外人。”

安定侯夫人闻言说道：“说起子嗣，倒让臣妇想起一事，周少夫人嫁到周家已有三年，怎么这肚子还没有动静，臣妇听说周家大少爷后宅的庶子庶女都有好几个了。”

楚妢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远处的秦幼微：“哀家昨日也说过她，只是这丫头的心思叫人琢磨不透。”

秦幼微并未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只是盯上了边上宫女摆好的糕点。

她捻起一块状似桃花的糕点，送入口中，宫中御膳房做的糕点味道绵密松软，她甚是喜爱，以往她是不大爱吃甜食的，偏钟情宫里的糕点。

浅尝了一两块她觉得有些渴，忙端起来茶汤喝了下去。

沈如意四处张望着，瞥见那道倩影，犹豫半晌还是决心走到她身旁，“姐姐，方才多谢你，若没有你……”

秦幼微闻娇音啼转身望去，看到沈如意她嫣然笑道：“无事，不如我们去那坐下说罢。”

沈如意依言随她落座，“想必姐姐也不喜热闹。”

秦幼微淡然道：“倒也并非不喜热闹，只是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姐姐和我却是投缘，我一入宫便觉得惶恐。”沈如意垂首满脸颓丧，进了宫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悬在脖子上那把剑就会狠狠砸下来。

秦幼微静静听她说着，偶尔应和几句，二人相谈甚欢，直到瞥见身后的太后携命妇朝她们走来，忙起身相迎。

安定侯夫人道：“原来周大娘子在这呢，倒叫我们好找。”

“唉呀呀，周大娘子身旁那位姑娘是哪家的，瞧着真面生。”

沈如意怯怯道：“臣女礼部侍郎沈谦之女，沈如意。”

楚妢看看她，问道：“可读过诗书？可擅琴棋书画？”

沈如意低着头，声音颤巍巍：“臣女不才，略读过《诗经》闲来会写画，旁的也会些女红。”

楚妢含笑听着她细细说来，话中几句半真半假甚是难辨，但她还是轻拍了女郎白皙的手背，“哀家瞧见你就欢喜，沈侍郎果然会教女儿，如此识大体懂分寸。”

秦幼微冷眼看着站在两旁的女眷，清晰的瞥见她们眼底满含轻蔑和嫉恨，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朝堂上有声望的官宦家眷，更甚者还有享负盛名的世家以及天潢贵胄，她们带来的女郎哪个不是玉京城内德才兼备的淑女。

而在她们眼中，太后娘娘并不偏心自己的亲侄女，反而疼一个无名藉藉小官家的女子，这无疑是告诉她们，沈家姑娘是她看中的人，可她清楚太后是把沈家姑娘当靶推出去，既博得贤德的名也告诉她们，太后不会厚此薄彼。

果然，文宜县主闻言面露不虞，提议道：“既然会写画，沈姑娘倒不如给我们露一手看看。”

楚妢横眉瞥了眼，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说起这写画，哀家近来得了一副画，不如大家一起赏鉴一番。”

唐嬷嬷会意吩咐宫女呈上锦盒，并命人置了张长案，她轻启锦盒，将画展于案上，赫然印入眼帘的墨色山水图气势磅礴，可惜少了题字，显得乏陈可谓。

文宜县主未能刁难沈如意，却也不好扰了太后兴致，跟着命妇们过去看画，她看了一眼，她赞道：“能得太后娘娘赏识的画自然是好的，若能找大师题字，那便更好了。”

安定侯夫人道：“臣妇听闻周少夫人书法精湛，不知可否求一求墨宝？”

楚妢垂眸打量着十指蔻丹，略有褪色想着择日得重新染染，旋即抬眸望向秦幼微，淡声道：“微儿，哀家这副画就劳你题一幅字。”

秦幼微哪里想得到这事会波及她，却仍是道：“臣承蒙太后娘娘不弃，臣妇便献一献拙技。”

唐嬷嬷笔递送至女郎跟前，缓缓道：“周少夫人，请吧。

秦幼微看着素白的宣纸，没有半分犹豫地接了唐嬷嬷手中的笔，她提笔蘸墨款款书写，狼毫摇曳，须臾她搁笔福身道：“请太后娘娘评赏。”

安定侯夫人观案上的题字，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不似寻常女子娟秀，她凝着字若有所思，“真是奇了，周少夫人这字像是出自大家，有力的很，不知是哪位先生所教。”

文宜县主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那幅字，越看越察觉熟悉，她道：“我有幸见过陛下的字，瞧着周少夫人方才写的字有几分陛下的神韵，莫非……”

秦幼微身子一凛，羽睫轻轻翕动，她略有几分迟疑，忽然忆起旧时习字，男人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描摹他写得字，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他的笔锋。

“夫人怕是忘了，我曾经在宫里长大，崇文馆的师傅也教我习字，我素来愚笨不像皇子侯爷们那样聪敏，所以只会效仿别人的字临摹倒没有自己的笔风，何况我与陛下拜了同一位先生，学了他的风骨。”

楚妢亦接过画细观，轻笑道：“许久未见你写字，这字哀家自当裱起来，从前她呀就是崇文馆里写字最好的学生。”

文宜县主悻悻道：“看来是臣妇多思了。”

秦幼微心头无甚波澜，只是沉沉的看了眼文宜县主，她知道为何她突然向自己发难。

当年议亲原本是她的女儿嫁到周家，没想到先帝赐婚的旨意，断了两家姻缘，所以自那时起，文宜县主就记恨她，恨她夺了她女儿的夫婿。

不过也是陈年旧事，不足为道。

“救命！”

猛然地扑通一声，伴随着女子尖利的叫喊，池塘漾起重重波澜，吸引了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