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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鸷冰凉的大掌贴着女郎滚烫的额头,他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便站直身子想要离开,而当他起身的那瞬。
那件暗色的外袍忽然被人紧紧拽住,他反手想要推开,那双柔荑却钻进他的掌心,女郎的手小巧的软若无骨,从前握过千百遍的手,握在掌心很冰凉。
他眸光一凛,却还是狠下心甩开她的手,阔步朝外走。
赵鸷并未顺着来时的路走,毕竟他来得也不坦荡。
廊檐下提着笼灯的绿莺打着瞌睡,压根没听见屋内的声响。
未几清风凭地起,雨水滴落沾湿檐瓦,雨势变幻的极快,方才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瞬间化作倾盆大雨。
苏恒撑伞至,看到赵鸷半湿的衣衫,款步走过去,将伞倾到他那头,“陛下,这雨来势汹汹,您快随奴才回去。”
赵鸷应了声缓步走着,可就在他们走进千鲤池,远处凭栏靠着几个宫婢。
她们俨然正等着他们。
夜色昏沉,纵使打着笼灯也无法看清,苏恒却眼尖的紧,察觉到来者不善,忙挡到赵鸷身前,怒道:“你们几个哪里的宫人,三更半夜跑到这里躲什么懒。”
那嬷嬷硬气的说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深夜外男怎好到后宫,尤其是撷绮苑,你们可知这里住的是谁!”
苏恒不怒反笑,撑着伞站到赵鸷身旁,面色如常却泛铁青色,他冷声道:“睁大你的眼瞧瞧,你面前的人是谁!”
嬷嬷入眼发觉果真有二人,最前头的那位可不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苏公公。
她待瞧清楚二人是谁她惶恐地跪地。
月华拉长了赵鸷清瘦挺拔的身影,赵鸷眼扫了一圈,摇首戏谑道:“今个儿朕只是来散心的,只是瞧着你们,倒比景有趣的紧呢。
他话虽没有点破,但惊得嬷嬷浑身战栗。
“奴婢给陛下请安,奴婢也是担心撷绮苑出事特意领人过来。”嬷嬷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出太后娘娘,她受太娘娘旨意看紧撷绮苑,本笃定郡主于宫闱私会情郎,没想到捉住的竟然是陛下。
赵鸷瞧了眼嬷嬷,又摆手示意了苏恒,负手离开。
苏恒在他身后会意,低眸看着嬷嬷:“烦请嬷嬷照看好了郡主的身,若是照料的好您以后怕是有福,但若是存了私心,那么你这条命……”
嬷嬷忙不迭应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苏恒眯着眼笑道:“至于你身边的宫女。”
嬷嬷惊慌道:“奴婢回掖庭回稍作惩戒,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苏恒满意地点头:“嬷嬷是个聪明人,明日就留在撷绮苑,太后娘娘那边,你也早些回绝,也好让我做事。”
嬷嬷如蒙大赦,急忙带着宫女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苏恒目送她们远去,沉沉的叹气。
永宁郡主哪怕得了封赏,还是逃不过寿康宫那位算计,倘若今夜没有陛下,没有他。
郡主的清誉岂不是毁于一旦。
苏恒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过既然陛下没有吩咐,那他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秦幼微这一夜如浮萍飘摇,起起伏伏间她已然记不得自己身在何处,忆起昨晚荒唐的梦她轻摇了摇头,想要把脑海里那些虚妄的东西从里头摒弃。
她感觉到屋里有些不太一样,她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味,这个味道并不浓,倒是淡淡的,可撷绮苑哪来的龙涎香。
她思忖着大概是前些日子在哪儿染上了这味道,便没有再多想,只是忆起昨夜的梦,她的脸微微发烫。
绿莺掀帘进屋,见她娇容艳红还以为她病还未好,扶着她躺下有掖了掖被角,“娘子还吹不得风,怎么这样着急起身。”
秦幼微不甚在意,她将这些纷杂的事抛诸脑后,喝过药歇了会,她拿起笔墨誊抄那最后一遍《心经》。
如此闭门不见养了好几日,秦幼微的身子总算慢慢康健起来。
她也正好抄完最后一遍《心经》,今日也是拜见太后的日子。
秦幼微收拾好誊抄的经文,携着绿莺来到寿康宫。
楚妢一见她就仔细的打量着,见看到她面色红润,想来身子养的不错,便道:“你身子也好了,那么今日就随哀家去掖庭院瞧瞧,有几位家人子已经进宫,你先前也见过的。”
掖庭局分东西两处掖庭,东掖庭毗邻内务侍,是进宫的家人子所住的地方,而西掖庭是犯了事的宫女太监或妃嫔关押的地方,算是后宫的内狱,此地是宫中禁地向来无人踏足。
秦幼微问道:“家人子这么早就入宫吗?”
宫规庞杂,有许多规矩看着晦涩难懂,家人子进宫也得由宫中的尚仪们教导一番才能进掖庭院等着殿选。
楚妢道:“皇帝的性子哀家知道,你也知道,他明面上应允选秀,可他私心却是不想,这些日子他忙于朝政,身边近身的都是臣子太监,委实让哀家头疼,你说他哪怕临幸个宫女,哀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哀家想着早些迎几个家人子进宫,也算未雨绸缪。”
“是……”秦幼微似有所思,她忖了半刻,看到窗外滂沱的雨,夹着柔和的春风拂动帷幔。
楚妢看着宫婢将茶摆上了案,并吩咐她们撤了几盏凉透的,遂又有宫婢上了新盏,给人沏茶,怕她喝着烫兑了凉水等温了方不紧不慢推到旁侧的女郎跟前,“新来的茶,哀家吃着不错,您尝尝先。”
秦幼微捧起茶碗,小口的抿着茶,她病愈之后便甚少喝茶,只这一口她就尝出了不同,“这茶可是用雪水泡的?臣妇喝着好似比以往甜了些。”
楚妢轻笑道:“你的舌头倒灵,这是哀家那个不争气的侄女特意为哀家取来的雪水。”
秦幼微柔声道:“楚姑娘有这份心思,想必也是体恤太后娘娘,提起楚姑娘倒让臣妇想起那日太后娘娘要臣妇誊抄的十遍《心经》。”
她说着把那叠厚厚的抄本奉上,给了身旁的唐嬷嬷。
唐嬷嬷上前收了,转递给了楚妢,她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她没有接而是让嬷嬷搁到一旁,转了话锋。
“掖庭院那几个家人子,哪个不是国色天香,哪个不是朝廷勋贵家的女儿,她们的姿色才德,是玉京城最出众的,如若不然哀家也不会让她们进宫做家人子,只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哀家。”
秦幼微捻着帕子静听其言,她的后话不免让她细想,良久她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楚妢横眉道:“哀家也不瞒你,召进宫的家人子以后都要做皇帝身边的妃子,她们说来也都是新人,哀家有心做东举行宴席,好让她们热络热络,所以尚仪恐怕无法教她们规矩,这件事就由你操劳。”
秦幼微抬眸,福身道:“臣妇领命,那不知太后何时同臣妇一起去掖庭院。”
楚妢忖道:“就用了午膳罢。”
这厢她们说着掖庭院的事,外面忽然有宫女进来传话,唐嬷嬷听完禀说掖庭院有几位姑娘闹了不快。
说是尚仪带着一众小婢子往内务侍去领明日要用的书册,宫道间两个洒扫宫女多嘴多舌,说是掖庭的家人子在惹了大事,太后娘娘要砍头。
将她们二人送去管事嬷嬷处领罚,吩咐一众人先走,尚仪忙赶到掖庭院,真瞧见有两个家人子争吵不休。
楚妢颔首命唐嬷嬷捎人来,她端着太后的架子,却并非凌厉:“新人进宫就闹出这样的事,看来那两个家人子是留不得了。”
秦幼微默默地坐着,端茶碗浅茗了口茶水,便搁下道:“太后娘娘既然要处置,那臣妇就先告退,等午后再来。”
唐嬷嬷送离了人,张望两眼旋即从偏殿把人带了出来。
楚盈华蒙着面纱乖顺的走在唐嬷嬷身后,进殿她盈盈一拜。
楚妢见她温厚端庄许多,笑道:“你此番进宫,倒是收敛了许多。”
楚盈华扯了笑,缓缓起身,纤手提起茶壶给她满了茶,说话也带上几分笑意,“姑姑,华儿是心急了些,待在家的那些日子倒也安稳。”
楚妢牵着茶盖,不紧不慢打着圈儿,揶揄数落道:“你这一入了掖庭瞧着风风光光的,气魄竟不比哀家这当太后的小呢。”
楚盈华望着她手中那盏茶,茶芽朵朵浮游,忽而又卧于碗底与清水融合,宛如浮叶飘荡,她道:“华儿哪能和姑姑相比。”
楚妢牵了她的柔荑,细细轻拍:“你爹爹同哀家说过,禁足这几日你刺绣誊抄女训,倒真有几分贵女的模样了,只可怜殿选前你得住在掖庭受些苦。”
楚盈华笑笑道:“这点苦并不算什么,华儿听闻姑姑当年进宫选秀,日子过得比华儿还要清苦,华儿岂敢说苦。”
楚妢听她言辞谨慎,倒是寻不出差错来,眉颜稍稍舒展,看来父兄在家没少教导,果真是块可雕的玉,她侧头略一考量。
那日她暗中派了几名宫婢到撷绮苑盯着,想着秦氏病中闹不出什么事,没想到昨夜还真让她抓到把柄,虽然亲眼所见的嬷嬷说没看清那人的样貌,但她若没猜错,多半和皇帝有牵扯。
不过她并不着急,来日方长,有些事情要等候时机才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