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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鸷没有应她的问话,而是款步走向她。
男人身上熏染的龙涎香扑面袭来,秦幼微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那股香似乎会迷她的神智,
赵鸷颀长的身影越来越靠近,渐渐地走到秦幼微面前。
她抬眸就能看见男人清隽凌冽的脸庞,赧然的撇开脸。
孰料他径自越过她,长袖轻拂她的衣袂,如清风携柳般交缠。
“明日戌时三刻,摘星楼见。”
秦幼微愣在原地,许久她才回神,步履踉跄地走出紫宸殿,外头乌云掩映黑夜,亦如遮蔽着她的心。
一直到翌日夜里戌时赴约,她仍未想明白赵鸷的心思。
摘星楼。
纤云弄巧,星辰迢迢渡银河。
秦幼微提着裙幅顺着朱阶一步步迈了上去,看到男人的背影,蕙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面上依旧平淡如风。
宫人悉数被屏退,楼阁上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没有伺候的人,但石案摆满了茶水糕点。
月辉打在男人清隽的脸庞,他孑然孤清长立,似察觉到有人来,他没有转过身。
秦幼微螓首微抬,柔声道:“苏公公告诉我,陛下在这里。”
那日她带着桃花酥见他,言明他想要报酬,原以为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亦或是要羞辱她,没想到他索要酬谢的东西,竟只是邀她到摘星楼赏月。
赵鸷背过身宽袖微微晃动,腰间玉带系着的龙纹玉佩碰撞发出泠泠的声响,他道:“朕唤你来,只是想做个了断。”
他眸光清冷的望着夜色,渐觉这深宫之中的孤寂寒冷,不知是他太执念,还是催生了心魔,为何偏生的忘不掉。
忘不掉身后那个,背叛他另嫁他人的女人。
秦幼微默了默,她清楚他的意图,苦笑道:“陛下与我,三年前便已缘断……”
忽得她想起腕上的翡翠玉镯,挽袖把那玉镯摘了下来,她裹着绢帕奉到他面前。
赵鸷低眸扫了眼那枚玉镯,“太皇太后既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不必还给朕。”
秦幼微轻轻摇头,眼尾隐隐洇着湿意,“玉镯是太皇太后送予陛下未来皇后的物什,臣妇不能收下。”
若当年没有赐婚的旨意,只怕如今不会是如斯田地,他们之间或许……
她不敢细想,再想便是僭越,在她面前的赵鸷,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独独不是当年她倾慕的少年郎。
风吹过衣摆赵鸷未察觉,他沉声道:“这事太皇太后的心意,也当是你出嫁的添妆,何况朕还记得,你以前跟太皇太后讨要过这枚玉镯,你喜欢得紧,怎么又不想要了。”
秦幼微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她耳根微微发烫,夜风轻拂觉得愈发热了,“陛下还记得?”
赵鸷道:“朕哪里会忘,朕还记得你一回你同朕偷溜到摘星楼,只为了吃一口桃花酥。”
秦幼微淡然一笑,他们年少时总喜欢结伴到摘星楼,看缀满繁星的夜空。
可惜那个曾经与她一起并肩站在摘星楼的少年郎,仿佛被这座吃人的皇宫吞没,渐渐地离她远去,少时的情意也如烟云慢慢消散。
她想到此处,心中翻涌了几分失落,怅然的垂眸,握紧玉镯指尖用力地抵在掌心。
赵鸷的眉眼清冽肃冷,看着她的眸光并不温柔蕴着凌厉,“和离后,你可还有去处?”
秦幼微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我已想好去处,江南是个好地方,等和离后我会去那里。”
赵鸷微微颔首,“江南,是个好地方。”
月色虽好但他已无心去赏,悲切莫若帝王家,他就连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他言罢只字未提旁的事,缓步迈下朱阶。
秦幼微顿了半晌,方提裙随着他的步伐走,摘星楼的朱阶上去的路容易,下去的路得费些周折,她习惯性地抓男人的手,慢慢地挪着台阶走。
等走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抓着他的手不放,她像攥着烫手山芋似的,顷刻缩了回来将手掩在袖子里,“对不住,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海涵。”
赵鸷容色惨白,没有理会她的话,不知怎么他脚步虚浮根本站不稳,少顷他摇晃着身子像是要摔。
秦幼微忙扶住他,现在四下无人只能靠她将他送回紫宸殿,扶他坐到软榻上,又端了清水凑到他唇边,“陛下,喝口水。”
赵鸷攥着她的手,就着杯子喝了口水,但喝完他觉得身子燥热,伸手扯开束缚着他脖颈的衣襟,馥郁娇柔的女儿香萦绕他的鼻息。
他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着浮木,又紧紧地抓着女郎的手,欲说些什么,可浑身难受。
秦幼微心急起来,朝着殿外喊道:“快来人……”
娇软的音还未传到外头,一只滚烫的大掌仅仅捂住她的嘴。
赵鸷眼眸赤红,俊朗的面容泛红,他脑袋昏沉沉的,也不知怎得自己一靠近她,便觉得心思被牵引,看到她纤瘦的背影,一把搂过佳人入怀。
秦幼微身子一凛,男人宽实的胸膛近在咫尺,只要她往后挪一步就能贴进他的怀里,她缓过神想要挣脱桎梏。
她清晰的感知到男人温热的吐息,像是灼烧着她的细颈,令她几乎动弹不得,也忘了要推开他。
突然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心头不禁颤动,良久她蓦然清醒,挣脱男人的怀抱,“陛下……”
“别动。”赵鸷闷哼了一声,“去传太医,但莫要声张。”
耳畔传来男人温柔的男声,拨弄着秦幼微的心弦,她不觉得想起那日在桃花林,漫天飞舞的桃花飘落到他肩头,他迎着花雨朝她走来。
她恍惚了一瞬,便转过身扶着他坐到榻沿,旋即走到殿外,小声吩咐宫人去喊太医。
殿中央的青玉云龙纹铜炉熏着龙涎香,这股淡淡的柔香轻嗅比平日还要更浓些。
太医拿银针的手不住的颤动,他战战兢兢地把银针刺入穴道,直至几个穴道都扎好,他松了口气,躬身道:“陛下无恙,只是受了风寒,服药就能好,不过这几日不能太劳神。”
秦幼微从始至终都站在旁侧,待太医走后她也想着回撷绮苑,却被苏恒喊住。
苏恒神情严肃道:“郡主可愿留下侍疾?”
秦幼微疑惑道:“为何要我侍疾?陛下的病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苏恒皱眉厉声道:“陛下得风寒的事必须只有郡主还有奴才知道,决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他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秦幼微闻言也不再推拒点头应下。
苏恒躬身谢了她,便兀自到净室端来铜盆,放满温水,又忙着去熬药。
秦幼微绞干锦帕,擦拭着男人额间沁出的汗珠,他面色潮红看着并不好受。
他身子一向康健,哪里得过风寒这种小病,而今他的样子,惹得人心疼。
不眠不休细致地照顾了赵鸷一夜,她实在撑不住趴在床沿沉沉的睡着了。
“阿鸷哥哥你瞧,我做的桃花酥。”幼年的小幼微捧着刚做好的桃花酥,欢喜地端到他面前,“你尝尝!嬷嬷亲手教我做的。”
赵鸷抱着书看了两眼微微发黑的桃花酥,挑着眉揶揄道:“这就是你忙了一个时辰做出来的桃花酥?我瞧着像是黑炭。”
小幼微嘴巴撅着,忿忿地拿回那碟桃花酥,把脸转到一边。
赵鸷放下怀里的书,打量着她的脸,发觉她真生气了,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抬手想取一块桃花酥吃,小姑娘却灵敏的躲开。
“为何不给我吃了,这不是你亲自做给我吃的吗?”
小幼微抿唇嗫嚅道:“不愿吃,我也不强求。”
赵鸷不疾不徐地起身,绕到她身侧,趁着她生着闷气不理自己,抢了她手中的桃花酥。
小幼微看到空空如也的手,张牙舞爪地抬手想要打他。
赵鸷淡然地吃着桃花酥,虽然黑乎乎的像是炭,可味道甜滋滋的。
“好吃吗?”小幼微慌张的问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赵鸷沉吟道:“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小幼微眼睛亮了起来,“当然是实话!”
赵鸷温柔的说道:“很好吃,我想要一辈子都能吃到。”
话落的片刻,梦里浮现的画面瞬息变幻成一面镜子,当着赵鸷的面碎裂。
赵鸷呼吸沉重的醒来,他斜睨了眼伏在榻沿的女郎,看到两人紧握的手,瞳孔微缩旋即松了手。
秦幼微睡得浅,她朦胧的睁眼看到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坐起了身子,“陛下身子可好些了?”
赵鸷薄唇惨白,颔首应了声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
秦幼微垂首福身,往殿外走,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赵鸷收回寒戾的眸光,喊来苏恒。
“陛下醒了,郡主她……”
“朕让她回去了。”赵鸷道:“苏恒,这次朕不是寻常的风寒。”
苏恒惊道:“太医竟敢谎报,奴才这就派人抓他进天牢。”
赵鸷摆手道:“不要打草惊蛇,只是他们等不急罢了。”
楚家的人向来得意,此时不将其置之死地,恐怕今后再无机会,可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能贸然行事。
既然如此,那他就配合他们演一场戏吧。
只不过,他需要让她陪着唱完这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