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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明明是一人站了一侧,隔着三步宽的距离,却近得像行贴面礼。
宋清泉站立不安,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这样局促的感觉了。
蔺原望着她,她望着走廊墙壁上的画,是她欣赏不来的线条画,彩色凌乱交错,像此刻毫无头绪、不知所措的自己。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接近一分钟,对面的人先败了阵。
蔺原说:“我先回去,你擦好药了再过来,不用那么着急。”
他说走就走,皮鞋踩在原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宋清泉侧目,只来得及抓住他颀长的背影。
她愣了愣,才发现蔺原的衬衣外还穿着一件马甲。
劲瘦的腰被裹在布料下,西装裤笔直,力量收束,只对外彰显了轮廓。
宋清泉想起高中时候的蔺原,那会儿的他更偏爱宽松T恤,圆领和短袖管大大方方显露着少年风发的意气,像烈日下舒展的白桦,当时她坐在边上,不敢让自己的眼神放肆,规矩到连余光都恨不得留在黑板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连衣裙。
长大的白桦似乎变得很怕冷,比她多往前走了一季,她留在盛夏里,大概渐行渐远,说的便是如此。
蔺原身影消失在门后,关门声闷响,宋清泉从不着边际的思绪里出来,神情一松,庆幸蔺原刚才没有向自己追要一个回答。
她重新回到洗手间,塑料袋敞开口被放在了洗手台上。
烫伤膏有一股好闻的青草香,抹在发红的地方很冰冰凉凉,她花了两三分钟整理完自己,回到雅间里时,服务生已经上齐了菜。
见她回来坐下,薛音侧身过来关心道:“怎么样,严重吗?”
宋清泉摇摇头,说:“还有点红,但是已经擦了药膏,没多大问题了。”
薛音点头,说:“那就好,之后记得谢谢蔺教授。”
“我知道的,薛姐。”宋清泉说。
人到齐,局便也正式开了。这样的场合里最听不得拒酒托词,薛音开了车,也都知道她离异独身,回去要辅导儿子写作业,勉强躲过了一劫,但原本冲着她去的酒,都进了清泉的胃里。
好在宋清泉的体质喝酒上脸,一两的酒杯下去半截,两颊便红透,再下去剩下的一半,胸前和脖子都能染上色。
V字领的无袖连衣裙正好将这一状态展现了个彻底,薛音熟稔地说不能再喝,否则待会儿自己送小宋回的就不是家,而是医院了。
宋清泉配合地做出微微不适的状态,科室设立以来,她们两人一起的酒局,大多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婉拒,尽管知道是在拒酒,但她上脸的模样确实唬人,不敢真的强迫她继续。
李主任不好再劝唯二的女士,便将目光放到了其他人身上,他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位除开薛音外便是最高,点谁都不好拂他面子。
蔺原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看着手机,今日李主任要捧的人并不是他,但李主任在女士那边落了台面,顺水推舟,便摆在了他的身上,蔺原不热络,正好和另一位有对比。
李主任举着酒杯朝蔺原的方向倾了倾,说:“蔺教授愿意回府南发展建设,别说市里,省上都很高兴,但偶尔也要从学海里钻出来多和我们交流交流嘛,就像张教授那样,让我们跟着多沾点科学气,来,走一杯!”
蔺原慢条斯理地抬起眼,面前的酒杯到现在他只在开席时提起过一次,没有人注意到他到底喝没喝。
李主任看着蔺原几乎满沿的酒杯,更觉他天真,本以为蔺原身为老板,多少懂得圆滑,但到底还是学木了脑袋,一旦离开舒适圈就翻不起水花。
宋清泉听得“张教授”三个字,微微迷蒙的脑袋慢慢悠悠往身侧看了一眼。
包间的门恰在此时被打开,方才在洋房门口处的那位男接待推着餐车进来。
餐车上是一盅一盅的汤,男接待没有按着主次,而是从离门最近的宋清泉开始一份一份的往桌上的人面前送汤。
带着黑色半掌手套的手将瓷盅放在手边,她听见了不大的一声“可以解酒”。
诧异地抬头,男接待已经去到薛音身边。
“银耳百合汤,可以解酒。”
宋清泉的视线终于找准方向落了过去,饭局上的另一位香饽饽正看着自己,眼镜背后是和善的笑。
她以为刚才很小的那声也是他说的,莞尔点头,说:“谢谢。”
男接待的出现让李主任的酒杯在空中多举了两秒,蔺原终于抬头,淡淡道:“李主任想了解科学,随时欢迎到我办公室里坐坐,我过敏,酒就不喝了。”
他端起倒上就没碰过的茶杯,和李主任碰了一下,周身气场强行冷却了席上的热络。
“师弟确实不能喝,回去要起疹。”张教授连忙端起自己的杯打圆场,让酒局升了点温,“算上他的份,我干了,李主任随意。”
说罢,一两白酒仰头干下,空杯倒转,没有残余的水珠滑落,市教的人跟着上头,夸他义气。
饭局结束,薛音跟市教的人还有些话要私下说,宋清泉被冷气和酒折磨得气闷,便先出去了。
“宋小姐。”
张致追了出来,看着宋清泉的眼神里有她不懂的打趣。
宋清泉觉得奇怪,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多少有些不礼貌。
张致看穿她脸上的疑惑,苦笑道:“看来人不能总生活在称赞里,容易普信,宋小姐到现在都没能认出我。”
宋清泉只觉得尴尬非常,掩饰般的撩头发别到耳后,问:“哈哈,是不是以前我们在学校里见过?毕竟府南大学也是我的母校。”
说完,她忽然想起昨天吴素梅电话里讲的东西。
刚才桌上市教介绍的时候,她只是愣了一瞬,活儿是薛音昨天晚上才通知的她,白天忙着给休假前的工作收尾,好专心准备新项目,相关资料只在今天下班前匆匆看了一眼,只是为知道今天晚上的饭局有没有其他领导来。
两个香饽饽的事,薛音之前也没有特意说太多,光是再遇上蔺原,就已经足够用光她好几年的巧合,所以根本没有将相亲对象的“zhang教授”和香饽饽张教授联系到一起。
但看着面前人的眼神,她觉得,多半就是了。
张致见她恍然,知道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说:“原以为宋小姐已经见过了我的照片,看来中间人和我说的还是稍稍夸大了些。”
宋清泉微怔,有些不明白他口中的夸大是指的什么。
其实吴素梅发了照片,只是她根本没有点开看过。
她有定期清理不太重要的聊天记录的习惯,那张照片也被一并删除。
若只是因为没见到照片,“夸大”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准确。
“抱歉。”宋清泉说,“市宣的工作忙起来人都停不下来转,我应该早些跟你联系的。”
不过现在也是个好机会,她想,阴差阳错在这里碰了面,正好将自己的想法和张教授讲清楚。
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一直拖着人家也不好。
而且,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家里大多催促得厉害,恨不得第一个月相亲第二个月就结婚,十个月后就能美滋滋地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即便是刻板印象,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宋清泉就不会用自己去赌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
张致似乎很理解她,感同身受道:“的确,这两年上面振兴的任务重,别说市宣,大学也有定点帮扶的对象,抽调|教授轮流去做技术指导,只是他们很多人听不明白科学,比带研究生还要吃力。”
话题被他带离,宋清泉没抓住时机,后面洋房的门被打开,市教的人鱼贯而出。
见到他们站在一起说话,氛围热络融洽,都以为张致铁树开花。
张致笑着说:“饶了我,可别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
“教授不是开车来的么。”市教的人说,“找个代驾在前面开,正好解放您去后座陪宋小姐聊天嘛。”
宋清泉连忙拒绝:“不用这么麻烦,我跟薛姐顺路,说好搭她的车回去。”
“不麻烦。”张致对她说,“我家也要从市宣过,中途停一下不费事。”
“怎么张教授连小姑娘住哪里都知道了。”市教的李主任哈哈道,“小宋啊,张教授可是咱们府南的青年才俊,抓在手里不吃亏的。”
洋房门口到了两辆网约车,李主任说完话,不给宋清泉回绝的机会,顺手拍了拍她的肩,便带着其他同事们上车离开了。
车尾红灯很快消失在巷子里,热闹的人群一离开,空气都冷静了下来。
宋清泉满脸歉意,说:“真的对不起,张教授,我没有那个意思。”
张致脸上的笑意不变:“初见面可不好妄下定论。”
“我是说,我不想结婚。”宋清泉干脆说得更明白,“相亲是我母亲自己的决定,没有和我商量就擅自去找了中间人,强扭生怨偶,浪费了你的感情和时间,我感到很抱歉。”
张致显然油盐不进,甚至只捡她的前半句听:“我以前也是你这样的想法,你比我小,我经历过你经历的一切,走到这个年纪,工作生活的圈子又很窄,几乎碰不到像你一样让我感到合眼缘的人,既然碰上了,我没道理要放弃。”
宋清泉一下子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她明明已经说得这么直白。
她很窘迫,这些都被张致看了进去。
“不用将婚姻想象得如此可怕。”张致放软了态度,“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后面我们还会有工作上的接触,你可以更全面的了解我,然后给我一个在工作之外约你吃饭的机会。”
宋清泉咬咬牙,用力道:“可是我有白月光。”
张致一愣。
宋清泉继续道:“我接受不了白月光之外的任何男人碰我,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对我做亲密的事我都能当场吐出来,这症状很久了,我还去看过心理医生,花了很多钱都没有治好,张教授,就算我们以后结婚,也只能形婚,你还要接受我心里永远有另一个人,甚至他只用对我招招手,我就能原地出轨。”
“……他也在府南?”
宋清泉用力点头:“在。”
张致不太愿意信,因为宋清泉说得太夸张,他根本不想信,可对方脸上的神情又不似假话,仿佛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府南。
他眼神变暗,似乎在斟酌,洋房门前的灯光不亮,他的神思被藏了起来。
宋清泉见他不说话,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番跑马的话奏效了。
毕竟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头上多一顶帽子。
张教授人模人样,文质彬彬,总不至于是特殊人群。
“小宋。”
蔺原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待了多久。
宋清泉顿感心虚,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才在自己说的那些话。
“薛主任在找你。”蔺原说,“她人在车库。”
宋清泉如同获救,说:“谢谢,我马上过去。”
车库修在洋房的后院,可以从边上绕过去,这里开门做生意,为了方便客人来停车,便没有弄花园。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蔺原还能听见她喊薛音的声音。
“小姑娘人挺好。”张致突然开口,“就是有些心口不一。”
蔺原说:“她既然心里有人,师兄何必紧追不放。”
“你倒是偷听得多。”
“是你们聊得太投入。”蔺原说,“没有发现我出来了。”
张致无所谓,问:“你觉得她怎么样?跟我合适吗?”
蔺原顿了顿,目光里当真带上了审视,慢慢在张致身上移动,张致噙着笑,甚至配合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怎么样?”
“我眼神不好。”蔺原说,“没觉得哪里合适。”
张致愣怔,随即有些意味深长:“这还是第一回听见你和我开玩笑。”
“我也有白月光,只是对她感同身受,并非拿师兄开玩笑。”
蔺原的话让张致感到惊讶。
天方夜谭,不外乎此。
“你要是这样,咱们学校里的未婚女性可要哭了。”张致说,“这多不好。”
蔺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谢谢师兄刚才帮我,奖励你送我回家。”
张致气笑:“再见,咱俩不顺路。”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天发文有三更,九点钟还有一更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