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14年6月12日印度果阿细雨
盘旋婉转,带有浓浓的印度特色的音乐渐渐近了,咖喱香味似乎弥漫在彼端,哥特式教堂彩绘的玻璃窗隐约可见,人间与天堂的交接处,十字架构建了一座座桥梁,美丽的印度姑娘和着音乐的拍子翩翩起舞,裹着头巾的大叔拨动着琴弦笑容满面……
是的,这就是印度,是我神往已久的土地!
今天上午十点三十七分,我和我的学生们——十三个由葡萄牙天主教廷派往大清帝国的传教士们,终于到达印度西海岸的果阿邦。
在经历了非洲海岸的炎热天气和凶险无比的漩涡之后,能够沐浴着印度的朦胧烟雨,享受微风带来的清新凉意,看着岸上衣着鲜艳的印度教众,手持弓琴载歌载舞,每个人都由衷地感谢上帝,并且欢欣鼓舞,重拾从葡萄牙出来的时候那股子一定要到达东方大国——大清国的信心和决心。
这一切于我来说,恍如游梦。
一年零一个月之前,我在公元2022年,享受着猪一般恣意销魂的日子。作为家里的老么,我从来不为生活发愁,在学校里,当同学们都忙着考研、找工作的时候,我却早已保研,正打算收拾行囊,去领略桂林风光,在阳朔的露天酒吧里喝到月隐星稀。
可上帝跟我开了个玩笑,把我从二十一世纪,送到了十八世纪的意大利。
确切的说,是1713年,意大利北部的热内亚。
我在一座叫做比塞埃的哥特式教堂前着落,第一个‘捡到’我的人叫做古塞,是这所教堂的修士,他操着一口意大利北部方言(我大学修过两年西班牙语,所以可以和他做些粗略的交流),带着十分迷惑的表情,耐心地向我解说我所在的时间和地点。
我花了很长时间弄明白时空穿越这个事实,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在不久之后的一天,古塞被罗马教廷批准去中国传教。
原来,古塞因马可波罗游记,爱上中国,而他擅长绘画,最大的愿望便是把马可波罗所看到的、写到的东西,画出来,让所有欧洲人一瞻中国风貌。所以他连续六年向葡萄牙教廷申请去中国传教(葡萄牙是唯一拥有往中国派遣传教士权限的欧洲国家),这一次,终于成功。
我和他一起踏上回国的道路。第一步,便是去往葡萄牙的卡伯拉修道院,接受汉语言和汉文化培训。在那里,我成了所有传教士的汉语言老师,并因此学习了欧洲十几个国家的语言。
1714年2月,宣誓永不背叛上帝之后,我和十三个传教士登上了葡萄牙教廷为我们准备的诺车玛?爱思佩仁斯号,开始往大清帝国进发。
我们需要绕过非洲,到达印度,经由澳门,登陆广州,最后进京。
1714年3月到6月这三个月里,我们经历过仿佛无休止的风浪,时不时落下的雷雨,源源不断的海盗,突然爆发的热病,食人的非洲土著,还要忍受夜半船长和大副突然醉酒高歌!!所幸,人类是坚强的物种,就是这么折腾,我们仍旧绕过了非洲,终于来到印度。
就是此刻,我脚下这片热闹的土地。
果阿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之一,这里的官方语言为葡萄牙语,我们下船之后,受到当地教会的热列欢迎,纷杂的人群举行着繁冗的仪式,码头上一个印度男孩对我勾勾手指,把我从人群里救了出来。
这个孩子要带我游览当地风土人情,而且只要一个银币。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就像沙鼠熟悉沙漠一样,熟悉这个城邦,而且极其自来熟。我看港口不远处有个集市,摩肩接踵,十分热闹,便要他带我去那里看一看。
一边走,他一边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沙,九岁,自小就在港口讨活儿,如果有外国人到果阿来,他带他们在城里逛一逛,赚些小费。
他皮肤黝黑身材消瘦,个头像十几岁的少年一般细高,只穿着一条褐色的亚麻短裤,打赤脚,走在雨里,一蹦一跳,每次抬头看我,总是露出两排大白牙,我十分喜爱这个小孩。
半个小时后,到达港口集市。这里很大也很乱,方圆一里摆满了地摊儿,有的摊主甚至在地摊儿后面打了个帐篷,以便五天后,再一次逢集的时候还能占领这个摊位。
沙吹着口哨和摊主们打招呼,他们冲他挤眉弄眼,似乎在感谢他又带来一个外国客人——对于不懂行情的我来说,在这里不当冤大头的几率是很低的。
不过,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我喜欢逛街,却不喜欢买东西,尤其这个集市上卖的多是农具和生蔬菜——沙说,要买艺术品的话,要去另一个叫帕纳吉的城镇。
但我还是在一个窝棚店里,淘到一个漂亮的本子,呐,就是我现在用来写日记的这个,很精美。
离开集市的时候,我给沙买了一顶帽子。他高兴地说,“我永远也忘不了您。”
暮色降临的时候,他送我回到传教士们下榻的宾馆,临别之前,我又给了他一个银币。他开心地将银币抛起来,吹着口哨和我道别。
古塞在宾馆门口等着我,看见我的身影立刻打开伞走进雨里迎我,嘴里念叨:“老师,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从仁慈耶稣大教堂回来,您还没回来,真让人担心。”
我有些苦笑不得,忽略近三百年的时空差不计,他今年二十四岁,比我还大两岁,却时时刻刻用‘您’这个字来称呼我,叫得我心里那个沧桑……难道我就不应该教给他这个汉字?
公元1714年6月14日印度果阿天气 细雨
我们要在果阿停靠三天,一方面,诺车玛?爱思佩仁斯号需要补给,另一方面,传教士们要代表葡萄牙教会视察果阿天主教会,还要传递所谓上帝的旨意。
虽然现在是雨季,细雨连绵,但我仍旧庆幸,因为昨天沙就曾告诉我,五月之后的果阿非常炎热,白日里温度平均有三十五摄氏度,就连晚上也有三十度之高,可以想象在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十八世纪,这样的日子有多难熬。而六月里到来的季风雨能给酷热的暑天带来些许凉意。
不知道原产于巴西的菠萝是什么时候传入印度的,但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吃到了可口的菠萝罐头,早餐当然也少不了葡萄牙腊肠,就着粗糙劲道的印度面包和新鲜的椰汁,我们吃得非常饱。
而昨晚,果阿天主教分会的主教拉曼大人设宴为我们接风,在这种重要的宗教场合,我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道叫做文达卢的咖喱猪肉料理,里面放了很多辣椒和椰子油,味道很呛,古塞和郎锐不太适应这种口味,碍于拉曼大人的面子,不得不强迫自己吃到盘子见底,其结果就是回来后不停地喝水,然后晚上不停跑厕所,口中愤懑而绝望地叫着上帝。
今天早上,这两个顽强的传教士依旧准时起床,和其他人一起去拜访果阿的天主教徒,我继续浏览当地风土人情。
我出了宾馆的大门,看见沙正斜倚在对面的柱子上,仍旧穿着昨天那条短裤,但带上了我给他买的帽子,帽檐扣在眼睛上,嘴里叼着一根麦秸,样子痞痞的。
“沙!”我叫了他一声,他立刻扶了扶帽子,转过头来,帽檐下一张笑脸,顿时冲散了方才那股子痞气,整个人变得可爱起来。
他小跑过来,一手放在胸口,躬身对我行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来,笑盈盈地说道:“那么,今天您想去帕纳吉是么,我的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很诧异,昨天我并没有跟他约好。
“您昨天在集市上什么也没买,一定是嫌弃那里的东西不够好,我猜想,帕纳击的铺子一定能满足您的要求。”他调皮地指了指我胸口的怀表链子,“我们这里带这个的人只在帕纳吉买东西。”
机灵孩子!
昨晚,我已经向宾馆的服务员打听过,帕纳击是果阿邦最繁盛的富人街,那里有卖最新潮的衣服,最昂贵的手杖,最精美的手工艺品,最精确的机械钟,最详细的航海图……总之代表了印度最先进的文化、科学和技术!
我怎能不去看一看?
我们租了一辆马车上路,一路上,沙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沿途的建筑和人。那些带着葡萄牙特色的黄色土砖建筑和青石板的小路,以及头上顶着瓦罐,身穿大片色彩裸半肩衣服的印度人,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变化过,唯一让我有时代感的,是乘坐的敞篷马车,四驾齐驱,细雨蒙蒙,马蹄儿哒哒作响,此情此景,让人情不自禁联想起雾都孤儿里的伦敦街头。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程,我们终于到达了帕纳吉镇,沿着镇子中央的石板大道,马车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著名的金其利商铺街,这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从头能看到尾,不是说它短,而是说它直。可见这个城镇的规划是相当合理的。
街道两旁的建筑多为白色,大理石的门柱漂亮庄严,街道中间每个几米就有一个两米多高的雕塑,多为圣经中的人物,人不多,但都穿着奢华,举止文雅,整条街散发出浓浓的葡萄牙上流社会的气息。
我初到热内亚的时候身无分文,但在卡伯拉修道院当汉语老师的这几个月,罗马教廷和葡萄牙教廷都给我开工资,而且两方都慷慨大方,使我有了不少积蓄。
因为教廷完全负责我的衣食住行,所以我多数钱财都用来买工艺品和书。
经历过一场文艺复兴的欧洲社会,不论科学、艺术还是思想都在蓬勃发展。书里有淘不尽的宝藏。
我在意大利和葡萄牙见过的书店从来都只有弹丸之地,但里面的藏书之丰富,让人咂舌。书店的老板就像会魔法一样,一本书的地方总能放三到四本书,而且,他能准确地记住,哪一本书,放在什么地方,简直比现代图书管理系统还要强大。
果阿的书店也差不多,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摆满各种书籍,连门道都被塞得很挤,我只能侧着身进去,里面光线幽暗,一个秃顶的胖老头正在桌子上打瞌睡。
我没有吵他,自顾自地挑书,很可惜,大多数书籍都是我不认识的文字。葡萄牙语的书籍也有,但我感兴趣的,基本都有了,失望之余,我悄悄退出了书店,店老板依旧打着小呼噜,睡得香甜。
从书店里出来,我又进了一个服装店,里面全是欧洲贵妇所穿的长裙,每一件都很华丽漂亮,可惜,我现在做男子打扮,穿不得。
沙把胳膊抱在头上,边走,边坏笑着打趣我:“大人也喜欢穿女人的衣服吗?”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本人不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