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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晃得人眼花,却带不来温暖。
辽阔的官道上,一辆简朴的马车压过雪地,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马夫专心控着缰绳,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不由将衣服裹得更紧。
驾座旁还坐着一个带刀侍从,他低头将自己埋进厚袄中,似乎打起了盹。
外头寒风凛冽,马车内倒是温暖许多。
阿商忍着困意,揉了揉眼睛,将盖在夫人身上的锦被理了理,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雪下藏的碎石使平稳行进的马车一晃。
颠簸了多日的姜佩兮胃里发酸,她赶忙拿着帕子掩住,一阵阵干呕。
阿商的睡意被瞬间驱散,她连忙扶住夫人,手顺上她的背。
姜佩兮等这股恶心劲头过去了些,才开口:“水。”
温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压下那股酸意。
姜佩兮拿帕子擦过唇角,又靠回马车。
“到哪了?”
阿商边收拾边回答,“快了,刚刚刘大哥说,等明天咱们就能到宁安了。”
姜佩兮揉了揉头,一路的颠簸到这,竟使她生出些悔意。
她眼巴巴跑来宁安干什么呢?
不管建兴肯不肯,但既然周朔已经答应她和离,他们肯定是能和离的。不过是时间早晚,他能躲半年,难不成还能躲十年吗?
她千里迢迢跑到宁安来,就为了要一封和离书吗?
忽然找不到自己意义的姜佩兮叹了口气。她现在要是吩咐回去,是不是又显得很没事找事?
在建兴收拾了行囊后,姜佩兮便让阿青带着几辆马车去新宜。而她自己却掩藏了身份,只带一个婢女,一个马夫,一个侍卫,另买了辆马车往宁安走。
当时她满是怒火,阿青怎么劝都不听,只想着要找周朔对峙。
但现在冷静下来,她找周朔又对峙什么呢?
对峙他为什么不先和离了再走,还是对峙他为什么带自己回娘家见情郎?
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很荒唐。
“快!”粗粝的声音遽然响起。紧接着便是马鞭抽打的刺耳声,马匹狂奔起来。
车内的姜佩兮与阿商身形不稳,勉强靠着车厢才稳住身子。
“怎么了?”
刀剑出鞘的声音伴着回答一起传入马车内,“郡君小心,有匪盗。”
“夫人,我们怎么办?”阿商一懵,紧紧抓着姜佩兮。
姜佩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稳住心神,“没事,我们先尽力跑。他们无非为财为钱,跑不了,我们给钱就行。”
姜佩兮拉着阿商坐在马车的一边,她们尽量靠近了坐,防止在车里摔到。
马鞭抽打的声音越来越紧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匪盗吆喝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利箭破开实木的声音刺进氛围紧绷马车内,阿商惊叫了一声,吓得紧紧抱住了身边的人。
姜佩兮看着钉在车厢上的箭头,银白的尖锐箭头上耀着特殊的金属光泽。
这样的材质工艺,是匪盗能拥有的吗?
姜佩兮抬手触碰箭头,冰冷的金属传来一阵寒意。
她曾进过江陵的兵甲府库,里面压藏的箭羽也不比这好多少。但她见到的箭羽,是姜氏主家的私藏,代表着姜氏的最高水准。
姜佩兮安抚地拍了拍阿商,清晰地意识到,她们一定会被追上。
越来越多的箭头扎进车厢,姜佩兮拉着阿商往车厢门口靠。她摸索着拨开插销,将木门推开一道缝。寒风瞬间灌进车内,吹得姜佩兮打了个寒颤。
不断有利箭从后面飞来,持刀的侍卫守在门前严阵以待。
“他们有多少人?”
他透过闪开的缝隙,看向姜佩兮,“很多,少说有三四十人。”
“我们逃走,你有几分把握?”
侍卫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没有。”
阿商睁大了眼睛,双手颤抖,满是恐惧:“那、那我们怎么办?”
她才十五岁,第一次侍奉夫人,第一次出远门,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耳边出现了锁链挥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铁锤砸向车身,木板碎裂的木屑在车内飘荡。
杂乱的马蹄跺在雪上,发出沉闷的簌簌声。箭羽更密了,甚至已经从侧边穿进车厢。
姜佩兮抬头看向前方,透过那道掌宽的缝隙,她看见了骑马握锤的匪盗,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手上缠着长长的锁链,他们甩开锁链,挥舞铁锤,将锤子掷向马车。
姜佩兮下意识蒙住阿商的眼睛,紧接着闭上了眼。
她听到铁锤砸到木板碎裂的声音,也听到刀剑缠上锁链的声音。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上脸颊,顺着鼻尖低落、滑到唇边。
紧接着,她听到了重物自车上摔落的声音。
刺鼻的血腥味在鼻尖绽开,恶心的呕吐感再次袭来。
姜佩兮咬紧牙关,逼迫着自己睁开眼。
匪盗靠得越发近了,侍卫一手执刀,一手控制着缰绳,马夫不见了……
刚才掉下去的,是马夫。
姜佩兮抬手擦掉唇上的血,防止自己开口说话时血流进嘴里。
“砍断绳子,弃马车,你一人骑马,会快很多。”
他诧异地回头,“郡君?”
匪盗已经收回了铁锤,重新甩起了锁链。
“我们不能一起被抓,好歹你有可能去报信。”
铁锤再一次砸向已经坑坑洼洼的车厢,姜佩兮抱着阿商往后躲去。
下一刻马车顿然失衡,颠簸着又向前行了几息,摔倒在雪地里。
一阵头晕目眩后,姜佩兮慢慢睁开了眼,她的右肩似乎撞到了什么。除了初时的刺痛,现在一片麻木。
阿商从姜佩兮怀里爬起来,她已经哭了出来:“夫、夫人,您、您怎么样?”
“没事。”姜佩兮摇了摇头,她听到木板碎裂的声音,是有人在试图砸开车厢了。
看向阿商,她只来得及补了一句话,便看到了辽阔的蓝天和四周白雪也盖不住的土黄。
她说:“别暴露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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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戈壁下寒风硕硕,挂在杆头的旗子被风吹地扬起。
族长祖传的砖房里气氛低沉,里头的人已经吵了三天。但其实也算不上吵,毕竟只有一个人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姚籍在砖房里走来走去,甩着袖子,越想越气,最终几步上前一拳砸在古旧的木桌上。
桌上摆放的茶盏一震,桌后端坐的人抬眸看了眼姚籍,慢悠悠道:“姚县公稍安勿躁。”
姚籍气得抬手指着就骂:“我想做的你他娘的全不许,现在你跟老子说稍安勿躁?周朔,你他娘要不要听听自己在放什么屁?”
“姚县公若是能想到不伤害人质的做法,周氏自当全力支持。”周朔木着脸,将这句三天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再次重复。
“人质人质,你就知道人质,一天八百遍人质。你这么被人质挟持着,就是中了那伙匪徒的道!”姚籍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叉腰,“我们听你的,和他们谈,结果三天了,除了白给他们送了不少粮食,我们得到了什么?”
“好歹保证了人质的安全。”
姚籍一噎,他气得一脚踹上桌子,双手拍向桌面:“那我们上郡的马呢?你们周氏能不能有点出息,已经半个月了,别说围剿匪伙,你们他妈都快让他跑了。你们的地界,你们连人都扣不住!”
一旁看戏的人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讥讽:“你们姚氏有出息,自己地界的匪伙绞杀不了,反被抢了六百匹马,却又追不上,被遛了一路,遛到人家的地界。谁有你们姚氏有出息?”
姚籍面色僵硬,瞪了眼开口说话的人,但到底没有胆子挑衅世家之首。
周朔看向王柏,问道:“王郡公认为此事该如何破局?”
王柏看了眼姚籍,思忖片刻,开口道:“姚县公说的往水里下毒,并非全然不可取。”
“不行。”王柏的话音未落,周朔便不假思索地予以拒绝。
“不必下毒,可以换成安眠之药,或者一些能扰乱他们行动的药。只要他们乱了阵脚,我们便有机会了。”王柏补充了自己的意见。
但周朔仍旧予以否决,他摇了摇头:“那些匪徒是否会先让人质试水,我们真的能趁机而入吗?万一他们发现水不对,伤害人质,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试都不肯试,就顾虑这顾虑那的,哪有那么多万一?”姚籍顶着拱火。
周朔看向他:“那倘若人质有恙,姚县公会为他们负责吗?”
姚籍眼皮一跳,觉得周朔简直不可理喻:“一些贱命,也配我去负责?”
他将周朔上下扫视了一眼,讥笑道:“你们周氏是没人了吗?就派个傻子来应付我?连尊卑都不分了。”
周朔垂眸看着桌面的茶盏,半晌,才悠悠道:“没有谁的性命是不重要的。姚县公若是觉得我行事不当,待此事结束后,可去建兴问罪。”
姚籍懒得搭理这个傻子,他看向支持他想法的王柏道:“王郡公觉得,我们下什么药好?”
“倘若匪徒因此伤害人质,你们上郡的马,一匹也别想带回去。”
“你!”姚籍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朔,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你敢?!我看你敢!”
周朔漠然看着姚籍,继续警告道:“若匪徒因此失控,姚县公也不能离开。”
“你说什么?”姚籍没敢信自己听到内容。
“我的意思是,倘若匪徒因此失控,虐杀人质,我也不会允许您离开宁安。”
姚籍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柏起身拦住了他,决定点醒这个毛躁的小子,“这儿是周氏的地盘,他控制不了那伙匪徒,控制我们俩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姚籍狠狠瞪着周朔,怒道:“我要告诉我兄长!你给我等着。”
王柏怜爱地看了眼姚籍,还是小孩子呢,被欺负了只能回去找长辈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