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松北突然其来的质问,南楠显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头看他一眼,略显尴尬地解释:“不是的,因为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今天发现小黑的不对劲,不然等我很晚回来可能宠物医院都关门了,那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有必要说那么多次谢谢?”
陈松北站在她前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是想从她的眉目里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医院门口到现在,你总共和我说了四次谢谢,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也没那么不熟吧,好歹高中的时候我也给你当了差不多半年的免费家教,怎么之前从不见你跟我说过谢谢?”
说完陈松北似停顿了下,突然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还在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生气?”
南楠赶忙摇头:“跟那个没关系的,我只是——”
“那跟什么有关系?”
南楠想蒙混过关,陈松北却要刨根问底地追问,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原本组织好的话被打断,南楠抬起头有点茫然地问他:“什么?”
陈松北对上她的视线,黑眸微眯,颇有耐心地重复:“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那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客气?”
南楠盯着陈松北那张淡漠中带着点愠色的脸,嘴唇细微地上下动了动,最后也只是说。
“总之…谢谢你。”
话音落下。
除了细微的风动,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路上,陈松北再未发一言。
回到家,更是看都没看她,开了门换好拖鞋就回了自己房间,南楠盯着他的房门看了眼,也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回了屋子。
安顿好小黑,她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言行。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就总是有两个画面来回反复切换。
一个是陈松北抱着小黑跑到医院的焦急模样,而另一个,则是陈松北今晚在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脸上浮现出的有点类似受伤的神情。
是啊,他们有那么不熟吗?
南楠在心里反问自己。
其实在高三的那一年里,他们有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关系近到连班主任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时他们的关系,似乎用亦师亦友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陈松北当时转学过来也有一个月了,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她表白陈松北被拒,什么校花也不过如此,有钱又怎么样,别人还不是一样看不上她,还天天在尖子班里装清高,也不觉得丢脸。
这些关于自己各种版本的流言,南楠听过很多,但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青春期的年纪,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有点嫉妒心的,他们嫉妒她有钱长得好,她在心里嫉妒他们学习好脑袋灵光,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什么叫她表白陈松北被拒?
她什么时候表白过陈松北了?
难道是开学那天她因为觉着陈松北长得太帅,身材也好好,一时上头给他传的纸条被拒绝这事儿?
但这他妈跟表白有什么关系,她就是*虫上脑纯聊/骚而已,因为那次之后她就没再找过陈松北了,两个人最亲密的关系无非也就是一句他是坐在我右手边往前数两排的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可南楠这个人吧,好面子。
既然已经被架在这儿了,就断没有当逃兵的道理,她得让那些人知道,她南楠要是想拿下一个人,就一定拿得下。
拿不下,她就扛下。
所以当时她还特意花了点钱从自己这里也散了些消息出去,大概内容就是告诉那些造谣的人,她一定能追得上陈松北,要是追不上,她南楠两个字倒着念。
如果说这是一场赌局,那赌注就是她的脸面,而陈松北则是胜利者才能享有的果实。
有些人喜欢躲在暗处垂涎,她则在明处认真出好每一张牌。
但也许是南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场赌局进行的并不顺利,本来她认为,凭借她的性格和长相只要稍稍努力些,陈松北就一定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是并没有。
她用尽了她所能知道的所有追人的方法,每天给他带牛奶,买早餐,午饭前翘课帮他去打饭,图书馆帮他占座,送他各种小礼物以及投其所好到送他一整套高考模拟试卷。
南楠甚至觉得她已经体贴到了某种极致,就差上厕所帮他扶着给他递纸了。
但陈松北依旧不为所动。
她从来没觉得追人这事儿能有这么累,累到她甚至想说也别要什么面子了,但每每想起却又总是心有不甘,一是不甘心自己为他浪费掉的时间,二是不理解陈松北怎么就那么看不上自己呢?
她长得好看不说,性格又好,家里还那么有钱,别人从来都是上赶着,换了他,反而倒追都不行。
南楠实在想不通。
于是那天放学,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把人堵在教室,摊了牌。
夕阳的余光落下,橘色铺了满天,透着光的树叶顺着清风飘荡,橙色光斑静悄悄地在玻璃上燃烧。
少女身着一身蓝白校服从座位上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慢悠悠地走到陈松北的座位前,透着光的发丝轻扬,脸颊也被夕阳映红。
她抬手挡住陈松北的书面,试图让他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她的身上。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松北缓缓抬起了头,似乎是还未从书本里的内容走出,神色带了点茫然无措。
南楠微微弯着腰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在他湿亮的瞳孔里看到了无边的橘子海。
她轻笑了声,言语间是难掩的笑意。
“陈松北,你看书看傻了吧。”
少女的声音似清澈的海水一般干净透亮,尾音带着笑,像月亮潮汐下的波浪,一下下拍打在少年的心上。
陈松北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眉头微蹙,眸色恢复一如往常般淡漠。
他沉声开口:“有事?”
眼前的人又变成那张臭脸,南楠撇撇嘴顺势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两手搭在靠背的横梁上,下巴放在上面更近距离地瞧他,轻声抱怨,声音柔柔的,更像是撒娇。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啊,我追了你这么久哎,你倒是给点反应嘛。”
陈松北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身子后仰倚着靠背,和眼前的人拉开距离,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反应?”
声音清朗,带着少有的漫不经心。
橘色一寸寸染上他的发丝,暖光勾勒出分明的侧脸,他眉毛微抬,深邃的眼窝柔和几分,墨色瞳孔也沾上暖色,干净的白色校服妥帖穿在身上,少年似霁月清风,永不暗淡。
两人视线相接,南楠不争气地红了脸,好在夕阳太过耀眼,让人分辨不出,树叶沙沙作响,也无法察觉她急促的心跳。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想放弃的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陈松北真的长得很好看,对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来讲,她真的很想试试和陈松北这样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滋味。
他会对自己的女朋友摆臭脸吗?亦或是也能温柔地对待?
“就是…”南楠低下头轻咳了声,试图掩饰自己慌乱的声线,但出口的尾音还是发颤,“让我看到,也许。”
“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这最后一句话,南楠是抬起了头说的,她认真盯着陈松北的脸,想得到某种回应。
像个虔诚祈求的信徒,期盼神明能听到她的心声,看她一眼。
但等了半晌,却也只等来一句。
“我没兴趣参与你们无聊的赌局。”
陈松北压着声线,转头看向别处,冷淡中有不豫之色。
南楠原本希冀的脸上骤然露出一丝尴尬神情,她其实早就猜到了的,这件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流言越传越离谱,陈松北也一定是听到了。
也难怪他会不高兴,谁又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但她没想到,陈松北会如此直白,直白到让她有些无法开口,她沉默抿唇,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暗淡的眼眸又燃起点点光亮。
“所以你是因为我和别人打赌才不愿意答应我的?”她笑,“没想到你这人还挺爱面子的,这一点跟我蛮像哎,但他们怎么说是——”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我不和差生谈恋爱。”
南楠还未说完,陈松北就已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语气冷淡,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少女轻快的音调在寂静的空间中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类似失落的神色。
转瞬即逝,无法捕捉。
沉默两秒后再开口,她冷呵了声,语调急促中带着恼意。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差生又怎么了?我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有这样的女朋友还不够有面子吗,学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学习好干什么?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用钱办不到的事情?再说了,没有我们这种所谓的差生,又怎么能凸显出你们这种好学生的金贵和清高呢。”
其实南楠刻薄起来比陈松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她很少真的在谁面前生气,大部分时间她都装得十分好脾气,也不轻易表露内心,永远圆滑游刃有余。
但陈松北总是能轻易挑起她心里那根不为人知的刺,让她不得不卸下伪装,以最真实的模样面对他。
见她这幅似猫咪受惊一般张牙舞爪的防御姿态,陈松北抬了下眉,一手搭在桌上,不怒反笑。
“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他抬起头,神色淡漠闲适,“每天带着面具不累吗?表面上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其实你心里根本瞧不上我,不喜欢我却又要屈尊下就来追我,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陈松北停顿了下,嘴角缓慢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咱们两个,到底是谁比较奇怪?”
陈松北的话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精准无误地插进南楠的心口,揭开伪装的外衣,真话与事实总是血淋淋的,让人不愿面对。
她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确实就是那样想的,可看着陈松北那张对此满不在乎的脸,却让她很想反驳说不是这样的,她是真的喜欢他才追他的。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追逐陈松北的过程中,有些情绪早就落地生根,只需要一点养分,就得以见天光。
她缓缓开口,声音很低,像外面慢慢变蓝变暗的天,逐渐压的人喘不过气。
“我承认一开始想追你确实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个人生气的时候说话就是不过脑子的,我成绩不好喜欢吃喝玩乐是事实,但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认真读书是种错误,可有一句话我觉得我没说错。”
南楠突然偏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
“你们这种好学生就是清高的很,表面上总是友好的不得了,其实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南楠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的,高二转入尖子班的第一个月里,她也曾经想过要好好融入这个集体,她给班里所有的男生买了饮料,给女生带了巧克力和蛋糕,她一份份地放到每个人的桌子上,重复说了百遍的以后请多指教。
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地收下并且爽快答应,南楠也天真的认为他们真的能相处的很好。
但却在某天,她因为姨妈突然造访请了假去厕所处理,意外听到了一些刺耳的对话。
“她今天没去上体育课?怎么她就不用跑八百米啊,也太特权了。”
“你能跟人家比啊,人家家里给学校捐了多少钱,可不得供着这个小公主。”
“切,有钱了不起啊,前几天还装模作样的送我们礼物,不就一块破巧克力,谁买不起一样。”
“哎我跟你说,她昨天还来问我数学题来着,你知道吗,那么简单的一道几何证明题,我给她讲了三遍她都没听明白,没见过这么笨的。”
“哈哈哈,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啊,你不知道吗,她这次考试数学才考了二十一分,找我讲题的时候还不好意思给我看呢,我当时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
记忆涌上心头,那天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的窘境似乎还历历在目,南楠越说越觉得伤心委屈,音调颤巍巍的,也顾不上眼前还有别人,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情绪比那天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要汹涌。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一掉下来她就抬手去抹,眼角通红一片,哽咽道,“你跟他们一样,从你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给我打上了差生的标签,可我又做错什么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过。”
就像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发泄口,她把这些积攒下的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不管这些事情和陈松北有没有关系。
而过了这么多年,陈松北后面说了什么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在那个昏暗的教室里放声大哭,哭到喘不上气,哭到耳鸣,四周嗡声一片,她像个自我封闭的空旷山谷,隔绝了一切外在声音。
她趴在陈松北的桌子上,泪水把他的书页浸透。
而她的对面,一直有一双好看的手。
记忆中,那双手消瘦修长,骨节分明,一直不厌其烦地给她递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