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补习

放学后,南楠也没着急回家,眼看着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这才抽出了今早夹在课本里的考试卷,然而她低头盯着那些错题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改起。

她叹了口气有些迷茫地看向昏黄的窗外。

其实许安意有句话是没说错的,她确实,比一般人都要笨一些。

别人学一遍就会的东西她至少要反复理解十遍才能勉强记住,不是不用心也不是偷懒不努力,是上限太低,不用伸手就摸得着。

其实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学习也是挺不错的,至少在上初中之前,她的成绩都很能看,就算排不上第一第二名,也绝对是班里的上游选手。

但好像自从上了初中,她的成绩就开始一落千丈,就像是知识的涉猎深度有了一个质的跨越,她明显发现自己学起东西来特别吃力,她总是要花非常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在学习上,才能得到一些极其微弱的反馈。

而这种变化很快便不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第一次期中考试后,她的成绩排名直接从上游掉到了中下游。

那时的教学方式很变态,老师总是会要求你拿着成绩单回家给父母签字确认。

对于好学生来说,这就是一张实名的奖状,是父母炫耀的资本,而对于南楠来讲,这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的母亲南柳和父亲周宝平拿着她的成绩单,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成绩会这么大幅度地下降,尽管南楠哭着说不是自己偷懒不认真学而是真的听不懂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他们也依旧固执地认为是女孩子的年龄慢慢大了,心思开始不在学习上了。

因为那时周宝平的生意开始有了起色,他们家里也慢慢有了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赚到的巨额存款。

周宝平是个倒插门女婿,在这之前,他在南家一直都没什么威望,住的是南家的别墅,创业所挥霍的资金也是南家积累的资本,就连自己的女儿生下来也要随母家姓,这让他心里一直很有芥蒂。

蹉跎半生终于发迹,那时的他活脱脱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吃穿用度上给了南楠十分富足的选择,甚至超出了她这个年纪所需要的。

但在南柳面前,他依旧没有太多话语权。

因为成绩这件事,他们两个人当着南楠的面大吵了一架,南柳埋怨周宝平做事不知收敛,有了点钱就挥霍无度甚至带坏了自己的女儿。

而周宝平则认为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甚至觉得南柳话里话外都是在瞧不起他连带着瞧不起自己的女儿,因为周宝平从前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所以他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学业上有所长。

但不管那时的他们吵得有多么激烈,两人最终还是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想尽办法让南楠的成绩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他们给南楠的任课老师和班主任都送了礼,希望他们能在课堂上多多“关照”南楠,甚至还交换了每一位老师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能第一时间知道南楠在学习上的表现和成绩。

学校之余,南柳和周宝平又给南楠请了各种私人家教,那段时间,她的每一天,每个周末,都被学习占得满满的。

但有些东西,过满则亏。

在高强度的补习生活下,南楠被压抑的没有一点可以喘息的时间,期末成绩甚至比期中时还要差劲,从此她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种扭曲的怪圈。

她的成绩越差,她的父母就越是会给她换一个又一个的家教,想尽各种办法提高她的成绩,换来的却是更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起初南楠还是配合的,但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竟然看见周宝平请了一个所谓的高人去自己的房间做/法,那一瞬间她努力为自己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她不能理解,明明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同样也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从那以后,南楠就变得乖张,叛逆,也拒绝再学习任何东西,直到初中毕业时,她依旧混迹于教室的最后一排,所谓的差生该在的位置。

而她的中考成绩自然也是考不上任何一所好的高中,如果按照平常人家的轨迹来说,那她无非就是去念个技校或上个中专,毕业后找份对口的工作赖以渡生。

但她的家庭显然不允许她这样。

周宝平以家庭名义为苍榆一中捐赠了一座新的图书馆,她的女儿自然也被破格录取到了这个苍榆最好的高中。

高二文理分班那一年,南楠原本想选文科,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学理科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学文科也许努努力还是能上个二本的。

但就像全天下绝大多数父母想得那样,南柳和周宝平一致认为学文科是没有出路的,他们希望南楠能学理科,这样将来还可以去自家公司帮忙。

南楠沉默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意向表上填了理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正,也从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她又一次被送到了尖子班,她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青春期的叛逆已经过期,南楠其实很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有奋斗的目标,有想去的城市,有想考的大学。

但她真的力不从心。

本来学起来就很吃力,加之从前她落下的基础,高中的理科课程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身上,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在这个班级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直到陈松北的出现。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第一次在教室见到陈松北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陈松北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两个人谈了恋爱,毕业后各自都有了满意的工作,没过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梦刚醒的时候南楠其实觉得自己很荒谬,明明就只是见了他一面而已。

也不知道陈松北这样的人会想要考什么样的大学。

南楠有些愣怔地盯着窗外枯黄的树叶,秋风仿若隔着玻璃窗吹到了她的眼角,她眨了下眼垂眸嘲笑着自己的杞人忧天。

他那样的人,应该连高考都不用参加,和陈嘉平一样,直接保送的吧。

南楠拧着眉,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到眼前的试卷上,她打开数学书,找到对应的章节,对比着之前做过的例题去分析,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想吐槽。

“明明一看就是中点啊,为什么还要证明。”

“我用量角器一量就知道是多少度,还非要我写过程。”

南楠用手杵着头,带着极深的怨念磕磕巴巴地写着解题过程,原本安静的教室却突然出现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她拿着笔下意识地抬头看,陈松北一手捧着篮球,外套和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整个人汗津津地站在教室门口,正盯着她看。

他应该是刚打完球,气息还有些喘,喉结细微地上下滑动着,胸膛也跟着起伏。

刘海被汗水打湿,一缕缕随性地散在额前,眸色深邃湿亮,皮肤微微泛红,手臂的青筋鼓起,整个人带着运动过后独有的朝气与活力。

啪嗒一声。

是笔掉落的声音。

南楠瞪大双眼看着陈松北自然地走进教室,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惊讶于陈松北出现的时间点,她僵硬地坐在那儿,甚至都忘了遮住自己不愿意让他看到的试卷。

陈松北从她的座位旁边路过,外套衣角的金属拉链擦过她试卷纸张的边缘和桌角,细微的沙沙声混杂着金属摩擦的清脆响动,鼻翼间掠过熟悉的木质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汗味。

心跳一滞,南楠回过神来,看着陈松北走到教室最后面的储物柜,弯腰把篮球放了回去,像是熟络的同学一般,还顺便跟她打起了招呼。

“还没走?”

嗓音清冽,有些漫不经心,给人一种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得到某种答案的感觉。

他关好柜门转过身,南楠恍然收回视线低头,默默地把卷子合上,“马上就走了。”

她声音很低,又带着感冒后的闷,音调压抑在喉头,听上去如蚊萦。

“嗯。”陈松北应了声,也没看她,外套重新搭在肩上,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找了本书就要离开,“那明天见。”

南楠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做声。

她想,她果然没办法像他一样,坦然地和他做普通同学,所有的刻意远离,无非是希望自己不要继续泥足深陷,可霎时间,却发现自己已入沼泽深处。

没了继续学习的心思,南楠呆坐了会,沉默着整理好所有的试卷放进书包,然后背上离开了教室。

天空泛着深蓝色,楼间的连廊两侧昏暗一片,栏杆的侧影模糊地印在脚下,和她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像个无形的牢笼罩在身上。

南楠两手抓着书包肩带,闷声低头往前走,顺着台阶向下正要转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熟悉的白色篮球鞋。

抬眼向上,陈松北正闲散地倚在楼梯拐角,和刚刚离开教室时的模样没差,双手插兜,上半身匿在阴影里,像是在等她。

南楠停住脚步,动了动唇,对于今天多次和他碰上很是困惑,“你怎么…”

还没走的。

“你还挺记仇的。”陈松北却没接她的话,淡声低笑,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就打算这么一直躲着我?”

“……”

南楠视线闪躲,刚想说话却觉嗓子发痒,控制不住地咳了两声,她捂着嘴后退一步,“你离我远点,我感冒了。”

看她弯着腰咳得两颊通红,陈松北眸色渐暗,没再追问,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

南楠刚想直起身,脸颊就蹭上一处温热,她侧眸看过去,陈松北拿给她的是一杯雪梨茶,只看包装就知道是学校外面那家她常光顾的奶茶店买的。

今天咳了一天,她还想着说一会儿去买一杯润润嗓子,结果就有现成的在眼前。

但她没接,只顺着那只手对上陈松北的视线。

陈松北也正看着她,目光不闪不躲,坦白道:“歉礼。”

南楠皱了皱眉,不懂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那天把你弄哭了,一直想找机会和你道歉,但你一直躲着,没机会,本来刚刚在教室的时候就想给你,不过看你似乎也不太想理我。”

他声音清朗,一改往日的冷淡散漫,有着说不出的认真,配上那双鲜少表露的真挚黑眸,南楠莫名不自在起来。

因为她觉得陈松北此刻的神情和举止是真的对那天的事情感到抱歉,态度极其诚恳,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没有的,我早就忘了。”她低下头用脚搓了搓地面,尬笑了两声,“其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的。”

“也不是。”结果陈松北突然冷不丁地补了句,“主要是怕你像今天一样也当着全班的面告状骂我。”

“……”

他笑,“像个小学生似的,也挺唬人。”

“……”

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南楠听到这话后猛地抬起了头,眉毛拧着,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也很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咳嗽还是被陈松北跳脱的话给气的。

总之她就像个鼓起的河豚,刚想发作自己的情绪,结果陈松北就像是看准了她的心思一样,在她开口之前又来了句,“卷子呢?”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戳准了她的软肋。

“……”

南楠顿时就泄了气。

她两手向后,下意识揽住了自己的书包,说了句掩耳盗铃的话,“我没拿。”

说完她就发现自己这个行为有多白痴,于是放下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拿。”

“……”

陈松北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两个人无声对峙了能有两秒钟,南楠败下阵来,嗫嚅道:“你要我卷子干嘛?”

陈松北不答,只说:“你先给我。”

“我考得不好…大家都知道。”南楠慢吞吞地拿下自己的书包,边拉开拉链边碎碎念,“但是我认真写了,我就是有点笨而已。”

“真的。”她双手奉上自己的卷子眨了眨眼,刘海被她撇到一边儿,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昏暗的灯光下,她散乱的短发就像是小动物的绒毛,让人很想抬手摸一摸。

陈松北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住了那种冲动,他一手接过卷子,顺势把茶塞到她手里,“明天放学去图书馆二楼等我。”

没等南楠追问原因,他已经拿着卷子转过身走下楼梯,声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以后我帮你补习,倒要看看你有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