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婧柔的指尖猛地收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便是凌厉,不复方才的和善,横目再度看向瑶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婧柔已把她的身份来意猜出了几分,但也留着心眼儿,唯恐有诈,不敢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抖落。
瑶缨手上动作仍未停歇,听见明婧柔的问话,头微微扬起,侧着头看她:“姑娘何必明知故问,你是他的人,我也是他的人,我们来这府上,目的都是一样的。”
明婧柔的目光越发冷下去,心里像被针尖刺了一下,嘴上却淡淡道:“一样?我怎么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当初萧玧让她来萧珣身边,说的是信得过且聪颖敏锐的只有她,只有明婧柔来才能让萧玧安心,并未再提及其他人,明婧柔也一直以为萧玧派来承安王府的就只有她一人。
没想到她才被萧珣收到房里不过两日,瑶缨就出现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瑶缨浅笑一声,却往明婧柔身侧靠过来,“不过嘛,能近萧珣身的你是第一个,殿下怕你心软,让我来好好看着你。”
怕她心软?
明婧柔差点笑出声,她带着目的而来,为的不过就是萧玧一人而已,更不求荣华富贵,又怎会对萧珣心软?
或许萧玧派瑶缨过来,也是带着几分监视她的意思,但却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监视她,而且以萧玧的为人,即便他有这样的心思,也不会完全在明婧柔的面前吐露出来。
她跟了萧玧那么多年,为人处世亦是萧玧闲暇时所教,她即便看不透他全部,也早已明了了五六分。
让她意会却又不挑明,才是萧玧的风格,以瑶缨如此行为,只会使萧玧与明婧柔二人离心。
这么蠢的事,萧玧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对于瑶缨来说,此举却不能说蠢,若换了一个人,此刻怕是已经被她离间成功了。
既同是萧玧的人,她又要干什么?
明婧柔压下心中惊疑,在没摸清楚瑶缨底细之前,她不敢和她再多说话,便道:“我明白了,殿下他可还有什么吩咐?”
瑶缨摇摇头,将沾满面粉的手洗净了,才轻声道:“殿下也让我来帮你,你遇到什么困难,便同我来说,你办不成的事,我会办成。”
然后不等明婧柔说话,便自顾自从小厨房里出去了。
明婧柔没有叫住她,只看着她的背影蹙紧了眉头。
她不信萧玧会被瑶缨蒙蔽,可他又为何要派一个这样的人来她身边,帮助也好,监视也罢,都太说不通了,只看瑶缨的野心勃勃,便知非但不会成为她的助力,或许还会给她添上许多阻碍。
这时春桃已经抱着柴火进来了,看见里面只有明婧柔一个人,便奇怪问道:“瑶缨干什么去了?”
明婧柔将心神收敛回来,道:“她还有事所以先走了,这些小丫鬟也怪不容易的,要到处听差遣。”
春桃不疑有他,还顺着明婧柔的话嘀咕抱怨了两句。
明婧柔低头在案板上揉着酥皮,一边问道:“瑶缨是家生子吗?”
“姑娘说笑了,殿下才开牙建府没几年,从前都在宫里,府上的家生子么……有是有的,都是皇后娘娘从娘家挑来的,其余的还有宫里拨出来的,采买来的,奴婢就是采买来的,殿下近身就用不着奴婢这样的了,”春桃给明婧柔悉心解释了一遍,又说,“瑶缨她好像一开始就在府上,只做些粗话,想必也是采买来的。”
明婧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并没有再说什么,一心做着自己的金乳酥。
大约都到了正午时分,明婧柔的金乳酥才出笼。
她小心翼翼把金乳酥夹出来,也不带春桃,自己提着一个小食盒走去南面的书斋。
过了月洞门,刚走到廊上便见到仆婢正往外面扯东西,看样子是萧珣已经用了午膳了。
明婧柔看着手中的小食盒无奈地扁了扁嘴,她早晨起迟了,这才来得不早不晚的,萧珣用了饭肯定饱着,见她拿了甜点过来把她赶出来也说不定,可是再迟些来,金乳酥凉了就不好吃了。
但如果让明婧柔再做一份,她也确实不想再花费这个精力了。
明婧柔便硬着头皮往里走,她迈腿之前先探头,萧珣正靠在圈椅上看书,面前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听见声响便抬眼朝她望来。
明婧柔步子一顿,稍稍低了头装作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片刻后仿佛才下定决心,一步一步往萧珣那里走去。
走近之后,萧珣果然一看见她手上的小食盒就直皱眉。
“你是怕本王吃不饱?”他薄唇微抿。
明婧柔走过去把食盒轻轻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放下,又往边上挪了挪,说:“殿下不想吃吗?”
萧珣先是没有出声,又低头看了几行字,才道:“打开看看再说。”
明婧柔笑起来,不敢再扰了萧珣,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盖子,把一盘金乳酥端到他面前。
萧珣斜眼一瞧,有些失望,他素来不爱吃甜的。
他本想直接推开,可明婧柔似乎没看出他脸上的不耐,反而殷殷笑着将盘子又往他跟前递,再近就要戳到他的鼻子了。
萧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去推了。
不过只是一块金乳酥,吃了也就吃了,应付了事让她赶紧走人。
萧珣正要去拿,谁知明婧柔已经拿起一块塞到他嘴边。
萧珣的嘴角抽了两下,下意识别过头去,就是不张嘴。
“不吃就凉了。”明婧柔强调道。
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萧珣没有让人把她拖走,却仍是不要就着她的手吃,从明婧柔的手中把她非要喂过来的金乳酥直接拿了,塞了一半到嘴里。
虽然明婧柔没有明说,但是金乳酥一入口,萧珣便猜出来这大抵是明婧柔自己做的,虽然算不上难吃,但他府上还没有人会做那么平庸的点心。
他想起那日明婧柔所跳的掌上舞,只觉术业有专攻,什么人做什么事,不合适的就是不合适,明婧柔于厨艺上的天赋想必一般。
金乳酥塞满了半个口腔,萧珣想到这里,又细品了两下味道,唇角有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明婧柔正拿了第二块金乳酥给他,她丝毫不在意萧珣会不会撑死,或是爱不爱吃,反正她是来套近乎的,多喂些没有坏处。
不料见到萧珣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明婧柔愣了愣,拿着金乳酥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萧珣和萧玧长得几乎一点都不像,萧珣脸上唯一有一些萧玧影子的便是那晚他薄唇轻抿时的样子,还要遮住眼鼻才能作数,但就在此时,他嘴中含着金乳酥,噙着的那丝似有若无的笑容,却令明婧柔感觉无比熟悉。
萧玧在吃他爱吃的东西时,也会浮现出这样的笑容,比此刻萧珣笑得更甚,但仅仅是这样一点点,对于明婧柔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明婧柔不由分说,把第二块金乳酥直接塞到了萧珣的嘴里。
萧珣瞪了瞪眼睛,有些不悦,但到底还是没把东西吐出来,只是继续吃着,可惜方才他脸上的笑意正如昙花一现,明婧柔一直牢牢盯着他的唇角,却只能眼睁睁看其慢慢地消散,而后便也不再出现。
她忽然不信邪起来,继续喂第三块。
但是这一次,萧珣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令她的手再近前。
“你当本王是什么,还要喂?”萧珣皱眉,“简直胡闹。”
他嘴里说着胡闹,原本该是极令人胆寒的,但眼下面容却未见几分愤怒,话语只似蜻蜓点水而过罢了。
明婧柔的眼睫微微颤了颤,闻言便立刻垂下眼帘,脸上落寞难掩。
他不吃了,她就看不到了。
只是这落寞落在萧珣的眼中,便又有了其他意思。
萧珣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宫里的宫人,包括自己府上的婢子,除了有心去争一争的,其余几乎都暗中绕着他走,怕他的喜怒不定,萧珣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从不在意。
只是如今有了明婧柔在身边,她是他留下的第一个女子,到底又有些不同。
萧珣破天荒地把金乳酥放进了食盒里面,先拿桌上那盏正放凉了些的茶润了喉,方道:“下回早些来。”
明婧柔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收敛起心神将食盒收好,心中到底松泛起来,他让她下回早些来,便是不排斥她进入他的书斋。
既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那么往后便会有无数次,来得多了便也不惹人注意了。
来时萧玧只让她找机会到萧珣身边,然后再伺机而动,明婧柔自己能猜出他的意思,可萧玧却并未明说到底要她做哪些事。
总归如今她已经顺利成为了萧珣的人,只等着萧玧吩咐便是。
明婧柔提起食盒,朝着萧珣微微往下倾了倾身子,柔声道:“奴婢告退。”
萧珣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可就在明婧柔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却忽然又出声叫住她。
明婧柔不明所以,只回头看他。
萧珣修长的手指在举着的书本上敲击了两下,指尖在书页上摩擦发出沙沙响。
“你准备一下,明日与本王一同入宫见母后。”他沉声道。
明婧柔虽只是个舞姬,但这两三日来倒是甚合他的心意,没有不给名分的道理。
母后一向对他的房中事甚为关心在意,更数次派遣经过精挑细选的女子来他身边服侍,但始终都没有被萧珣所接纳,如此一来皇后更是忧心萧珣的身子。萧珣对女色二字不甚在意,眼下身边已有一个明婧柔倒也足够了,将明婧柔带去给皇后一看,也可暂时令皇后安心。
再者明婧柔出身低贱,若得皇后首肯,也能有了在王府立足的底气。
而明婧柔闻言却立刻跪下道:“殿下不要说笑了,奴婢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得见皇后娘娘呢?”
她猜不出也懒得猜萧珣带她见皇后的用意,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但她却不想去费这个心思,且她又不是萧珣的正妃,又何必见皇后?
萧珣也懒得同她解释什么,只说:“让你去你就去。”
他素来有些执拗,既已决定的事便不容他人质疑,说了要让明婧柔跟着他去见皇后,就算拖也要把她拖进宫。
既然萧珣心意已决,明婧柔亦没有再拒绝,应下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见皇后就见皇后吧,反正她不会有什么损失。
午后的日头从廊下穿过,斜斜地打在墙边,将半面墙照成淡金的颜色,明婧柔踩在阳光上一路而过,东厢房里静悄悄的,春桃也不知去了哪里玩。
明婧柔轻轻阖上门,放下食盒之后还是忍不住自己尝了一块剩下的金乳酥。
味道果然一般,怪不得萧珣不爱吃。
但萧玧也从没说过她做的不好吃。
看来还是要再用心一些。
明婧柔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连着两日被□□过的腰肢,见时候还早,又闲来无事,便上榻去睡了。
大抵是夜里实在太累,明婧柔这一觉一不小心便睡得狠了,等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春桃举了烛台到她身边,对明婧柔道:“殿下夜里怕是还要来叫的,晚膳已经在摆了,姑娘赶紧去用罢。”
仆婢们正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春桃也帮着她们一起摆,明婧柔正要坐下,却听春桃忽然“呀”了一声。
“这里怎么有封信?”春桃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信方才就放在这里,只是正好传菜,没有看见。
明婧柔一看见春桃手上的信函上什么都没有写,心里便是咯噔一声,没来由地想起今日碰到的那个瑶缨。
“拿来我瞧瞧,”明婧柔过去,把信从春桃手上拿走,拆开拿出信笺看了一眼,便笑道,“没什么,是我从前在那个院儿一起跳舞的姐妹给我的信,让我有空找她们去。”
春桃好奇:“原来姑娘还认字,咱们都不认字的。”
明婧柔想了想道:“我们倒都会学着识几个,但是不多,不过是笼络人的手段罢了。”
她这话也不假,在勾栏风月地,资质的便会被教着读书写字,更有甚者还要学会作画作诗。
当初她也是在那里粗粗识得几个字,被萧玧带走后又重新学了。
至于眼下,什么那个院儿的姐妹也都是子虚乌有,她与承安王府这一拨舞姬乐伎关系并不好,怎么可能还有来往。
这信是萧玧亲笔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