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阁。
春桃很快就为明婧柔端来了一碗滚烫的醒酒汤,明婧柔等稍微凉下一点之后便匆匆饮下几口,再次整了整衣裳便往山房而去。
夜又深了些许,若不是还有事情,明婧柔是绝不愿在这个时辰出门的。
春桃提了一盏灯走在明婧柔旁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夜风直从脖颈往里面吹,将方才在室内积存的热气一扫而空。
明婧柔把身上的灰鼠皮斗篷裹紧了一些,身边忽明忽暗的,春桃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不被风吹熄。
院门外似是有烛光点点而来,在黑夜中分外明显。
明婧柔心上升起了一缕不祥之感,这时春桃“哎呀”了一声,原来是那盏灯还是熄灭了,明婧柔只好跟着春桃停下来,看着她拿出火折子来点。
就在此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忽地从岁寒阁院门外袭来,明婧柔抬头望去,只见是两列侍从已经围了过来,自中间行来几人到了明婧柔面前,明打头二人便是萧珣与康顺大长公主。
还未等明婧柔行礼,康顺大长公主已使人拿住了她,厉声道:“搜身。”
明婧柔这才看见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瑶缨。
灰鼠皮斗篷被上前来的嬷嬷们解下扔到地上,这时却忽听得萧珣出声道:“慢着。”
“珣儿,要本宫说那是直接拖下去严刑拷打,打死了才了事,这还是看在她是你的人这份上,才先搜查了再说,难道你竟糊涂至此,还要再护着她?”康顺大长公主毫不留情面地向着萧珣诘问道。
萧珣不疾不徐道:“姑祖母误会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婢,本王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她的身子到底已经是本王的了,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搜身,难免有损本王的颜面。”
闻言,康顺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很是,倒是本宫莽撞了,这样,你们几个把她带去旁边的耳房里。”
“就去她自己住的东厢房,再把东厢房也搜查一遍。”夜色深寒中,萧珣的眸色晦暗不明,又冷声吩咐道,“看守住岁寒阁,眼下不容许任何人进出。”
明婧柔就这样被带回了东厢房,这几个搜她身的嬷嬷原本肆无忌惮,但方才萧珣略提点了几句话,她们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到底有所忌惮,不敢胡乱造次,还是让明婧柔进到内室再坐在床上,然后才开始搜她。
明婧柔也不劳她们动手,自己就侧着身子把衣裳解了下来,只剩一件里衣,薄如蝉翼,透着里面白皙的肌肤,一览便可无余,根本无须再动手。
嬷嬷们告了一声罪,便上前来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一点地方都没有剩下,连同她脱下的衣裳也已经翻找过。
并无多的东西。
一时明婧柔又被她们服侍着立刻穿上衣裳,就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们在内室中搜查。
外间亦有相同的嘈杂声。
许久之后,才听外间有个嬷嬷道:“这儿没有,你们里面呢?”
里面的人谨慎地看了看明婧柔,答道:“也没有,殿下怕是等急了,赶紧带着姑娘出去回话罢!”
萧珣已与康顺大长公主移至厅堂内坐下,瑶缨正跪在他们面前。
其余地方搜查的侍卫仆婢们都已经来禀报过,明婧柔那处须得更仔细些,便来得最迟。
萧珣拿着一块配在腰间的双鲤玉佩把玩着,一直到人到了跟前,才略抬眼看了看她们,不甚在意的模样。
而康顺大长公主自然要肃穆些,只是一见明婧柔是被嬷嬷扶着进来的,心下也立刻了然了。
不等嬷嬷们回话,她已回头问萧珣:“你打算怎么办?”
萧珣眉梢轻挑,眼神滑过明婧柔垂着的脑袋,却对跪在地上的瑶缨道:“你再仔细说说,看见她什么了。”
瑶缨这会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见萧珣没有先让明婧柔说话,便稍微有了些底气,道:“奴婢只看见她在书斋里找什么东西,若非有鬼,为何不等殿下在的时候再找?”
“嗯,”萧珣竟是淡淡应了一声,又问明婧柔,“你在找什么?”
他话音刚落,明婧柔便一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萧珣,眼圈微微泛着红,咬了咬下唇才颤着声道:“奴婢根本不知道书斋里有什么东西,回来之后也根本没去过书斋。”
这时她身边几个嬷嬷才道:“回两位殿下的话,姑娘这边并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来。”
萧珣和康顺大长公主听后都没什么表示,只有瑶缨猛地向明婧柔看去,眼中像淬了剧毒一般。
她原是气定神闲的,因为她知道名单就算没有被明婧柔藏在其他地方,也多半就藏在她自己的卧房或者身上,在她身上的可能性最大,方便她寻着空隙交给她。
但明婧柔此刻却说她没有去过书斋。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告诉她,是萧玧让她找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去找?
明婧柔是萧玧最看重的心腹,她抛却了自己的生死与名节来了这里,即便多危险艰难的事,她都会听从萧玧的话,照办不误才是!
满室通明之下,明婧柔的脸庞依旧迷迷蒙蒙,像罩了一层薄纱般使人看不真切,瑶缨使劲眨了眨眼。
就在她恍惚间,明婧柔已跪倒在地,比瑶缨要离得座上之人更近,但也仅仅只是刹那,萧珣已经一手捏住明婧柔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他脸上是不耐烦的神情,然而动作却直白地向众人昭示他内心所想。
就连康顺大长公主见状亦是敛了神色。
明婧柔的眼泪已经接连不断地往下滚落,她慌乱地用帕子去擦,可是不一会儿帕子便湿透了,泪水却落得更多,天上星辰一般。
“殿下,奴婢真的冤枉,”她哽咽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衣裳脏了回来了一趟,就背负了这样的罪名,这……这要如何才能说得清?奴婢怎知殿下的书斋里放了什么,殿下也从未与奴婢说过呀!”
萧玧让她趁着今日去找名单或许不假,但绝不会一定要她今日拿到,瑶缨说今日必要拿到已经是她自作主张,明婧柔清楚得很,绝对不会是萧玧的意思。
而在她回到岁寒阁之后,却没有看见瑶缨的踪迹,这就足够让明婧柔起疑,当时她明明告诉过瑶缨,让她拿了名单之后立刻传递出去,若在正常情况下,瑶缨必是在近旁候着的。
明婧柔怎还敢再有所动作。
萧珣沉声道:“让今夜值守的人进来便是。”
很快,又一批人被传了进来,萧珣问:“方才可看见有人进去过书斋?”
侍卫答:“没有,属下几个一直在岁寒阁四处巡逻,并不敢懈怠一丝一毫,且书斋从始至终都暗着灯,根本没有人出入。”
瑶缨颓然软倒下去。
康顺大长公主已经抚掌笑道:“好啊,暗着灯又如何能瞧见里头有人在翻找东西。”
萧珣并不急着让人把瑶缨拖下去,反而颇有兴致地问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本王面前弄虚作假?”
莫说是已经绝路的瑶缨,明婧柔更是心里一紧。
瑶缨害她不成,难保不会同归于尽,把她们同是萧玧的细作这件事尽数抖落出来。
就算没有证据,也足够使萧珣心存芥蒂。
明婧柔的眼眸仍旧含着泪,看向瑶缨的目光却寒冷无比。
旁人见了倒也不奇怪,有人处心积虑要害她,能和颜悦色才怪了。
瑶缨被她看得浑身一震,更加萎靡下去。
她抽泣一声,却镇定了下来:“明婧柔只是一个低贱的舞姬,我比她的出身尚且还清白,也常有人夸我貌美,我……奴婢只是来往之间见得多了,大家都奉承着她,便不甘心……”
若说嫉妒,她自然是嫉妒明婧柔的,可却不会是为了一个男子的宠爱。
她总觉自己不比明婧柔蠢笨,明婧柔只不过是沾了萧玧亲自救下并教导的光,才得萧玧格外爱惜看重。
换了她,绝不会比明婧柔办得差,可凭什么她却只能来给明婧柔打下手?
她原想借名单之事把明婧柔扳倒,往萧玧那边报的时候只说明婧柔是不小心被发现的就成了,反正死无对证,接下来自然是轮到她大施拳脚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
怪不得萧玧看重明婧柔。
明婧柔看她的眼神,她也懂了。
明婧柔如果出事,萧玧就不可能完全不闻不问,在这一点上一开始她就已经想岔了,若此刻再把明婧柔拖下水,一同折在这里,萧玧定是要暗中查探一番的,便不难被他发现是她害的明婧柔。
她自己死不要紧,家里也早死绝了,可人活在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好友,她怕萧玧把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
瑶缨不敢赌。
而今日见明婧柔机敏颖慧至此,瑶缨亦是甘拜下风,不留这样的人在这里,又要留谁呢?
事情本来就是她一手挑起,败了也只能怪自己。
明婧柔听着瑶缨一字一句说出了她想要的回答,竟有劫后余生之感,一面却也只好暗叹,萧玧能让瑶缨来她这里,必也有其过人之处,可却被瑶缨自个儿给毁了。
一时间瑶缨已被人带了下去,再无声息。
康顺大长公主看完了戏,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端了酽茶呷上一口,慢慢盖上杯盖,说道:“本宫不常来,没成想就碰上今日这事。若让本宫说,许是她素日太过于张扬,这才引了方才那罪奴的不满。”
“罪奴不可饶恕,该乱棍打死,”康顺大长公主手上的茶盏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在沉寂的厅内格外明显,“但究竟因何而起,也不得不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