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婧柔垂着眼帘,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而是静静等着。
她在王府身份低微,面对的又是权倾半个朝野的康顺大长公主萧若素,这可以连皇后都要礼让她三分的人,只要明婧柔不是太蠢笨,就不会直接与她对上。
且康顺大长公主明显也没有和她说话,而是在敲打萧珣。
若萧珣向着她,自然会为她出言,若也赞同康顺所言,那么无论明婧柔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况且这又不是眼下她所最为忧患之事,康顺大长公主如何看待她,明婧柔实则并不多在意,她来这里是为了办萧玧交给她的事的,不是为了争夺那萧珣对她的可笑的宠爱的。
见她一声不吭,康顺大长公主斜眼觑了明婧柔一眼,冷笑了一声。
萧珣道:“今日晚了,姑祖母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在此下榻罢。”
康顺闻言摆了摆手,道:“不用,本宫还是回府去,在你这儿本宫也住不惯。”
可她说着是要回去,却并不接萧珣这一茬,而是继续在座上喝茶,楚檀则跪在她的脚边为她捶腿。
明婧柔眼观鼻,鼻观心,看来康顺大长公主今夜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少不得要被训诫一番。
果然,片刻后康顺大长公主才半抬起眼皮子来,冷声道:“珣儿,你要如何宠爱她都无妨,但切记一件事,不要被那些狐媚手段迷了眼睛,你年轻不懂事,便只道她小意温柔便更怜惜几分,熟不知这是她在欲擒故纵,你看不出来,姑祖母可是过来人,”
这天下哪有人平白受了委屈却不发一言的,康顺大长公主已是年过半百的人,怎不知今日的事明明是她的无妄之灾,明婧柔倒是乖觉,自己不说话,光等着萧珣为她开口,又垂着头站在那里,仿佛真有天大的冤屈一般。
“侄孙儿省得。”萧珣蹙紧眉心,心中已是烦躁不已,奈何面前之人是康顺大长公主,“姑祖母也是多虑了,万不会被什么人蛊惑。”
康顺大长公主舒出一口气,抬手摸着膝旁楚檀的头发,似是在摸一只小狗。
“你母后身子不好,平日里管理六宫之事已让她力竭,一向便不大管你,只愿让你无拘无束的,便也养成了你这桀骜不定的性子,”康顺大长公主道,“倒是本宫这个老婆子从你小时起便爱管束你一二,如今怕是也嫌本宫烦了。”
萧珣沉默半晌,终是道:“姑祖母说便是了。”
母后不爱拘着他是实话,可康顺大长公主常管他也是实话,这倒没有什么好埋怨的,萧珣清楚得很,母后为人平和大度,若非康顺大长公主的看顾震慑,他在长成如今这般张牙舞爪之前,就早早与母后一同被王贤妃母子给压了下去。
康顺大长公主道:“方才本宫也说了,该是给你娶一位贤惠识大体的王妃了,否则你这内宅之事无人打理,便如同今日一般纷杂难断,传出去也贻笑大方,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不定又会如何生气。本宫眼下先同你说了也无妨,人选已经有了,只等皇后和本宫亲自过眼,到时你可不准再耍小孩子脾气,本宫只说一句,只有你辱没了她的,没有她配不上你的,这是你母后看中的人,她最是懂你的心思,你见了必定喜欢。”
她说完也不等萧珣说什么,而是立即伸出手,楚檀眼明心快,立刻扶她起身。
明婧柔装聋作哑了好半日,终于见到一双缀着明珠绣鸾凤的锦鞋慢悠悠走到了自己面前停下。
“你凡事不多嘴这很好,只是还要再安分一些,”康顺大长公主如炬般的目光仿佛要在明婧柔身上烧出一个洞来,“记着你只有两件事要着心,伺候好你们殿下,早日为他开枝散叶。”
明婧柔自然心里不服气,但也只能先低声应是。
温暖和煦的室内有一丝冷风吹进来,康顺大长公主已经动身回府,萧珣紧随其后送她出去。
明婧柔先是恭恭敬敬站着,而后便抬起头,看着萧珣和萧若素的背影,眼中带着冷然的讥嘲。
她就只配做一个伺候人与生孩子的牵线木偶?那想必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姑娘,”春桃的声音打断了明婧柔的思绪,“该回去歇了。”
东厢房里面,方才被嬷嬷们翻乱的箱笼几柜都已经被整理收拾好了,里面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苏合香把满室熏得又暖又香,让人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
明婧柔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解下钗环,又一番沐浴洗漱之后,便赶紧上床睡了。
温床软枕,即便才不久前就经历了一番风浪,明婧柔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她睁着眼睛看着花团锦簇的帐顶,轻轻叹了一口气。
瑶缨这一出幺蛾子,不仅把她自己赔了进去,还让她没有拿到萧玧要的东西,原本今日是可以拿到的。
无论如何,萧珣还是会对名单的事比以往更加警惕,她接下来只会更难。
到底心里还是对萧玧有所怨念,他并非是看不出瑶缨为人性格,却还是把她派遣了过来,不过是为了让她时刻警醒着,不沉溺于萧珣的怀抱。
他难道就如此信不过她?
若她今日没有留个心眼儿,她就真的被瑶缨害死了。
明婧柔紧紧闭上双眼,若她败于瑶缨手下,萧玧又会如何作想呢?
她不敌瑶缨,那也只能说明瑶缨比她更适合做这些事。
可是只要闭上眼睛,从前与萧玧的一幕幕便从她脑海深处涌现出来。
他把她从勾栏里领回王府,使她远离那些腌臜风尘,那时她才十三岁,而他也不过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初见时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青涩稚气,拉起她的手时却那般坚毅,将她从深渊边沿救起,一步一步踏碎了她原该有的坎坷。
恭远王府里的日子是宁静的,从前她颠沛流离,甚至做梦都不可能梦见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在某个明媚的春日,那个少年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写字,也曾一句一句教她念诗,从春再到冬,三年弹指一挥间。
她看着少年一点一点成熟起来,长成了那个渊清玉絜的恭远王,而她也随着他一同长大了。
明婧柔翻了个身,慢慢放纵自己沉入梦乡。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到了明婧柔床边,春桃道:“姑娘,殿下正传你过去呢!”
明婧柔没有说话,却已经从床上坐起了身。
萧珣方才没说什么,不代表他就什么都没想,瑶缨是已经获罪,但究竟他会不会对她起疑心,就不得而知了。
明婧柔把头发随意一拢就往萧珣所住的正房而去,入内并没有看见萧珣,明婧柔便走到暖阁边,果然萧珣已经斜靠在榻上等着她。
她走过去,一下便被他揽住按了下去,闻到他身上有刚沐浴过的水汽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松木香,很是熨帖。
“姑祖母说的话,你不必理会,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萧珣在她耳边淡淡道,说完又开始轻啄起她的耳垂。
明婧柔先是身子一颤,而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这段日子以来,明婧柔虽心里抗拒,但二人的身子却已磨合得很相宜,萧珣此刻动作益发精进,明婧柔终是按捺不住那一声声呻/吟。
她到底抗拒吗?
明婧柔丢开一旁不想,只想到萧珣是很能令她快活的。
她已不常刻意去寻他嘴角边与萧玧的相似之处了。
可笑如康顺大长公主眼中,却只有她伺候萧珣的份儿,不知她亦能有所享受。
明婧柔唇角漾起笑意,一口咬在萧珣的肩膀上。
她微微用了力,久久没有放开。
还是最后萧珣要换个姿势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萧珣从背后紧紧抱着她,忽然听她问道:“殿下,奴婢的用处难道真的只有伺候你,还有给你生孩子吗?”
萧珣怔了片刻,便继续自己的动作,但还是哑声道:“当然不是。”
他没有看见明婧柔脸上忽然绽开的狡黠的笑容。
明婧柔咬着下唇,赌气般笑着道:“奴婢会让殿下明白,奴婢能做的可不止那些。”
话音刚落,萧珣已经把她的头稍稍掰侧了一些,只看见那张樱桃似娇艳欲滴的唇瓣,便从背后吻了过去。
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若听见了,也要日后才能明白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
第二日清晨,明婧柔破天荒地睁眼却看见了萧珣的脸。
他双目阖上,明显是还没有醒来。
通常无论休沐与否,萧珣都会先起来,在这一点上他为人倒还不错,自己起了却不会扰了明婧柔的美梦,明婧柔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可是今日他却起迟了。
明婧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在一大早的床上面对他。
她想了许久,最终决定不叫醒他,而是自己默默地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或许一觉睡醒了他就可以不见了。
正拉了被子酝酿睡意,却听见背后一道声音道:“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睡了。”
明婧柔眉心一皱,幸好背对着萧珣,没被他看出来。
但也不能不理萧珣。
醒了还装作不醒的人明明是他。
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明婧柔又重新转回去,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萧珣。
萧珣心下忽地一软,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明婧柔往下一缩,问道:“殿下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晚?”
“不想起。”毫不令人意外的,萧珣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敷衍又任性。
明婧柔心里盘算过一遍,眨了眨眼睛:“那殿下今日若不出门,奴婢做金乳酥给殿下吃好不好?”
萧珣如果留在府上,多半是在书斋,明婧柔还是要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往那里多跑几趟总是有好处的。
“就是上回殿下吃的那个。”见萧珣没有说话,明婧柔又急着补了一句。
“你来便是。”
萧珣说完,便翻身起了床。
等明婧柔慢吞吞起身梳洗穿衣完,萧珣早已经用完早膳了,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明婧柔望着一桌子重新上的早膳撇了撇嘴,自己坐下吃了,他不在更好。
金乳酥是快要用午膳时才做好的,比上回长进了些许,至少是赶在午膳之前。
明婧柔去把食盒放下,萧珣那里正在写一幅字,信马由缰又龙飞凤舞的,明婧柔不急着让他吃东西,而是装着小心翼翼凑过去看。
末了又道:“殿下的字真好。”
萧珣一时并不理会她,直等写完放下笔,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又懂了?”
“怎么不懂?”明婧柔这下急了,“奴婢真的看得懂!”
“你识字?”他起了好奇心。
明婧柔大大方方点点头:“认得,奴婢学过。”
她说完便自作主张地拿起萧珣方才用过的那支笔,饱蘸墨水之后随意找了张纸落笔。
萧珣这回耐心地等她写完,只是拿过一看,便忍俊不禁笑起来。
她确实识字,也会写字,但笔迹却稚嫩,像个四五岁的孩童,不过倒也一笔一划,四四方方。
“写得很好。”
明婧柔脸上便有得意之色,她的字当然不可能那么丑,只是素日是萧玧在教她写字,她又一直刻意模仿萧玧的字,所以二人的字迹有几分相似,萧珣很可能认得萧玧的笔迹,明婧柔不敢冒这个险。
萧珣拿过她手上的笔,在她方才写的那几个四四方方的字旁边又重新写了一遍,边写边问她:“怎么学的写字?”
明婧柔把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给他听:“从前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倒会教着识些字的,奴婢跟着学过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去斜觑萧珣,好像很是小心翼翼的感觉,生怕萧珣听见她的过往而不开心。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萧珣又问。
明婧柔一听他问起她的家世,一颗心就像忽然什么东西揪紧。
她道:“不记得了,家里好像也没人留下,没人告诉我什么。”
这确实是实话,当初家里出事的时候她还很小,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后来仿佛在狱里关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在那里她才记清楚了自己的名字。
唯一记得的也仅仅只有一个名字。
萧珣正要说话,却听门外有人来报:“禀报殿下,康顺大长公主那边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