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离别

在冬日冰雪消融,即将春暖花开之际,京城却开始变天了。

起因来源于御史中丞邰素,一日清晨他被奴仆发现缢死在了房梁上,却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先前也并没有征兆。

邰素死得蹊跷,自然是要派人查明的,先只当寻常的案子去查,可几日之后,邰素阖府却突然被禁止出入,同时大理寺卿入宫面见了皇帝。

在这京城待久了的人,莫说是达官显贵,便是平头百姓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纷纷闭紧了自家大门。

萧珣依旧为着皇后的病而频繁出入宫闱,明婧柔也只能在夜里才能见到他,他每每都是一脸倦意,几乎是倒头就睡,却从未向明婧柔提起过什么话,仿佛外界无事发生。

明婧柔其实很想听他说一说,她想知道萧玧到底做了什么,也想知道萧珣到底了解到了哪个地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贴身携带的印信被她偷偷拿去做了坏事?

偷盖了萧珣印信的人是她,萧珣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而已,房里的人更是只有她一个,她最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可是其余的一切又把这种恐惧彻底冲散。

就算被萧珣发现,也是她罪有应得。

明婧柔只是等着,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总有那么一日是一定会来的。

很快,某一日萧珣没有再入宫去,也没有出府。

明婧柔端着新做好的金乳酥送到他的书斋里,萧珣正在纸上信笔画画,画出来的猫荒诞却可爱,明婧柔还多看了两眼。

她问他:“殿下今日为何不入宫?”

萧珣把笔一扔,贱出几滴墨水,撇了撇嘴道:“最近都不去。”

“可是皇后娘娘的病好了?”明婧柔面露喜色,可心底里却蔓延开一股凉意,“这可真是大喜事,殿下也能歇歇了。”

闻言,萧珣没有再说话。

明婧柔正把金乳酥夹到碟子里给萧珣,却忽然听萧珣沉声道:“若是不好,你还是自己走罢。”

明婧柔手一抖,金乳酥差点砸到地上,她急忙稳住手,方才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意都已经僵住,却还要装作听不懂萧珣的话,傻乎乎问道:“什么?”

“没什么。”萧珣接过她手里的金乳酥,没有直接放到嘴里,只是看了片刻,才继续道:“本王这几日出不去了。”

“出不去?”明婧柔这回是真正讶然,呆呆地看着萧珣,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能说什么。

萧珣蹙了蹙眉,却还讥笑着对她道:“胆子这么小,这算什么事?”

“殿下,”明婧柔忽然鼻尖有些发酸,“到底怎么了?”

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修剪圆润的指甲嵌入指腹嫩肉中,一直掐到指尖泛白。

她就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萧珣提笔又在纸上了无兴致地添了两笔,给猫画上了胡须,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父皇怀疑是本王逼死邰素的。”

“邰素……不是自尽的吗?”

“自尽?”萧珣轻嗤一声,“本王不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父皇竟会怀疑是本王,不过本王无所谓,反正做什么他都会对本王不满,如今正好,他的好儿子怕是已经为本王网罗了不少罪名。”

明婧柔一颗心像沉入了湖底。

萧珣不知他们查到了什么,可她却止不住怀疑,会不会是她给萧玧的那张信笺?

萧玧到底在上面写了什么?

邰素到底是看了信笺自尽的,还是……被萧玧直接杀死的?

萧玧这一计着实深谋远虑,帮他做事的她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而最终目标萧珣,又会不会直到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的?

明婧柔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那日说,邰素与大长公主也有些私交……”

“姑祖母一向不赞同本王再翻那些陈年旧事,就是为的她这些故交。”萧珣顿了顿,似有一些犹豫,但还是继续对明婧柔讲道,“本王只是查到有些人与多年前一桩旧案有关,让人知道也无妨,可邰素怎么就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中竟透出一丝迷惘,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般,使人不忍欺辱。

原来萧玧一直不见她,一直不告诉她他要做的事,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她对萧珣心软罢。

当初瑶缨的话没有错。

而她也早就被萧玧抛弃了。

早在她离开恭远王府那一刻。

如同水中浮木,不知何处才是边际,明婧柔忽然对萧珣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萧珣把碟子里的金乳酥慢慢吃完,才道:“今日的金乳酥又做迟了。”

明婧柔回过神,转头望望外面的天,原来已是斜阳将尽。

她对着萧珣笑了笑,笑容中又一丝显而易见的歉疚:“下次不会了。”

……

承安王府自此便没有出入的人,大门以及几处角门偏门处倒未曾有人看守,一切如常,可附近暗处,却早有许多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

而萧珣除了那日对明婧柔透露过只言片语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他越来越沉默。

从前的他是不耐烦多言,而如今明婧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无法再说什么。

未几宫中亦有皇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沉重,几近病危的消息传来。

承安王府不得自由出入,这个消息是皇帝开了恩才让人传给萧珣的。

另外还说了,自邰素死得不明不白之后,朝廷群臣弹劾萧珣的奏折便如雪花片一般飞到皇帝面前。

若康顺大长公主在倒也不至于此,但眼下萧珣有墙倒众人推之相,早前与他还有大长公主一派的人纷纷避嫌自保,更因邰素的死而讳莫如深。

而康顺大长公主远在京城之外,或许还被刻意瞒住了这些消息,否则以康顺大长公主的性子,是不可能对京城的事坐视不理的,她极喜爱郑皇后和萧珣,是一早就摆明了要扶持萧珣的,若是她知晓京城的变故,早就已经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外界常说萧珣喜怒无常,最是暴戾易怒的一个人,明婧柔却是头一次见他脸色那样难看。

不是为了那些故意为他罗织的罪名,而是为了他的母后郑氏。

郑氏既非元后,也不是当初皇帝想要立为继后之人,无非是有了康顺大长公主力荐作保,加上考虑到元后所出之子孱弱幼小需要人照顾,这才使得皇帝愿意让她入宫为后,那位元后嫡出的小皇子死后,郑氏也是靠着有了萧珣才勉强坐住后位,皇帝早对她冷淡非常,多年来在宫中如履薄冰。

这样如履薄冰又寡淡无味的一生,她仅剩的指望和依靠,也不过就是萧珣而已。

如今一旦萧珣出了事,首当其冲受到连累的便是郑皇后,在她重病之后没几日,皇帝便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直接把她禁足在了永昭宫。

郑皇后本就是重病在床之人,精细养着都未必能调养好,如此更是又惊又惧,当夜便积重难返,进入弥留之际。

永昭宫又不能出入,连太医也无法入内诊治,只能眼睁睁等死。

或许是为了萧珣,郑皇后倒还撑了几天,但也仅仅只能撑这几日,如今便是她不想死,也已经是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出来报信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承安王府,并且到了萧珣面前,萧珣早就等同于被软禁在此,这个小太监是谁派来的自是不言而喻。

一听到郑皇后出事,萧珣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他当即就想入宫去。

明婧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拉住萧珣道:“天已经暗下来了,殿下此时去怕是不妥,也惊扰了娘娘休息!”

都到了此刻,任是谁都能看出来,皇帝这是故意引萧珣入宫,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萧珣闻言颓然后退两步,枯坐在圈椅上,许久后才道:“父皇要对我动手便动,我就在这王府中哪里也不会去,为何要为难母后?”

明婧柔立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却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皇帝明明大可以直接对萧珣发难,可却偏偏不愿背负刻薄猜忌亲子的名声,还要分出个先后,做出个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只有逼得萧珣入了宫,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他拿下。

而若是萧珣一直按兵不动,郑皇后的身子又还能撑上多久,萧珣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出去吗?

“母后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珣倏然拿过几案上的茶杯,重重地掷到地上,仓促一声脆响之后,只剩狼藉一片。

明婧柔垂下眼眸,掩在石榴裙下的鞋尖微微往上翘了翘,但旋即便又往后一缩,没有再动弹,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黏腻得难受。

这日岁寒阁没有传晚膳,明婧柔也一直陪着萧珣,直到深夜他哑着声音唤她:“过来。”

明婧柔这才起身走过去,她站在他面前,俯视着萧珣,萧珣撑着额头仍旧坐在那里,她伸出细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正如从前无数次他对她做的那般动作。

萧珣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有用力。

他把脸贴到明婧柔手上,蹭了两下,就好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明婧柔鼻尖有些发酸,可却忍不住就要失笑。

下一刻,萧珣已将她拦腰抱起。

一夜缠绵无尽,仿佛堕入了虚空之中。

天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明婧柔才刚浅浅睡去,便被萧珣惊醒。

明婧柔跟着起身望着他,萧珣道:“本王今日要入宫。”

她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一同用了早膳,明婧柔便陪他出门。

走到岁寒阁门口,萧珣停住脚步,示意她不要再往前。

“回去,别跟着了。”他捏了捏她的手背,“母后若无事,本王最多入夜就回来了。”

话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头之后夏然而止,明显是连萧珣自己都不相信这样荒谬的承诺,可他却不得不对面前的人这样说。

她什么都不懂,若不这样说,怕是她要害怕的。

明婧柔压下脸上的苦笑,只能对着他点点头。

他转头走了几步,却再次回过身。

“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珣也不等明婧柔有所反应,这次才真正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那抹玄色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明婧柔终于低低轻叹一声。

指尖他留下的余温未散,正如昨夜残梦,闭眼仿佛还在梦境之中。

可随着萧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梦境也随之破灭,如流沙一般化为了漫天的齑粉,连碎片都找不到踪迹,终究是旧梦无处可寻,也无人会再去寻。

“保重。”

萧珣不会再回来了。

她也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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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琼枝明白,裴含舟从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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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裴含舟双腿恢复,终于能再度行走,他先前的亲事也重新被提起。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婚前日,一向乖巧听话的元琼枝却不见了。

裴含舟接到元琼枝不见了的消息匆忙追出,却在山岸边找到毁损的马车与半块染血的裙裾,山崖下是湍急水流,无人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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