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卫氏怒言斥思晴

“周婆子奴婢自晓得,一个犯了差错的下人,”思晴抬首直视卫丽娘,眼一动不动,好似劳在了上头,“您这会儿与奴婢说她做甚么?”

卫丽娘随手拿起手边一把量衣用的竹尺,往桌上敲出很响的一声“笃”,她道:“主子问话,做下人的该是听着,可有你来反问的道理?”

思晴不再接话,只将头微微垂了些。

卫丽娘见她不应,又将那竹尺往桌上敲下,道:“答话!”

思晴咬了下唇才应道:“没有。”

卫丽娘又问道:“主子吩咐的事儿,该违吗?主子未叫做的事儿,该行吗?”

思晴头更低些,她磨开唇齿,应道:“不该。”

卫丽娘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怎不看我了?可别低眉丧眼的。”

她将那竹尺抵在思晴下颔处,手用上力劲,将她脸抬了起来,“来,把你的背挺得再直些,叫我好好瞧瞧你的风骨。”

思晴僵了僵背,因竹尺硌着怪疼,便顺她力气将头抬起,只一双眼仍是盯在足尖。

卫丽娘嘴角噙着抹笑,只扯着张皮,眼尾则因怒意而向上扬去,明是一双杏眼却显细长,徒增刻薄而失威仪,“总是得来个人叫你给看轻,方显出自个儿的尊贵是不是?从早到晚,吃喝睡的太舒坦了,非要寻出些乐子来是不是?自己没那本事,守不住东西,就非要从旁的地方来彰能耐是不是?你不过是打泥里钻出来的东西,叫你下人,说你一声人是在夸你。懂吗?”

思晴听着入耳的话,不曾有一下反应,呼吸放得越发缓,目光照旧是往下落去,若非偶尔有个眨眼的动作,倒像是座鲜活雕像。

卫丽娘死死盯着她,却未尝见人红眼更别提落泪,良久后,思晴还是那副样子,直直的站着,没有动作。

卫丽娘瞧她如此,陡然失了兴致,挥手叫她下去,她随口道了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

思晴仍似充耳未闻,如灵活的手提人偶一般,转身往外去,将到门口时,后头传来一声,“把家规给抄上个十遍,送我这来。你要不识字,有那歪门的道子,不如上二房去,找任教你将字认个全。”

卫丽娘这大半的话里,有一句是无差错的——田嬷嬷为何会往这处来,思晴心头明镜似的。可这会儿回至自己屋里的思晴,更生出一股子可惜来——没能见着二夫人真身到。

而于田嬷嬷来说,却另有一桩玄妙在其中。

徐府当中各房主子的关系交缠不清,而奴仆间或是血缘相连,或是姻亲相交,又或利益相关,更似一团乱麻,无从理起,更剪断不得。

甜枣与门房张嫂子便是其中一对例子。

张嫂子本姓甚么没几个晓得,多是因她丈夫姓张,遂就叫她张嫂。而甜枣自称是张嫂外甥女,若深究起来,隔了不止一层。细掰起来着实说不清楚,又是七姑又是八姨,总归不是甚么极亲的。

两人原也不大来往,但自年关那会儿后,却是渐近了。

去岁时甜枣在田嬷嬷跟前露了面,再至宝娘子周岁宴,她主动请缨,也求得田嬷嬷给自个儿安排着在后厨担了点事,她又将事的极为漂亮,自然入了田嬷嬷的眼。

此后,田嬷嬷日里没少叫她做活,却都是能得赏的或是能叫主子晓得的。甜枣不是个不知恩的,虽不能给甚么大回报,可日里跑腿勤快,说话嘴甜,有事没事总也为田嬷嬷惦记上一份,如此往来,她一时也成了二房里头的一个小红人。

张嫂子是个门房,看着不是甚么体面的活,实则里头油水极多——主子要往外送甚么,少不得打点,外头有人想往里传话更没少孝敬,爱悄的丫鬟更没少在货郎途径时,要托看门的给带些东西而塞钱。

却到底还是下头混饭的,哪个正经主子要往小门里走呢?

大爷就一个妾室,二爷更是连通房也未置,三爷女人是多了,却没哪个能真入他眼里。这些姨娘讨好来,甚么用?一个不好,还无端惹身臊。

因此门房里头,凡是心思活络的都削尖脑袋想往几房主子前头凑去。张嫂子总苦于没有门道——就是要拿钱疏通,也得寻着个对头的人不是?

也是巧,她有匹好料子,平时舍不得动,却要三岁大的儿子给抹上个黑印子,那叫一个心疼,更舍不得要浣衣房里的粗手婆娘给祸害掉,便自己寻了空去洗。

那处待得都是女人,因是浣衣的,无论给下人洗还是给主子,都要往府里各处走动,消息也比旁人灵通几分。

张嫂子那日去时,正巧她们闲话到二房,张嫂子在边上也听来了几句,里头正有个名叫甜枣。张嫂子总觉得这两字耳熟,原是当甜枣乃吃食,因而听着不显生,遂也没大在意。

有日夜里与丈夫闲话起来时,猛地想起自己男人原先有认过个干娘,那干娘的嫡亲外孙女便是叫甜枣。

这一下,张嫂子便记到心里去了,隔日即去外头打听了一圈,果真是一个人。她心里头有意是要去攀攀这条线,丈夫却说自己早年与那边有过不快,生了隔阂,这会儿晓得人外孙女得势就凑上前去,面子实在难看。

张嫂子听这话,却是“嗤”声笑道:“我便说你是个木桩子。你当日认那老婆子做干娘,就真是为着甚么情谊?不也是瞧她当时也算得个小管事吗?要我讲,那么多家人,谁能叫主子赏得本姓?就算是咱爹讨来得恩,那往外说也是咱们脸上的金。”

她见丈夫有些松动,便再加了把火,“那老婆子也没个儿子,当初与你结亲,许就是因这一桩。如今好,闺女也没了,就剩个外孙女。这一家里头没个男人哪里像话?咱们这可不是要去攀人家富贵,是瞧她们孤儿寡母的,于心不忍。”

这一席话后,张嫂子丈夫听了也觉有几分理,遂肯了张嫂子去寻甜枣,还帮着从外头带了些东西好做年礼来送。

甜枣外祖母唯恐这外孙给人欺了去,与她说了好些府中阴私,更别说那些陈年旧事。她原是不大想理会,反外祖母却很亲热的与张嫂子讲话。

事后甜枣疑惑询问,外祖母解释道:“你当是你阿婆老得糊涂了?她心头盘算甚么,我清楚。可这无碍,咱们也不吃亏,借着她的力,你往上走也更轻松些,平日里若出了甚么事,许还能得点帮衬。左右只是互相行个方便,没必要落她脸。”她抬手摸摸了甜枣头上的两个小鼓包,长叹一声,“阿枣啊,你如今很好,田嬷嬷是个心善的愿意提拔你,可到底是外人。如今无事自然好,哪日有难,”她顿了顿,喉头哽住,“我那个姐妹周婆子你可还记得?说去就去了,咱们奴才是贱命,你得更惜着点。”

后头甜枣与张嫂子应着那句“互相行个方便”,也渐亲近起来,有人问起来,便说是亲戚,甜枣也称张嫂子一声舅母。

前事讲了大半,且看回这日来,不过时候还得往前拨拨。

卫丽娘来徐府一事,府中之人自皆知晓,可到底来是为着甚么,主子不曾讲,当也是不知的。但这样一个将要及笄的貌美娘子住到府里,又与二房挨得那样近,老夫人与二夫人间的龃龉也不是一两天更不是甚么隐秘,有心思的往这里头一留意,自猜出个五六分。张嫂子与甜枣走得近,便更清楚些。

因而这早李氏来此,张嫂子便特地叫人在外边等了好些时候,也非有意要晾着谁,是专叫人将甜枣喊来。

桥已给牵好,再后头的,张嫂子自不必再操心。

而甜枣早叫来两个相熟的小丫鬟,在她将李氏送去卫丽娘院子后,小丫鬟便蹲在墙角下听,等到李氏将走时,其中一个小丫鬟再去二房寻她,另一个仍留着听。

田嬷嬷虽从思晴那处晓得李氏来了,但因着甜枣也来寻她,便不急于出门,专掐了时候,正将李氏堵在门口,哄去了二房。

戚善珠手上捻着花生,她只将外头那层红衣去掉,露出仁后也不吃,尽数堆叠在边上的白瓷小盆里,她道:“我方才那模样可显得太凶了?”

田嬷嬷从外头招了个小丫鬟进来,去捡落在地上的红屑,闻言笑了笑,并不接话。

戚善珠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往下道:“我是信你们二爷的,他都不曾与那个甚么丽娘子打过照面。”

花树得了绣墩坐着,一面忙活手上的女红活计,一面道:“您方才还道,改明那李氏再来了,还请一回呢。”

戚善珠抬手就将那花生米往花树头上谈去,“偏你话多。东西绣好了没?拿过来我瞧瞧。做事儿还讲话,戳了手可别叫疼。”

花树道还不曾,眼下见不得人,这便叫戚善珠给轰了出去,要她绣好再进来。

小丫鬟正好也将地上收拾干净,遂跟在花树后头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戚善珠与田嬷嬷两个。

戚善珠要田嬷嬷坐自己边上来,“嬷嬷,你且与我说句真的。”

她顿了顿,要再往下,脱口的却不成句,“二爷……卫丽娘……”

戚善珠道着,随手拿过帕子往自己脸上盖去,“唉,算了,当我不曾讲吧。田嬷嬷你去与我烧碗刀削面好不好?别洒葱。”

田嬷嬷失笑道:“哪回给您洒过葱呢?”她说着便往外去了。

去了还不足眨眼的功夫,她又回了来,紧紧抿着唇,“老奴烧不得了。”

戚善珠忙站起来,满面担忧,问道:“腰又泛疼了?”

田嬷嬷摇头,笑的很是开怀,“亮郎君把宝娘给送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问下你们,现在的这个书名你们喜欢吗?

还有那啥,你们对哪个角色比较感兴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