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牵手
说起二公子时,睡梦中的江观云同时也清醒了,只觉身旁人一空,是唐薏猛坐起身来,“怎么回事儿?”
“说是林家的公子又找上门来了,此刻人正带着人在前堂闹呢,连江夫人都惊动了。”
提到姓林的,她只能想到那个坑钱的林修齐。唐薏接过樱桃递过来的衣衫,边往身上套边问道:“之前金子的事儿不都解决了吗,怎么又来了?”
“不是金子的事儿,好像是旁的事儿,骂的好难听,这回二公子是不想忍了,说什么也要跟林公子拼个你死我活,他身边的小厮才跑过来报信,让你过去呢。”
自打上回与林家的纠葛解除了之后,江闻谷便与唐薏化了干戈,虽江夫人对此事全无半分夸赞,带着难改的偏见只说她是歪打正着,可是江闻谷身边的人也开始默认若是唐薏开口,许是那驴一样的二公子多少能听从些。
唐薏抓抓头,这会儿发髻散着也不好乱跑,只朝外吩咐先将二公子带到筠松居里来。
得了令,不多时,那江闻谷便被架到了园子里,进门时手里还拎着把菜刀,还真别说,明晃晃的还怪吓人。
一阵吵闹听得江观云十分揪心,这弟弟虽莽撞但不是怂货,若真逼急了,杀人放火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这会儿他红了眼,说什么也要出去和那林修齐拼命,三五个人都快要架不住他,好在唐薏眼疾手快,趁着他骂街时自他手里将菜刀夺出拍在桌上,“你先别闹,将事情跟我说一遍。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动上刀了?”
这会儿江闻谷已是气急,脸色铁青,原本的鸭嗓听起来暗沉许多,似凶兽怒吼,“他林修齐欺人太甚!”
“前日我去街上,见有人强抢民女,我便出手将那女子救下,谁知那人反口说我调戏她,更可恨的是那林修齐突然出现,说那女子是她妹子,要与我讨个说法,此刻带着几许证人正在前堂了,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说想要报官,让他们爱哪告哪告,可是母亲不信我却信外人,只一味的委屈求全,生怕事情闹大折了江府的面子!”
“那林修齐就是小人一个,从前像狗一样跟在我身边,如今见江府势倒,又正逢他姐姐在宫里封了贵妃便一次一次的来找我麻烦,我若是不宰了他,江家永无宁日!”
林修齐小人得志,见自己家起势便带着过往的憎恨想要坑他一笔,未料不成,故不甘心又来了第二次,这回用的招数更阴损,他吃定了江闻谷和江母的性子,一次次的给他下套,不坑掉江府一层皮他是不肯收手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唐薏对这小子也有几分了解,他虽然有时候冲动急躁却不是下流之人,救人的事他做得,调戏良家女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他怎么这样,一次不成又来一回,胆子也太大了,就算是今天的江府不如昨日,那也是国公府啊,他就这么狂?”如何想唐薏都觉着此事不合理,“话说回来,他真就一点忌惮都没有?江府这么多年,就没一个可以依靠的至亲好友吗?”
樱桃在一旁扯了扯唐薏的袖口,小声提醒道:“江家原本虽不错,可信国公失踪,小公爷如今也倒了,后继无人,再大的门户也是无用。”
世间人最是势利,看你当下又得瞧你往后,江二不成器,明摆着来日无用,都道江家昔日风光难再重来。谁又愿意贴边去为了他们得罪新贵林家呢。
这些还是当初在唐府时,樱桃听大姑娘说的。
“把刀递我,今天我与他没完,大不了抵命就是了!”现在江闻谷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眼中除了那柄菜刀便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一见,又七手八脚将他扯住。
瞧这兵慌马乱,她哪允得闹出人命,唐薏一拍桌子怒喝道:“别一出点事儿就要死要活的,既有人欺负你,你得把欺负你的人一击打倒,你去赔命倒是容易,你哥怎么办,母亲又怎么办。”
她私下里都唤江母为江夫人,方才险些说漏了嘴,话到嘴边才改口母亲。
“反正他都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人什么本事,你只回我一句话,调戏良家女这事儿你做没做过?”
“我江闻谷若是调戏了良家妇女,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亦不怕将此事闹大!”那少年气的似红了眼的兔子,唯有重誓才得以证明自己清白似的,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好,有你这话就成了,这事儿交给我,”唐薏一伸脖子,拍了拍自己胸膛,“他能闹,我比他还能闹!”
话毕,她自桌面上将那菜刀举起,轻车熟路别到后腰上玉带上,以外衫盖住,那厢江闻谷傻了眼,还以为唐薏要去同人拼命,“嫂子你......”
唐薏眼珠子一转,小声同樱桃讲了句什么,而后目光又回向内室中榻上那人,随即指了里面道:“以防万一,把你哥也带上!”
江观云脚底生凉,不晓得她的意图,只隐隐觉着不妙。
唐薏脚下生风走在最前面,终不是才来时的那股子老实巴交劲儿,前后两个人架着藤椅,江观云正窝躺在内。
一众人来到前院儿时,江母正在堂前与人周旋,可她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后只倚靠夫儿惯了,眼下无论何事到了她手上都挡不住办不妥,哪怕林修齐这种人上门,她也难以打发。
院中阵仗不小,随着藤椅被人平稳落放院子正中,众人自堂内齐齐朝外看去,见儿子这般形状的被人抬了出来,本就不得定魂的江夫人不等人扶便自椅上站起身来。
恰时江闻谷与里面的林修齐撞了视线,未及江闻谷开口,自堂内晃荡着走出来一个青年。
看起来要比江闻谷年长几岁。
堂外檐下站了几许人,皆非江家的,自是那林修齐的阵势。
“是谁把小公爷带到这来的?”江母眼前只顾长子不顾旁的,高声喝问。
唐薏在前,这话自是喝给唐薏听的。
林修齐早就在此缠斗了许久,见江闻谷终于露面,阴阴一笑,演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姿态,“江二公子,你可让我找的好苦啊,我妹子此刻在家里要寻死呢,你却窝在府里,当真是一副好做派。”
“这位就是林修齐林公子吧,久仰大名。”唐薏分毫不怵人,上前一步,正站在阶下。
江府的人林修齐都识得,可眼前这位美娇娘倒是眼生,见着衣着打扮不俗,很快便通明她许是江家的新夫人,可又闻外面传言嫁过来的是个村妇,眼前这位左右相看也不贴边,便犹豫了,“这位是......”
“我是江闻谷的长嫂,方才听说了林公子家的事,特意出来看看,”唐薏目光绕着他身侧扫过一圈儿,并没有陌生女子的身影,“怎么,令妹没一起来?”
她自报家门,林修齐还真是吃了一惊,再次上下端量,竟没想外间传言与此刻相见有很大出入,眼前女子朱唇粉面,似玉如花,让人觉着赏心悦目。
他是怜娇之人,见色昏智,眉眼也弯得更甚,“令妹眼下已经无颜面对世人,将自己关了整整两日不吃又不喝,因而我才到府上来讨个说法。”
本以为所有人都会如那娇气胆小的江夫人一样一味求和,哪知唐薏出其不意直言道:“林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快去报官吧,闻谷既然做出这种事儿便让官府来收拾他。”
“这种祸害留在家里除了糟践粮食旁的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让官府来把他给拿了,一来为江家除害,二来还你妹子公道。”
字正腔圆,众人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即刻身后方江闻谷眼珠子瞪得比琉璃珠子还要圆。
“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退下!”江夫人急了,近乎失态的指了唐薏的鼻子骂。
藤椅上的人此刻正仰沐于日光下,晒得他周身微微发烫,他心中颇为玩味,觉着这唐薏隐隐有后手。
唐薏只作无视,又上前一步:“为了表达我们江府的歉意,我这边做主把江闻谷给捆了,你快叫上妹子,咱们半个时辰后京兆府见!往后旁人要问起我们家这个祸害是犯了何事,我们也可以直言同人解释,他行为不端不正,调戏了林大人家的小姐。”
“为了保护你家小姐的名声,若旁人追问起来是林家哪位,我们保证不会讲出去!”
唐薏一脸正义严肃的神情,似处处都在为对方着想。
自她口中讲出的每一个字江观云都听懂了,亦懂了唐薏的用意,虽不能言动,此刻在心里已是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她倒是真机灵。
林修齐用这种事来栽赃,想来是早就和旁人串好了供词,又找了人证,其目的根本不是要让江闻谷吃官司,也未必真的敢闹到官府里去,看似把江闻谷逼的无处可逃,无身可翻,可他自己也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女儿家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他自不会真的拿自己妹妹来设套,无非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无相关的女子,可套用的却是他林家的名头。此事若真闹大,就算是江闻谷背了一身骂名,他林家同样少不了。
一如唐薏所说,往后旁人若真的碎语起来到底是林家哪位小姐,可特意模糊了不讲,那在外人看来便是林家哪位女眷皆有可能。
这样一来,那些未婚的林氏女便无辜被猜忌牵连,再也别想有好婚嫁了。
林修齐不太聪明,却也没蠢到极致,见唐薏不接招,眼前飘过几许懵然,随即又改口:“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今日我来就是想给妹子讨个公道,二公子从前与我交好,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那你想怎么样呢?”唐薏歪头问,看似人畜无害。
“此事......”是家丑这样的话他自不会讲,讲出来无异是给对方递把柄,只择了重点挺身道,“我也不为难他,二公子就地在此给林某人磕三个响头,便算是赔罪。”
一年前这林修齐与江闻谷还是有过节的对头,不过是碍于当时江府势大他打又打不过,便只能做小伏低的加入,明面相和罢了,如今他乘了宫中新晋宠妃姐姐的光,用尽心机不过是想将江二踩到脚底下。
这种要求江闻谷自不会答应,他紧捏了双拳才又想上前,便瞧见唐薏在前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那哪成,太便宜他了。”
“张毓,”唐薏在前一声高唤,“你现在去把府门打开,传出去,江家二公子江闻谷不知廉耻,侮辱了林大人家的小姐,害得林家小姐一心求死。也让乡亲四邻看看,咱们江家绝不包庇这种人!”
如今那张毓已是常伴在江观云身旁的人,闻声朝前一步,那一把年纪心思仍旧单纯的江母在一旁慌了神,意图前来阻止。自然,她担心的并非是江闻谷的安危,而是江家的名声。一如上回。
身后的少年这会儿才明了长嫂的用意,面色由惊转缓,原本捏紧的拳头又悄悄在身侧松开,在原地站得稳当。
这副鱼死网破的阵势着实唬人,并不在林修齐的意料之中,原本想着江母无用,林修齐又鲁莽,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从未放在眼中的村姑竟要摆他一道。
难怪难怪,前阵子的金条事件也让他顺利逃脱,如今想来八成也是这女人的主意!
这般闹下去,定也是林氏先吃哑巴亏,林修齐一怂,故而又转了口风摆手便示作拦人,“慢着,江家嫂子大义灭亲,林某着实感佩,可此事一传出去,二公子的名声只怕有损......”
“不如这样,你们就出五百两银子,此事就算掀过,往后不会再提!”
见他口风转的这样快,唐薏更加确信他就是做了扣等着江闻谷往里钻。见讨不到便宜便讨银子,若是给了,自当又是默认江观云理亏。
唐薏很清楚,他自是落了下风才会如此,对付这种小人,就得比他还要下作才成。
“银子?”唐薏摇头,仍是一脸无辜,“要钱没有,拿人命抵给你吧。”
她扭身朝樱桃递了个眼神,樱桃会意,奉上一早便准备好的麻绳出来。唐薏接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行至正院西北角处栽植的一棵歪枝松下,手臂朝上一扬,那系了个结的麻绳便被扔过了枝头,她扯过麻绳两端麻利的系了个活结,踮起脚做势便要将脖子往里套。
自然她不可能是真的去上吊,双手手背朝外掌心紧紧握住麻绳高呼道:“既然林公子要逼死我们,那我就替我这个不争气的小叔子抵命便是!”
旁人嘴里的调戏,到了她嘴里便成了侮辱,林修齐明明说的是要银子,她扬言出去便成了林修齐要逼死人。
自然,她这一套也是自小便从村中一霸李嫂子那里学的。
在场各位都是高门重墙里的人,就算是下人也是识字懂理的家生子居多,自与乡民不同,打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一个个惊呼起来,也是怕她真的吊死,冲上来要拦着她。
顷刻间那棵松树下乱成一团,而那林修齐早就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终是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
江观云什么都看不到,正因错过了从未见识过的风景而心急,且听越乱唐薏便越闹,众人将她拉离了树下,她借此机会奔向江观云,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唐薏一手拉起江观云的手,一手掀起外衫,自后腰玉带处掏出先前别藏的那把菜刀,比划在江观云的脸前。
众人俱是一阵惊呼,江母一手由周妈妈搀扶着,一手捏着帕子朝着唐薏这边指指点点,此刻气得她已经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鬓发上的步摇因摇晃幅度过大与发丝刮缠到一起。
菜刀被她换了个方向,直指阶上林修齐,一脸走投无路的表情,“若我吊死你还不满意的话,那就连小公爷也一起杀了,拿我们两个人的命赔你就是。实在不行林公子你就亲自动手,怎么解气怎么来!”
话落,她将菜刀朝前扬去,手上力道恰是正好,那开了刃的菜刀撞在石阶上,发出刺耳一响。
明明那刀离林修齐尚有一段距离,可他还是本能的往后一闪,目露恐慑,仿似那菜刀被附了什么妖邪精怪一般。
眼下可是好了,前一刻面目正常的人转眼便如同疯妇一般在园子里搭起了戏台子,本来是上门讨说法的人,却硬被扣了要逼死小公爷夫妻的罪名。
此女每一步都全然不在他预料之内,明明每句都是赔礼的话,却愣是让他无法招架。
此刻江观云已经猜到现下的场面了,震惊之余还感受到他的手正被唐薏紧紧攥着,她掌心湿冷的细汗一如春雷过后的那场绵雨,明明在发抖,却仍旧中气十足不曾在林修齐面前露怯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除夕~祝你岁岁平安,年年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