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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黑胖
兄妹二人的过往是江观云不曾体会过的,但是他在京外为官那两年也确实见过许多人间疾苦不平事,亦知无权无势的百姓遇上恶人过得该有多心酸苦楚。
他们当年是孤儿寡母,只会比普通人更加艰辛。
侧隐之心动,想到当时她被打的那一耳光,心便开始隐隐作痛,想穿越时间,回到当年成为那位曹大人,解她困顿,替她出头。
可这分明是求而不得的事,一如她今日天真的找来她的兄长刘丰年试图给自己诊治。老天将唐薏送来他身边已是奇迹,这样的神迹有一回便是苍天怜悯,哪还能指望两全齐美。
“我先搭个脉。”见唐薏既下定决心,刘丰年便拉过江观云的手,指尖儿覆于他腕上经脉。
这期间唐薏一直蹲在脚踏上,手肘撑于床沿,大气不出,只观摩着刘丰年的神情微变。
她是有期待的,但又不敢期待太过,生怕是一场空欢喜。
有冉冉茶香穿过珠帘飘散进来,樱桃端着托盘止步在珠帘后。
刘丰年的眉头收的越来越紧,面色疑惑。
直到他手离了江观云的腕子唐薏才敢凑上前去,“怎么样?”
迟疑片刻,刘丰年才道:“从脉相上来看与康健之人并无差别。”这也是为何他躺了这许久,身上温热如常,并未有血脉不通之相。
“既没事,怎么会醒不过来呢?”唐薏不明。
“正因为哪哪都正常,所以才没法对症下药,根本寻不出症结在哪。”刘丰年又将他人整个人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连从前落马时留下的伤疤都不曾放过。
最后又抱着他的头摸了昔日伤口。
从受伤到如今,后脑的伤口早就愈合,连血瘀都摸寻不到。
“真是怪了。”这是最后刘丰年得出的结论,难得的是却也没一口咬死自己治不了。
“稻花,你容我回去琢磨两天。”他心中有疑惑,却不敢放出希望,只记得他那位神奇的先师曾给过他一本手抄的医书,那医书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实难辨认,他曾看了几回实在落不下眼便放在一旁了,却模糊记得那书上曾经记载过类似的病例。
只是看过就算是没有结果,唐薏也算是圆了心愿到了心意,结果她料得差不多,便也不勉强。
虽有几分心愿落空的怅然,却也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反正你看过了,心里有数就成,哥,中午留下吃饭吧。”
“饭这回我就不吃了,医馆还有许多事,老师肯给我半天的假就是开了恩了,我得快些赶回去。”
“好,我前几日上街给娘买了几样首饰,正好你替我带回家去,我去给你拿。”唐薏起身,掀了珠帘朝外间行去。
樱桃这才敢上前将茶奉上,“公子喝茶吧,这会儿正温,喝着正好。”
刘丰年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樱桃细细打量刘丰年的眉眼,两个人连喝茶时的动作也像,不由笑道:“还真别说,刘公子和我家二姑娘虽不是亲兄妹,可眉眼之间倒也有几分相似。”
“旁人都这么说,”刘丰年五官深邃,自小生长于乡间,肤色稍黑,笑起来显得牙齿尤其白,“她小时候和我长得更像,甚至比我都黑,除了刘稻花她还有另一个名字——黑胖。”
此话不假,唐薏刚被捡到家里来时白白嫩嫩,圆的似个瓷娃娃一般,后来便跟着刘丰年四处野,生生晒成了个黑泥团子,因此在村中喜得称号“黑胖”。
樱桃噗嗤笑出声来,才想感叹女大十八变,唐薏便快步入了门中,一拳捶在刘丰年肩上,气他揭了自己的老底,“喝完了没有,喝完了拿着东西快走。”
“怎么翻脸不认人?”刘丰年一口温茶猛地咽下,朝后躲了躲。
唐薏自他手中将茶碗夺下,随即将人硬推了出去。
兄妹两个人边走边打,一如少时哄闹。
方才刘丰年与樱桃的话江观云一字不漏听了去。
比刘稻花还让他震惊的便是黑胖。
简单两个字却让他脑中对这一词有了深刻的画面。从前朗健时他曾游走过乡间,也曾见过乡下田间常年劳作的女子是何种模样,她们不同于那些娇养的贵女,往往是能提能扛,做起农活来从不含糊拖沓,照比男子也差不了几许。
农忙时下地身姿矫健,面色也会被烈阳照得稍深些。
平日只闻其声不曾见过其面,对于江观云来说,唐薏不过是脑海中一道模糊的影子,甚至连轮廓都画不圆,今日黑胖叠加,至此唐薏在他心里便有了脸。
但未感半分失望,这些日子以来唐薏所为以及她的为人自信摸透七八,外貌与品行他更看重后者。
黑胖如何,纤柔又如何,江观云在意的不过是唐薏本身罢了。
兄长来此,唐薏自是要送出门去,碍于江夫人矫情,唐薏也只让刘丰年自角门出入。兄妹有说有笑消失在筠松居后,一道人身自廊柱后探出头来,月珠死死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目露凶光。
*
医治江观云的事唐薏自知无能,刘丰年说回去琢磨的事她也未放在心上。
直到几日后刘丰年再次上门。
上次刘丰年来时江闻谷出门在外没赶上,这回两个人初次打了个照面,江闻谷亲切的唤他为丰年哥,都是自来熟的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倒像是相识许久。
这两个人整整聊了快一个时辰,若不是后来前院有人来请,怕是江闻谷还没有走的意思。
直到那江闻谷不情不愿的走了,唐薏才问:“你今天来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方才江闻谷问刘丰年来意,刘丰年只说是给唐薏带些东西,对之前给江观云诊脉的事只字未言,兄妹心性相通,唐薏也将此事特意瞒了下去,没朝外透露半个字。
默契在自不必讲,刘丰年这回的确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从前他那位神奇的先师所留的针囊和一本破烂不堪的册子。
医术上的事唐薏一窍不通,却知刘丰年去而又返定是有所发现,不免有些兴奋问道:“哥,你是不是找了什么法子?”
“先师脑子虽与常人不大一样,但是有一件事我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说,若是寻不到病症,就先下毒,不同的病症在毒的作用下会有不同的反应,或可一试。”
眼前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刘丰年补充道:“就是以毒攻毒。”
“啊?”唐薏一顿,“那要是给他毒死了怎么办?”
这种顾虑人之常情,刘丰年直言,“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这也太冒险了。”乍一听此,唐薏便觉着这法子虚无缥缈,那赤脚郎中从前治头疼脑热尚可,重疾上却不可托付,他的法子自也不可行,若不然他也不会被打掉两颗牙。
“他不是做了两年兽医吗,这册子就是他做兽医时写的,”刘丰年指尖儿重重点在那破烂的医册上,“他医牲畜的本事,可比医人的不知高出多少。”
也正是因为做了那两年兽医,将过去许多假设都用在了上面,几乎未曾失手,但人与牲口无法相提并论,因而他是如何治好病的,如何医好牲口的,根本无人在意。
“可江观云、、、、、、不是牲口啊、、、、、、”
这反应早在刘丰年意料之内,他将那医册翻到最末,“那日我来给小公爷把脉,的确是寻不到他的病症,回去我也请教了医馆的老师,又翻了许多医书,一无所获,只是先师给的册子记载了寥寥数语,我想着,是不是可以用此法先找到小公爷具体病症。”
“这法子也是冒险,毕竟用毒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闹不好,他的结果比现在还要差。”
话说在前,刘丰年全无隐瞒,他少时对医术倍感兴趣,只因家贫无法出门学医因而同那赤脚医生学些本事。那日诊脉,原本刘丰年也以为江观云是无药可救,在无数名医统一的口径中又窥见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这激发了他十足的好奇心,愿放手一试。
若全然无望,唐薏倒是没有什么指望,可刘丰年又凭白的撕了道口子,自外望去,似能看到那道口子里的五彩斑斓。如刘丰年一样,唐薏也被诱惑了。
她微微侧头,余光正看到内室中那人的小腿,她不由猜测,若是江观云,生死之间会如何抉择。
“哥,你有几分把握?”唐薏心活了,忍不住问。
“五分!”他有五分把握能保住江观云的命。
生死之间,这五分便是极大的引诱,尤其对如今的江观云来说,哪怕仅有一分生还的可能,他也毫不犹豫想要一试。
他于心中默声大喊,望唐薏能听得见他的心声,知他所择,遂他心愿,更怕唐薏顾虑良多,怕伤了他性命而放弃这个机会。
与刘丰年一样,唐薏骨子里有点赌徒的天性,她并非是那种因惧怕便不敢前行的人。
略思忖片刻,便一掌拍在桌子上,替江观云应下,“那便试上一试吧,反正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哥,”唐薏一顿,“我不是说丧气话,只是万一他出事了,咱们怎么办?”
“说实话?”刘丰年全不遮掩,“我也不知道。”
唐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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