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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别动她
这场细雨一直缠绵到第二日。
姚嘉念到江府时已是巳时末。
面色略带晦气,因着一早便入宫觐见姑母,却被告知皇后娘娘不慎染了风寒于宫中养病,避客不见。
心急如焚的人凭白扑了个空,心中不算熨贴便转来江府,想着同江母说唐薏的事。
今日江府不同往日,大门敲了三回也没敲开,待了片刻门房才匆忙来开门,朱门一敞,门房小厮见了姚嘉念便急着禀报,“姚姑娘您可来了,夫人生了大气了,您快去劝劝!”
不过短短时日江府上下都已默认姚嘉念迟早是江府的人,即便做不成正妻,至少也是平妻。
踏着满处潮湿,姚嘉念匆忙赶到筠松居,遥遥且见筠松居门外人糊了两层,怕是半个江府的下人都来此看热闹。
见姚嘉念到来,皆默默让出路来,沾了雨水的绣鞋才踏入室中,却听一声碎响,不知哪里飞出的茶盏正砸在她脚边,碎瓷乱溅,主仆二人低呼一声朝后退身。
房里站了几个小厮,手里还拿着绳子做张网捕猎状。
“谁敢动我妹我就和谁拼命!”——刘丰年高举茶壶在手,怒目圆睁,唬的众人不敢上前,他人高马大,身段看起来像练家子,将唐薏牢牢护在身后,显然,方才那只茶盏便是他丢出去的。
“这是出什么事了?”绕过满地碎瓷,姚嘉念近前。
脸色绿如翠玉的江夫人一见姚嘉念出现,委屈满目,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心口颤手指着那对兄妹状诉:“反了,反了......”
脚下踩过两片布帛,上面的血色晃眼,刺的人头晕目眩,“谁伤着了?”
姚嘉念惊呼,环顾在场之人,好似都算完整,只有架子床前江观云身上所盖锦被血色染出大片,一旁还有郎中在搭脉。
“观云哥哥流血了!”姚嘉念才想上前便被周妈妈适时拦住。
“姑娘先别过去,耽误了郎中诊治。”周妈妈解释道,“晨起筠松居的下人来报,说是小公爷口吐鲜血不止,夫人赶来时,正见着少夫人的兄长在为小公爷施针。”
“你们也反了?不知道谁才是主子是不是?”江夫人怒一拍桌案,横眉竖目指了拿绳的小厮骂,“还不快把这两个人给我捆了!”
“谁敢动我今天就砸死谁!”刘丰年又将茶壶举高了些,声线浑厚朝前一踏,众小厮朝后退去,仍不敢上前。
虽说府里当家的是江夫人,可唐家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若错惹了,主子倒无事,反而是他们倒霉。
况且江夫人在他们眼前早没什么威信可言,谁也不愿意第一个上去冒险,被砸的头破血流不值当。
“夫人莫急,到底为何事闹成这副样子?”姚嘉念上前去阻,挡在江夫人一侧,搀扶她坐下轻拍后背替她顺气。
“他们,他们是要害死观云!”江夫人气得已然手抖了,“这对黑心的兄妹不知给观云吃了什么,他吐血不止,我赶来时这个叫刘丰年的正往他身上胡乱扎针!”
“若非丫鬟及时去通报,怕是这会儿观云命都没了!”
“你少胡说,我们害他做什么,明明是我们替他治病!”唐薏着实忍不得江夫人主观胡诌,自刘丰年身侧挺身而出,“他脑子里有淤血,伤了经脉,我们若想害他,他还能活到今日吗?”
天未亮时唐薏被身旁异动惊醒,她于暗处摸到一片黏湿,竟是江观云又吐了一大口黑血,她忙让樱桃找了刘丰年过来。
竟是前日施针时刘丰年将一枚银针落在江观云耳□□位上整日未拔,夜间睡觉时唐薏无意甩手触到他耳朵,不偏不倚将那枚银针完完整整送入穴位。
无意助力一场,江观云血气逆流,将剩下的淤血尽数排出。
可他吐血的场面不知被筠松居里哪个瞧去了,同江夫人谎报军情,江夫人疯了一般闯过来要拿唐薏试问。
眼下江夫人耳朵里落下的尽是兄妹二人的诡辩,她对唐薏早有不满,不相信刘丰年有治病的本事,更不相信唐薏是出于好意,料定今日新仇旧恨一并解决了,方泄心头之恨。
“冲喜冲喜,没对我儿有半分好处,反而弄得他身上千疮百孔,你们两个出于什么目的我心里清楚,狡辩的话留到京兆府去讲吧!”
“谁将这两个绑了,我便赏他一锭金子!”所谓的清楚,不过就是谋财害命,再龌龊些往下想,两个人到底不是亲兄妹,有什么私意旁人又如得知,江夫人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锭金子的诱惑力着实不一般。众人见此再无顾忌,拼了命的也要冲上来,房中丫鬟所见,亦要朝前扑。
一时房中似演了马戏,刘丰年护妹心切,见势一把将唐薏扯到身后,随即一茶壶重重朝冲上来的第一人狠砸下去,只听一声惨叫,打头的小厮捂着半边脸狼嚎鬼叫。刘丰年自小是在村子里打出来的,下手从不含糊,正是稳、准、狠,一招使出,小厮那半张脸成了血葫芦。
自小在兄长的潜移默化下,唐薏闹起来亦不是好惹的,手里有什么丢什么,吓的那些娇养似的小丫鬟根本不敢上前,从前爬树下河练出来的伶俐于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江观云分明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止不住的颤。
周身时冷时热,连肠子都卷结在一处,他听得见此刻房中所发糟乱,知道唐薏与刘丰年现下孤立无援,料那刘丰年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不止唐薏喜欢金子,这府里人人都喜欢,随着江夫人许下重金的承诺,连屋外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凑了进来跃跃欲试,最终两兄妹还是被人逼到了墙角。
“稻花儿,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跳窗户跑回家再说!”带血的茶壶仍被刘丰年抓在手里,他将茶壶往墙上一摔,壶身四分五裂,剩下一块残片连接着壶把被他握在手中,碎片锋利如刀,若谁不慎撞上只怕是翻皮肉的伤。
他身子微微弓起,孤狮一般警顾四周,生怕一个不留神妹妹被人抓去。
随着众人越围越近,刘丰年晃了晃手上的瓷片,打算来一个扎一个,这群乌合之众应不是他的对手,至少让妹妹先脱身不成问题。
“刘丰年你放肆!”这会儿江夫人已然气疯了,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信国公府岂容得你撒野!”
“我管你是哪,谁敢动我妹我便扎谁,不信你就试试!若惹急了老子,凭你是信国公还是信国母,我房梁都给你拆了,要去京兆府我跟你去就是,别带着我妹!”
那小厮脸上的鲜血溅到刘丰年的脸上这会儿已经几乎干涸了,他蓬发微乱,有两条发丝散在脸侧,颇有几分英气。
此刻唐薏手里抓着小凳防身,余光望着手侧窗子,一会儿只要打开她便能跳出去,动作得麻利。
京兆府不是不能去,只是不能被绑了去,她不要脸面,可唐家得要。
有不要命的悄然于身侧伸手来抓唐薏的衣袖,唐薏反应灵敏,一凳子砸下去,那手欠的丫鬟吃痛低叫一声。
场面入僵,江夫人又加码头,“两锭金子!把这对狗东西给我抓了!”
即是再怕的,有了这两锭金子做引也不怕了,受伤算什么,只要命在就能拿金子。
众人一听江夫人之令便一如打了鸡血,连榻边诊脉的郎中都吓傻了。
“是谁这般大胆,竟敢辱骂唐家姑娘和公子!”——
当唐薏与刘丰年做好了拼死一博的准备时,突自门外传来男人一声喝,语气中听不出过多情绪,却不怒自威。
大伙向来音处看过去,入眼是一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身着朱色曲领大袖公服,下裾加横襕,腰间绑束紫色革带,脚登黑织素革履。
“姐夫!”——
唐薏与刘丰年正被堵在墙角,仅闻其声便惊喜呼出,二人对视时一脸获救的惊喜。
“滚开!”趁众人惊色未平,刘丰年一把推开眼前挡路的小厮拉过唐薏奔到门口,无人再敢阻拦。
果见着常安远长身立于外室间,身后随了几位公差,还有一早趁乱跑出去搬救兵的樱桃。
兄妹二人立即默契分开各围于常安远一左一右,叽叽喳喳。
“姐夫你可来了,我们俩要让人欺负死了!”人高马大的刘丰年在英气逼人的常安远面前都变得乖巧了。
“姐夫你若是再不来,我们俩就得让人捆了去游街了......”唐薏亦瘪着嘴告起状来。
看着一左一右正扯着他衣袖告状这两兄妹,又环顾室内场面,虽人多,可糟乱成这样的确是这俩货能闹得出的。
这两个人是走到哪里都不肯吃亏的主,眼下叫屈多少有些水分在。
江夫人也由周妈妈搀扶着出来一看究竟,一眼便认出这是唐茹璋的大女婿,时任太仆寺卿的常安远。
虽当初只浅见一面,江夫人却对他印象颇深,长相干净清秀,一身端正气,仍记得他似比江观云还要年长几岁。
“倒是新鲜,我信国公府的事竟也惊动了常大人。”方才他在门口喝骂那一句无疑是在给唐薏刘丰年助威。江夫人面色不悦,今日甭管是谁来,她也铁了心了要加以处置。
“江夫人,”常安远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晚辈叨扰了。本来应该让人通报一声再来拜见您,谁知有人讹传说我这一双弟妹给您添了大麻烦,我便紧赶来看了。”
如今唐钱两家汇成一家,自然也当刘丰年是自家骨肉,早上樱桃跑出去时还多留了个心眼,这种事怕是唐大人不好出面,便多走了几步去常府便请了常大人过来。
“常大人来了也好,”眼下江夫人连多看唐薏一眼都觉梗心,“府上公子不经禀报就随意给小公爷诊治,此乃大忌。就算是我信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容旁人随意践踏,常大人在此,便给我做个见证,今日无论是谁来,我都要将这两个人送到京兆府去。”
“倘若我儿无事便罢了,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得给我儿抵命!”
“践踏二字着实不敢,夫人您言重了,”常安远面不改色,“我家这对孽障虽然顽劣,但若说他们怀有害人之心那是绝不可能的。既要去个说理的地方也好,那便先由晚辈将他们两个暂带回府中管教,待来日看看小公爷状况待定他们的去留。”
“常大人当我是傻子吗,人让你带回府,往后我又去向谁讨公道。”江夫人脸色铁青,“大人偏袒之心太盛了些,今日谁也走不出信国公府!”
“别动她!”——
僵持之际,气氛凝冰,室中下人谁也不敢大喘一声,久违人声自榻上响起,微弱却醒耳,如铜锤撞钟磬。
江夫人橄榄色的眼珠最先一滞,猛回过头望向内室架子床,却见那躺了近一年的江观云此刻正用手肘撑在床沿艰难撑起上半身。
长发散在脸侧,唇畔还有未擦净的血迹,面色苍白如纸,眼底青黑,似诡妖般带着说不明的邪魅,削瘦的身形无风自动,摇摇欲坠。
这一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大放惊色,以为白日撞了鬼,无数双眼睛都集中在江观云的脸上,已无人顾得上这对兄妹。
“哥......我眼花了吧......”越过层层人头间隙,唐薏勉强能看到榻上场景,若是她未瞧错,此刻的确有一人撑在床边。
刘丰年显然也傻了,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前方惊喜高呼:“醒了!他醒了!”
因太过错愕而傻在原地的江夫人如魂归顶窍,干张着嘴忘了说话,快步奔到床前只有一下没一下的大喘气,手放空不知该先碰哪里,在梦中无数次遇见的场景如今成真,她反而不敢相信了。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又极力压着嗓子,生怕自己太过莽撞而惊了天上的神明,再将其收回。
许是躺了太久,也许是受伤时伤了根本,江观云虽现下睁了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隐隐能瞧见人影攒动,细节根本看不清明,更无法分辨哪个是唐薏哪个是刘丰年。
“别动......她.....”这念头太过强烈,强烈到他方才一动身便撑起了,可眼下又耳内轰鸣,头疼欲烈,眼前乍一黑,人又晕了过去。
“观云,观云呐!”江夫人惊叫起来。
先前趁乱时奔来的姚嘉念见状身子本能的朝后一仰,生怕血溅身上般的嫌弃,只站到床角处用帕子举在唇前掩了惊色。
方才混乱中旁人或是没听到江观云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可姚嘉念离得不远,她听得清楚,江观云所言是“别碰她。”
这个“她”所指为谁,让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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