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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尔的假腿,拐杖,佩剑,还有弗朗索瓦一世亲笔签署的私掠许可证,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殖民地事务办公室的桌子上。
门外,则矗立着处女圣典号那巨大的船首像——一个女黑奴就能轻松背起的木像,在这儿却动用了四个码头工人,才能将它搬进港口。当下,就有不少哈瓦那的居民闻讯赶来,聚集在木像旁边,指指点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听说了“假腿”勒克莱尔被干掉的消息,还是听说了这儿来了一桩上身赤倮的少女塑像。
哈瓦那港的指挥官,胡安·德·罗比拉,正仔细地弯腰查看着叶可呈上的证据,在这种没有被赋予城市称号的港口,指挥官就是唯一管事的人。哈瓦那港虽然热闹繁华,来往经停的船只为数众多,但是整个镇子上也只有不到一千的人口,一个指挥官就绰绰有余了。
“是你把‘假腿’勒克莱尔杀了?”胡安指挥官直起身,他刚刚才用一个放大镜仔细地对比了私掠许可证上的国王的签字,以确保这份文件的确是真的。站在桌前的叶可点了点头,为了这场会面,她在下船前就换上了一身西班牙人的服饰,黑色的马甲外面罩了一件条纹披肩,下半身是收紧的马裤和绑腿,黯淡的金发上抹了发油,梳得整整齐齐,压在歪戴的三角船长帽下。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英俊无比,但年轻和英俊结合起来,在胡安指挥官这种老派人眼中,就意味着不可靠。
二月份的哈瓦那热的就跟六月的佛罗伦萨一样,这栋简陋的双层木头小屋尽管窗户大开,却没有一丝微风吹入,叶可已经能隐约感到汗珠从她的脊背上流下,但表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是的,指挥官,”她拍了拍自己腰间悬挂着的长剑,用一口流利的安达卢西亚方言回答,“的确是我杀了他。”
“怎么不把他的头割下来,带给我们呢?这样可就省事多了。”
好让那腐烂的气味将我的整条船都熏得臭乎乎的吗?叶可暗暗想着。不,这件事已经有只可恶的小黑猫在干了,她不需要多一个。
“这种天气下,人头不好保存,相信您能理解这一点。”叶可好声好气地解释着,直视着对方脸上那怀疑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年轻了点,不像是一个经验丰富,剑术高强的船长应有的沧桑模样。
胡安指挥官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研究假腿和拐杖了,礼貌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满,“这样,我们该怎么知道你不是干掉了那个真正的英雄,自己抢占了功劳呢?”
“那只能说明我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赢来这些战利品,既然我能打败干掉了勒克莱尔的人,我自然也能打败勒克莱尔。”叶可从容地笑了起来,手指轻弹着自己的剑柄,“我想,皇帝陛下恐怕只在乎勒克莱尔是不是被干掉了,并不在乎究竟是谁干掉了他,更不在乎赏金会被谁领走——老实说,我也不在乎。”
一枚金币几乎以快得看不见的速度从桌子的一头,滑到了另一头私掠许可证的底下,胡安指挥官立刻便用手按住了,抬起头望向叶可,后者眉眼一抬,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认为,那些遭受了勒克莱尔袭击的港口,尤其是那些带领着人民一起度过了难关的长官……可比我这样只是尽了举手之劳的船长更值得嘉奖,您说对吗?”
“当勒克莱尔几年前袭击圣热尔曼时,我还担任着那儿的指挥官,”胡安指挥官挺起了胸膛,自豪地说着。叶可不动声色注视着他手指一动,那枚金币立刻就进了他的口袋,“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看上去的确是真的,我代表所有加勒比海的殖民地港口感谢你替我们,也替西班牙干掉了勒克莱尔那混蛋,呃……”
他扬起了眉毛,叶可走进办公室时做了自我介绍,但是显然那时指挥官还沉浸在“竟然有人自称杀了‘假腿’勒克莱尔”的震惊之中,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
“来自塞维利亚的恩里克之子雅各布。”她回答道,其实“雅各布”就是西班牙念法的“叶可”,又是一个极其常见的名字。她喜欢把自己本名变换后的名字用在假身份上,既便于辨认,又不容易被人戳穿。
“是的,雅各布……咳咳,我要先把这些证据交给西印度皇家交易所,悬赏令是由皇帝陛下发布的,殖民地没有权力插手。但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爵位,赏金,这都是陛下承诺过的,要是陛下高兴,你甚至还有可能得到一块封地。勒克莱尔可是皇帝陛下的心头大患,像您这样有勇有谋,立下大功的船长,他绝不会亏待。”
“是的,我相信如此,”叶可意味深长地说道,“到那时,我也会确保像您这样尽忠尽职的长官不被亏待的。”
她没有趁势提出想要留在殖民地的意愿,这只会让旁人怀疑她护送玛格丽叶塔前来美洲的真实目的。杀死“假腿”勒克莱尔,击沉处女圣典号,就已经足够殖民地的长官恳求自己留下来,为他们剿灭海盗,她只需耐心等待他们开口。
指挥官拍了拍叶可的肩膀。“你等着瞧吧,”也许是因为已经听到了金子在前方叮当响,他的语气也激动了起来,“不出几天,整个美洲都会知道你的鼎鼎大名和事迹,尤其是那些饱受勒克莱尔袭击之苦的城镇港口,无数人会涌进教堂,为你的安康和勇猛祈祷,要是像你这样的船长再多来几个,我们就不必再担心海盗的来袭了。我敢和你打赌,要是新西班牙总督堂路易斯知道了你的贡献,肯定会邀请你去新墨西哥城与他见面的。至于圣地亚哥省的省长,就更不必说了。他这几天去了另一座城镇,因此不在哈瓦那。”
“要真是那样的话,替我感谢堂路易斯及省长的盛情,”叶可说道,“很可惜的是,一旦我把罗德里戈夫人送去了科伊瓦岛上,我就必须立即返回塞维利亚。我想,此前送来的官方文件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胡安原本绯红的脸色在听见“罗德里戈”时瞬间便转白了,眉毛尴尬地纠成了一团,双手不安地搓动着,“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虽说消息已经被送回西印度皇家交易所了,但你们才刚刚抵达哈瓦那,自然不可能知道……贝尼托·罗德里戈阁下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叶可表面一副惊讶无比的模样,内心却冷笑了好几声,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看在老天的份上,这让我怎么跟罗德里戈夫人交代这件事?”
胡安窘迫地干笑了几声,忙不迭地将话题进行了下去,像是生怕叶可会要求他来传达这个消息,又或者是因此迁怒,收回此前的金钱承诺。
“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显然,你们刚从塞维利亚起航不久,这可怜的人就撒手人寰了,只是可惜了罗德里戈夫人,还没能见上丈夫一面就成了寡妇。不过,罗德里戈阁下留下了不少遗产,包括科伊瓦岛,都是夫人能合法继承的遗产,现在就等西印度皇家交易所把官方文件再送回来了。我想,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安慰吧?只是,在文件抵达以前,罗德里戈夫人恐怕都不能离开,有好些还需要她的签名呢。”
“那我最好赶紧将消息送给罗德里戈夫人。指挥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作势想要往外走,跟着她一同下船的只有做了男装打扮的玛蒂尔达和卡特琳娜,她们两个这会正在城镇上打探消息,叶可急于带着最新的情报与她们汇合。
晚出发的灰冠雀号还会赶在珍宝船队前头抵达美洲,是她没法预料到的一个结果。虽然此刻她将灰冠雀号停在海湾以外,远离港口的地方,但留在哈瓦那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安全——倘若灰冠雀号在珍宝船队以后才来到哈瓦那,那自然能停留得久些——毕竟,常年在新大陆来往的船只不太可能认出灰冠雀号。她被通缉的消息会传来美洲,但至少不会有人公然指着她的船,喊出她的真正名字。
“当然,当然,这是自然的。”
胡安指挥官跟着站了起来,他的个头不高,头顶上已经秃了一块。在这炎热的天气下,他穿得就跟叶可一样厚实,汗珠从油光水滑的秃皮上渗出,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洒了香水的手帕,擦拭着头发。
“你的船只,呃——”
“玫瑰圣母号。”叶可回答,这个名字属于保罗船长的第一艘走私船,从来籍籍无名,但他就是在那艘船上教会了叶可所有航海必备的知识,这是她用以纪念他的方式。
“——似乎没有停靠在港湾中?”
“是的,因为罗德里戈夫人携带着大量价值连城的嫁妆,停靠在港湾中,我担心会有海盗闻风而来,打劫港口。停在近湾处,一有不对,便能随时离开。”
对新娘嫁妆适用的道理,对一群亡命之徒也同样适用。
“你这么考虑是对的,”胡安指挥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座港口中的守备很薄弱,我已经一再向皇帝陛下请求过,希望他能准许在这儿建立一些堡垒,甚至是拨派更多的军队过来,但是……”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我想要与你商议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吧。”
他领着叶可往外走。抵达哈瓦那时已是午后,如今傍晚刚至,天空如油布般分为三层,先被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再是一层浪漫的浅粉,如同银河一般穿过狭长的天际,最后是混杂了蓝紫的层云,从晕染的粉金上缕缕堆叠。岛上建筑不高,从道路这头便能一眼望尽倒映着余晖的大海,几个小孩尖叫着从隐约可见的土路上跑过,身影消失在婆娑的树影中。
叶可以前只在船长们的只言片语中听过殖民地的风光与景色,他们的故事也是从别的船长口中道听途说而来。他们谈起过衣不蔽体,拿着长矛,未曾开化的野蛮人,说起在参天大树和斑驳藤蔓中拔地而起的古老神殿,提及这片土地原始而又惊心动魄的美,形容在碧涛粼粼间如星点缀的连绵群岛,但那些字句没有色彩,没有生命,此刻她看到的一切才真正地填补了那副残缺的画卷。
没有任何一座新大陆的城市能与佛罗伦萨相比,更不要说哈瓦那这样的简陋小镇——没有几步一座的喷泉,没有平整的石板路,没有经过精心设计,用以点缀城市的处处鲜花,更没有诸多宏伟和壮观的建筑。但这座港口仍有别具一格的美,粗糙,纯粹,千百年来自由生长的树木在彼此身边交相遮蔽,尽管当中有些已经成了另一幅模样,宽大的蕉叶如一地承接着风吹雨打,只是从柄顶换为了屋顶——也许这就是当初罗马人建筑佛罗伦萨时的模样,叶可暗暗想着,不朽的城市也要从粗木糙叶建起。
办公室外面聚集的人群比叶可刚来时多了十倍,她刚一露面,人群中就立刻响起了兴奋的窃窃私语,女孩们躲在手帕或扇子背后,双眼欲迎还羞地瞅着她,叶可刚冲她们友好地笑了笑,便立刻有好几个转过了身去,随即就是几声放轻了的嬉笑。像是忍不住不看她,那些女孩只背过身几秒又忍不住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这位就是杀死了那个该死的胡格诺派异端,‘假腿’勒克莱尔的船长吗?”人群里有个男人大胆地发问了,热切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叶可身上。这本来是毫无疑问的事,只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年轻,才让这些村民没法肯定,“胡安指挥官,您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吗?”
“咳咳,就我看到的证据来看,‘假腿’勒克莱尔的确已经被干掉了,”这句话引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圣地亚哥距离哈瓦那不远,叶可很肯定勒克莱尔将那座城市付之一炬的消息一定让这儿的人们异常不安,“而这位的确就是亲手结果那恶魔的船长,雅各布。”
一两个村民鼓起掌来,马上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有人跟着一起拍红了自己的手掌,有些人一脸感激地举起十字架,对天比着十字圣号,似乎是在感谢上帝将叶可送来了新大陆——你该感激的是巴巴罗萨·海雷丁,叶可好笑地想着。她冷酷的眼神藏在了她看似热情的笑容和和善的点头中,没有人察觉。
“我要护送雅各布船长到码头去,”胡安指挥官安抚着激动的人群,“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别担心,各位,他还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你们会有许多机会来向他表达谢意——”
“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会很不错,”叶可补充说道,天知道她有多么想要吃到除了果干,肉干,变质的芝士还有白饼干以外的食物,“如果有肉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有一半的村民小跑着离开了。
“恐怕一会会有许多物资被送到码头去,”胡安指挥官扶着叶可的肩膀,带着她继续向小路上走去,“为了感激你杀死了‘假腿’勒克莱尔,不管你张口要什么,只要他们有,这些村民们都会感激地送给你的。”
很好,这么说,她从现在开始,又能吃上像样的饭菜了,叶可思量着。“指挥官,你之前说想与我商量的,是什么事?”
“你可曾听说‘假腿’勒克莱尔有两个手下?”
玛蒂尔达会对这样的情报了如指掌,但叶可却不甚清楚,但她此刻不能表现出来,“自然,指挥官,我对他们也略有耳闻。”
“从你的描述中来看,当时你只遭遇了处女圣典号,也就是勒克莱尔舰队的旗舰,这说明他剩余的舰队还掌握在那两人的手中。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他袭击圣热尔曼时,他的舰队中一共有三艘盖伦帆船——其中有一艘吨位尤其可怖,甚至比珍宝船队的旗舰还要大,恐怕那就是处女圣典号,而另外两艘盖伦帆船则小些,约莫是三百多吨的级别,剩余还另有五艘卡拉维尔帆船。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明白,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海上力量。”
“而且,他们很快就会听说‘假腿’勒克莱尔被杀的消息,还会听说杀害了他的那个船长如今就在哈瓦那。”
“是的,这么说,你完全明白我的担忧,”胡安指挥官的语气就跟他的步伐一样沉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
“希望我能在他们攻打哈瓦那时挺身而出,协助保卫这座港口?”
“不,”胡安指挥官摇了摇头,“到那时就迟了,哪怕只要有一艘船驶入港湾,这座城市就难逃沦陷的命运,我不能让圣热尔曼的悲剧再度重演……我希望你能主动出击,找到‘假腿’勒克莱尔的两个手下。不必在意罗伯特·布朗德尔那家伙,他没什么脑子,只有一身蛮力,打起跳帮战来不要命,这才被——”
“我知道罗伯特·布朗德尔是怎样的人。”
她也知道这么说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知道的比他更多。叶可已经能从指挥官的语气中判断出另一个手下是什么性格的人,既然一个愚蠢野蛮,那么另一个必然狡猾奸诈。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用相对应的词语去形容两个作对比的人。要是指挥官说不必在意罗伯特·布朗德尔,就意味着另一个手下将在‘假腿’勒克莱尔死后那场必然爆发的权力争夺战中抢占上风,得到大部分的船只。
而为‘假腿’勒克莱尔报仇是势不可免的,要是被别的海盗知道了他们在自己老大死后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只会被人视为是怕了灰冠雀号,那之后,便不会再有人畏惧他们的名声了。
“既然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那你大概也能猜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胡安指挥官接着说道,“雅克·德·索斯会——”
叶可一听,就知道那肯定是另一个手下的名字。
“——会得到‘假腿’勒克莱尔遗留下的大部分遗产,填补他死去出现的空缺,使得实际上的威胁并没有被削弱多少。”叶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胡安指挥官不停地点头,“你希望我以一艘盖伦帆船的战力,与两艘盖伦帆船,外加五艘卡拉维尔帆船的舰队相对抗?”
惊讶的语气是装给胡安指挥官听的,叶可自己倒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一方面,她的名气越大,就越方便接下来的种种行事,能够结识达官贵人的概率也更高,在新大陆构建她自己的人脉与关系网也会更容易。另一方面,前去搜寻雅克·德·索斯是个绝佳的让灰冠雀号离开港口的借口,谁知道这要花费多久呢?也许等珍宝船队已经离开了哈瓦那,她才得以归来,这谁又说得准呢?
“不仅仅是要击败舰队,”胡安指挥官躲躲闪闪地回避着叶可的目光,“还要活捉雅克·德·索斯,他……他几年前洗劫城镇的时候,强尖了某个贵族——我不好说是谁——的女儿,那个倒霉的女孩当时正在当地的女修道院里,那一整屋的修女都……总而言之,这位贵族可不希望雅克·德·索斯就这么白白死了,他的要求很明确,就得是活捉。你既然有杀死‘假腿’勒克莱尔的能力,要活捉一个小小的海盗,想必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叶可明白了,胡安指挥官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愚蠢,要是自己能将雅克活捉,他自然也跟着一起沾光,要是自己没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失败了,他也有苦劳可领,还能塑造一个一心为民的光辉形象。
叶可在心里冷冷笑了几声,也不立刻应承下来,却也不否认自己有能力做到,只等胡安指挥官不停许诺,从写信求新西班牙总督向查理五世申请叶可及她的船只的居留许可,到保证会让她封爵,再至允诺会对叶可有求必应,一切她需要的物资,他都一定会替她弄到手,就只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恳求叶可一定要为民除害了。叶可见好就收,眼看胡安指挥官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她才以一副犹豫的态度,迟迟疑疑地答应了下来。
“当然了,我不能把罗德里戈夫人留在这儿,”废话,要是有人觊觎玛格丽叶塔的美貌该怎么办?叶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有发生的可能性,“我的使命是将她送去科伊瓦岛上,在那之前,她都是我的责任,必须由我亲自保护。”
“一切都由您定夺,”听见叶可终于答应去啃这算得上是加勒比海最硬的一块骨头,胡安指挥官的语气谄媚了不少,至于一个寡妇的死活去向,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会,我就派人把所有一切与雅克有关的情报,都送到您的船上去。”
“不必了,”叶可挥了挥手,“送到码头就好,我自己会领取。”她才不会蠢到随便让人知道灰冠雀号此刻停泊的准确位置,更不会让人随便靠近自己的船只,“我恐怕得去哈瓦那的酒馆里喝上一杯,好好消化你刚才的提议。”
“自然,一切悉听尊便。”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通往港口的大道上,两旁全是热闹的商铺,酒馆,赌场,叶可看得出其中一半都做支院的生意,只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街头揽客,所有来往于西班牙及新大陆的船只都要在哈瓦那停靠,补充物资,稍事休整,因此使得这部分的城镇无比热闹,来往的全是外地的商人和水手。‘假腿’勒克莱尔被杀的消息已经在他们当中传开了,叶可已经听到了有不少人都在议论此事——只是还不知道胡安指挥官身边那衣着考究的年轻人,就是该为此事负责的船长罢了。
胡安指挥官向她道别,转身离开了。叶可缓缓地沿着街道往下走,四处打量着,玛蒂尔达与卡特琳娜只说会在最大的酒馆中等着她,但每间酒馆看上去都似乎是一样的热闹喧嚣,与佛罗伦萨或塞维利亚那些藏在街角巷尾里的酒馆不同,这儿几乎都是半露天的设置,一眼望去,能将店里坐着的几桌客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还包括在吧台后忙碌的女人,她们的肤色较深,想必是土著与西班牙人的混血,叶可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这种长相的人,无礼地打量了几眼,却换回了几个妩媚的笑容。
这只让叶可越发肯定,这是与她所熟知的佛罗伦萨,甚至是伊斯坦布尔,阿尔及尔,马赛,等等这些欧洲城市全然不同的地方。
她继续向前走去,眼中看见的全是一样的景象,流水一样的葡萄酒一杯杯地送上桌,烂醉如泥的水手跪在地上呕吐,夹杂着不同方言的声音乱糟糟地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还有趁机扒窃的孩子混在人群中,从这一桌爬到那一桌下面,捡走从口袋里掉落的铜币。
最终,在街道的尽头,她终于找到了一间可能的目标——唯一一家不是开放式布局的酒馆,这栋两层小屋外墙刷着白漆,漂亮的拱形门柱环绕半个店面,二楼还有装饰用的凉台,在这儿坐着的客人也要比适才的半条街安静一些,叶可拾阶而上,在长廊上扭头向身后的哈瓦那看去,恰好看见走街串巷的执火人正一一点亮街头的油灯,点点火光由街道蔓延下去,为两旁已经伫立百年的王棕拉出长长而模糊摇晃的影子。
夜幕降临了哈瓦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