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出校的时候碰见了邹北,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和宋祈年两个人捡了一只小猫,小猫腿受伤了,宋祈年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估计请假为的就是这事。
许柚只转去了三班一天,除了宋祈年和谁都不熟。她跟邹北说了声“谢谢”,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邹北眼底闪着八卦的光。
“你在追宋祈年啊?”他长相阳光帅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明明是有些越界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让人反感,“他那个人吧,最讨厌在人前招摇。你下次要追他,得迂回着来,不能上来就这么猛,物极必反。”
许柚怔了一下。
昨天广播站那事,算是把“许柚告白宋祈年”这几个字板上钉钉了,她就是解释那不是告白,也没人信。
不过,她也不一定要解释。
因为她本来就暗恋宋祈年,现在不过是把暗恋变成明面儿上的单恋罢了。
许柚点了下头,“谢谢。”
“不用不用。”邹北龇牙笑,“咱们以后就是同学了,之后想追宋祈年,你来找我。我跟他熟,高一到高二两年玩的关系好。”
许柚垂在腿边的手指捱着书包,坚硬的棱角隔着一层布料,抵着她的手背。她指腹轻轻磨挲一下,那里放着一本她专门定制的记事本,很厚很厚,足足有一千多页。
直到今天,已经写到了第734页。
因为今天,已经是她跟宋祈年认识的第734天。
仔细算起来,她其实应该比邹北认识宋祈年要早,或者比整个一中认识宋祈年的人都要早。
但她看着邹北,只是眼尾上扬说了句,“好。”
她跟他认识,这是一个秘密。
宠物医院在街头。
许柚早早到了医院的大门口等着,淮城的夏天酷暑炎热,高温蒸发,地面都冒热气。她在医院门口没站多久便出了汗,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黏答答的,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愈发压得她无法顺畅呼吸,只好拿头绳绑起来。
顺黑及腰的长发被随意盘起,鬓角的几缕碎发落下,挡不住下面那双弧度上挑的小鹿眼,微微一转,澄澈灵动。
自小到大,逢人便会夸许柚眉眼精致,说她漂亮,说她惊艳……
只有一个人说:“睁开眼睛,你还活着。”
许柚那时在病床上拼命地睁开眼,迷蒙浑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少年,宛若天降神祇。他对她一笑,声音像是孤寂的夜里独奏的大提琴,亦像是清晨里最干净清冽的露水。
他又说:“坚持一下,醒过来。”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两年。
她和宋祈年在私下里,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里,真的做了两年的朋友。
可是她不想只跟他做朋友。
医院里空调机轰轰作响,簌簌冷风吹来,驱散了不少暑意。几丝凉风,将许柚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着门外仿佛炙烤般的日光,去旁边的贩卖机买了两瓶水。一瓶柠檬气泡水,另一瓶也准备买同样的,可在下单时,她又手顿了顿,最后还是选了一瓶矿泉水。
贵一点的水,宋祈年不会接。
他那个人,一向很有边界感。
之前有一次高二的晚自习,学校突然停电,38℃的高温使得逼仄的教室跟桑拿房一般,学生闷燥得无心学习,叫苦连天。
宋祈年比常人更怕热。
之前许柚偶尔听他提过,他是从北方城市转来淮城的,高温度的夏天本就不适应,现在停了电没空调,怕是要热晕过去。
许柚急得摸黑出了教学楼,又一路摸黑跑去了小卖部,随便拿了两瓶冰镇的饮料,付款后就往理科三班跑。瓶身上的寒气不断消散,她只能越跑越快,恨不得她能直接飞上七楼去。
自己身上早已大汗淋漓。
果然她到了七楼,便见到宋祈年一个人在走廊的尽头。
漆黑的夜色里,月亮都像是独宠他一般,独独将那清凌的月辉照在他一人身上,少年光落肩头。坠落几滴汗的脸庞依旧冷淡,神色恹恹,他伸手拢着白色体恤扇风,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耐和烦躁。
“宋祈年!”
她跑过去,顾不上有没有人认出他们俩,急忙把冰凉解暑的水瓶塞在他手里,“冰水,你快喝。”
月色明亮,宋祈年看清了手心里的两瓶水。
一瓶气泡饮料,超市售卖3.5元;
一瓶弱碱水,超市售卖5元。
冰凉的感觉握在手掌,沁人心脾,连燥热的夏夜都仿佛染上了一丝清凉。
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热了。
许柚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满足地唇角微扬,自己跑出来的汗和燥意,好像这一刻也消失了。
可是下一刻,宋祈年却把水还给了她,嗓音冷淡亦平静:“不用了,谢谢。”
“……怎么了?”许柚有些无措。
“太贵了。”
“不贵的!你快喝啊,天气那么热,你明天中午还有兼职,回来还要做小测,待会儿要是中暑了就麻烦——”
“跟你没关系。”他淡淡地打断。
许柚没说口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发酸,发涩。手指悄悄蜷紧两瓶水,却感受不到一丝畅快的凉意。
夏夜的燥热,压抑,窒息,这一刻扑面而来。
她张了张唇,想说,我们是朋友……
可是话仍旧没说出来,便听到宋祈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该走了。”
许柚知道,他没说完的,还有下半句——
“再晚一点,会被别人发现。”
许柚低着头转身离开,下楼时还是不放心地想回头叮嘱一句,别中暑了。
可她扭头回看时,身后早已没有了那抹身影。
好像她比难捱的夏夜更让他不想遇见。
自那以后,许柚便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宋祈年不喝贵的水。
年少时的暗恋便是这般,无论对方如何,自己总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
比如少年人的自尊心,所以才不好意思要;
比如他的性格很有边界感,不会随便接别人送的东西;
亦比如接了之后,回到班上面对同学的询问,不知作何答复。
……
总之,就是不想承认:他不接,只是因为不想接而已。
可这样的道理,许柚却许久以后才明白。
等她一颗满载着喜欢的心被泡在冰冷的水里,凉透了,她才懂得。
“你怎么来了?”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许柚转身,一眼望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宋祈年,他身上的校服有些褶皱,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猫,看到她出现在医院,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她说:“我路上遇见了邹北,问了他一下,他说你来宠物医院了。”
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许柚看他额头上被汗打湿的碎发刘海,伸手把水递给他,“冰水,价格不贵。”
宋祈年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去,单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吞咽时,清冷之余又多了一抹别样的成熟。
“谢了。”他勾了下唇说。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笑得松散。
可不知是不是昨天广播站的事情,许柚心底多了一抹心虚,总觉得宋祈年比以往更冷漠。
她跟在他后面,“你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在广播站喊的话生气了?”
宋祈年挂号拿单子的手停了一下,“没有。”
说着,他换了只手抱小猫,另一只手接过杂七杂八的单子,动作干脆利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弄完一切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深邃立体的五官由侧面变为正面,鼻梁高挺,薄唇漫不经心地上扬一点弧度,笑得散漫。
“这件事,本就是我的不对。”他说。
他这样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不对,倒衬得许柚很不理智,连一句他的解释都没听就冲动地去广播站喊话,还把事情闹得全校皆知。
显得她格外愚蠢,他何其无辜。
可是这件事本就如同宋祈年所说的那般,是他的不对。
那是在开学前一周。
台风雨北上,高温灼热数月的淮城突然降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街道上的樟树枝干摇摇晃晃,树叶被风打落满地,马路上积水没过脚背,浑浊不堪。
汽车飞快驰过,行人匆忙回家,没过多久,街道上只剩狂风骤雨。
还有一个形影单只的许柚。
她跟宋祈年约了今天谈事情,所以她没走,一直在一种校门口等他。
狂风将她吹倒在泥泞中,爬都爬不起来,暴雨将她全身打湿,染得满身淤泥,时间在许柚的失望中,慢慢走向了傍晚。
从早清晨的八点,到傍晚的六点,她一步都没离开过。
宋祈年也没有一刻出现过。
他把许柚一个人扔在了一中门口,等了一天。
一直到晚上六点的时候,许柚才收到了宋祈年给她发的第一条消息:
「很抱歉,今天有急事走不开。」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今天台风雨,你没去吧。」
字句铺平直述,标点符号也是句号,没有一丝疑问。似乎笃定了像这样的暴风雨天,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贸然出门,更不会因为一个约定就站在外面任风吹雨打,等不到人自然会离开。
许柚在宋祈年心里,应该就是算有点脑子的人。
可惜,她显然没什么脑子。
许柚扫开手机屏幕上的雨水,第一次没有回复他的所问,而是一顿一顿地打字:「为什么没来。」
那边宋祈年沉默了数秒后,发来:「你去了?」
许柚原本压抑着的愤怒和委屈,在看到那三个字时,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她眼眶发红,抬起手打字想要告诉宋祈年,自己去了而且还没等到他,很生气很难过。
可“去了”二字还没发出去,对面先弹出来一句话。
「因为私事,不方便说。」
「你去了?」
许柚打字的力气突然消失了,“私事”两个字过于刺眼,像是在透过屏幕提醒她:
你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