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毛又急又慌地去?扶刀哥,被刀哥推开,让她在旁边待着。
他盯着陈斜,慢慢站起身,吐了一口唾液星子?,把嘴里的土呸干净:“还是这么狂,你还真把狂当资本了啊?”
陈斜耸了下肩。
刀哥被他的嚣张刺激得极其不爽,抬着下巴,维持着最后一丝耐性?:“你别怪我以多欺少,我这人偶尔不太讲道理的,就?喜欢胜之?不武这种戏码。”
“是么?”陈斜誓死将嚣张进行到底,“我怎么觉得会以少胜多。”
刀哥最后一丝耐性?彻底告罄:“我看?你是真的欠打!”
他说完这话,身边几个瓜娃子?还没一个动起来。
“傻逼啊你们!”刀哥暴怒地吼了一声,“操他娘的啊!”
瓜娃子?们这才有了响应。
除了紫毛外?,何缈看?着前?方四个人一拥而上,向陈斜发?起了攻击。
结果这厮还能抽空骚一嘴:“早开始打不就?好了?”
何缈一口气哽在喉间?,脸色乍青乍白。
要说陈斜以前?打架跟人比狠,没人比得过他,现在他精进了,不仅狠不外?露,技巧也毫不逊色,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这边的拳头、那边的手刀,反应迅速,动作飞快。
但毕竟是以寡敌众,互抡几轮下来,一旦敌人有所觉悟,搞合作型围剿,寡的那一方免不了要吃亏。
打到一半,刀哥果然开始讲究战术。
陈斜在用左脚扫其中一人的腿的时?候,右脚还维持着上一招式半收回?的状态,刀哥朝陈斜右边的一位小平头吼道:“你他妈眼瞎啊,废他右腿。”
虽然现在大白天日头高照,小平头刚才打的却都是盲拳,拳脚扫出去?管他打的是敌是友,成就?感着实不高,这会儿有了老大的号召,顿觉被器重,反应快了不少,一脚使了十二分力?踹向陈斜右腿内侧。
陈斜腿一曲,膝盖狠狠地磕在了石板路上,但他屁股着地后,第一反应捂的竟然不是膝盖,而是裆部:“道上混的,不知道男人之?间?打人不打蛋的啊!”
小平头愣在原地,呆头呆脑地怔着,自我辩解道:“我没踹到你蛋!”
陈斜弓着身,喊疼喊得像模像样的。
“刀哥他装的!”小平头见刀哥因为陈斜凄厉的痛呼声停了一下,以为自己坏了什么规矩。
其实刀哥没所谓陈斜是被踹到蛋,还是被踹到几把,他之?所以停了一瞬,完全是因为好奇陈斜这番装模作样的目的是什么,而下意识有的反应。
那小平头话音一落,陈斜又说:“不骗你们,是真疼,男人一般不拿自己老二开玩笑。”
这时?候刀哥冲离陈斜最近的小平头说:“男人哪那么多规矩!”意思是继续他妈的给老子?揍人啊!
然而这回?陈斜没给小平头乘虚而入的机会,趁着这饶舌的工夫,他快速重整旗鼓,一脚扎扎实实地踹在小平头的心窝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一脚咯!”
差点被踹离地心引力?的小平头:“……”
虽然刚才已经思考了三秒钟,但依然感到猝不及防的刀哥:“……”
同一样的亏,不吃第二次。陈斜这架越打越驾轻就?熟,转眼间?就?被他撂翻了两?个。剩下的擂台可以说只是他和刀哥两?个人的了,另外?一个小混混不太入流,扔烟幕弹倒是挺在行,对陈斜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何缈的心一直提着,像是有一把剑悬在上头。
好在,眼前?的这一幕并?不是一方对另一方单方面?的碾压。
他应付得如鱼得水。
所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
尽管边芸就?是死在弄巷里,死在一场一对多中。
不一样的,肯定不一样的。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眼前?这相似的情景就?像一个黑色记忆的机关,轻易就?将她拉拽进可怖的旧事里。她竭力?地撇开那些争相往脑海里攀挤的画面?,尽可能地让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于是她想起来一段话,是她的治疗师曾经和她说过的。
他说,边芸的死不是她的错,她还活着,是因为边芸希望她活着,她的命,也并?不是用边芸的命换来的。
治疗师还说,不是所有的打架都只有你死我亡这一个结局,世界纷争那么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此消彼长,靠拳头解决问题的大有人在,有人把拳头摊成巴掌,糊着眼泪拍在熊孩子?屁股上;有人把拳头惯成利刃,笑得深邃刺向同类的心脏;还有一种人,举着拳头虚张声势,踩在善恶边界等世界塑他成型。
所以不要害怕拳头,虚张声势的人不需要害怕,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和平地带里被人保护,她总要自己站在那里,正视这周遭的争辩、摩擦、崩裂,甚至是生死较量。
没什么好害怕的,何缈。她对自己说。
陈斜看?起来厉害着呢,你怕个什么劲儿呢。
*
“我过去?吧,给凑个人头也好。”就?这么蹲了阵墙角,杨天帆有些待不住了,一只脚几乎就?要踏出去?。
何缈拽了下他的胳膊,又把探出去?的脑袋收了回?来:“先别。我觉得他能应付。”
杨天帆又默默看?了几秒,觉得她说得在理,便关了手机摄像头,跟着一起收回?了脑袋,很快他愣了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还是很冷吗?”
杨天帆以为她脸色苍白是被冻的,便“哗啦”一下拉开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正欲脱下,蓦地,“咚”的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石墙上,他们这边墙壁上的土渣子?也随之?簌簌落下。
这一声太突然,也太沉厚,直接把杨天帆脱衣服的动作砸成了静止。
“怎么回?事?”他呆滞片刻,把衣服脱完,抬手就?要搭在何缈的肩上,却落了个空,何缈已经先一步迈脚走了出去?。
她一个缓冲期都没给自己留,少了墙壁的遮掩,眼前?的这一幕清晰得有些刺目。
陈斜蜷着膝盖倒在地上,被刀哥怼在墙根处。
局面?早已急转直下。
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才一会儿的工夫,发?生了什么?
只见刀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斜,脚尖踩上他的太阳穴,动作凶恶:“陈斜,我觉得我平时?就?是太惯着你,把你惯得越来越嚣张了。三个月过去?了,你是不是以为那回?场子?过去?后,就?一劳永逸了?”
“这不是刀哥你没找我么?”仿佛才想起来要问候一下,陈斜拖着腔调“啊”了一声,“身体恢复了?还挺快,素质不错。”
“是啊,三个月,把老子?的骨头都躺软了,所以出来找人练练骨头,恢复得快。”刀哥说,“这三个月,你倒是过得舒坦。”
陈斜嗤笑:“承认枪仔是个炮灰了?承认你只是单纯想找茬了?”
他朝刀哥身边那几个跟班儿挑了挑眉:“下一次换你们谁来?欢迎给你们刀哥奉献肋骨啊。”
刀哥在他的膝盖窝上踹了一脚:“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
他这一踹,陈斜脸色骤变,疼到蜷着身子?转了个方向。
何缈得以看?见他校裤的膝盖窝那一块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深色的痕迹。
她一惊,又看?见站在刀哥旁边的紫毛,她的右手上戴了个指虎,指虎上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她左手拿着纸巾,正轻轻擦拭着那只指虎。
就?说呢,明明他刚才还好好的。
防不胜防的阴招。
何缈想上前?,整个人仿佛被魇住了,脚动弹不得。
*
“疼吗?”刀哥说,“疼就?对了。你疼我就?开心了。”
陈斜却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刀哥的脚尖碾着他的太阳穴,“你就?笑吧,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笑还有错?”还没等刀哥回?答,陈斜说,“哦,可能是我长得帅吧,所以在丑比面?前?做什么表情都多有得罪,不好意思啊,让你自卑了。”
刀哥收回?脚,冲着他的脸踢了踢:“长得帅很骄傲、很了不起是吧?给你这张脸的爹妈你都得上坟头找去?吧?骄傲啥呢骄傲?!”
陈斜慢慢地转了下脖子?,没对此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刀哥说:“你就?老老实实趴着别反抗,让兄弟几个消消气?好歹让哥几个讨着回?好吧。还有,枪仔今早刚给我招呼上,别的药啊、营养品现在对他来说,都不管用,就?打你一顿最实在,他心情好了,恢复得就?快。”
“乌陵街那边呢?”陈斜默然片刻问。
刀哥这回?乐了:“你还惦记着你的拯救苍生大业呢?”
“你不知道吧?持之?以恒是我们这种人间?天使的优良品德。”
“挺好,你就?继续持之?以恒吧,哥的大业还需要靠你维系。”刀哥蹲下身,凑近陈斜的脸,“现在不是在馆里,给放个水呗,哥哥手痒。至于乌陵街,当哥的答应你,不动就?不动。”
陈斜挑了下眼皮,似乎不是很信。
刀哥:“我就?真他妈想知道,这条街上是住着你未来老婆呢,还是是你祖上的坟头,你当国?家保护区护着呢?!你随便去?乌陵街拉个人问问,刀哥现在是不是他们的守护神??老子?守信着呢。”
陈斜静默片刻,原本搭在腰间?的手指动了动:“行,就?放水是吧?”
刀哥眉眼跳了一下:“你拉裤子?干吗?不是那个放水!”
“露腰了,哥自爱。”陈斜把刚才被风撩起的T恤下摆边儿捋下去?,然后瞅了眼自己的膝盖窝,似乎觉得有些难办,“可这下午还得考试,现在这伤也都遮不住了。”
刀哥似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你还在乎考试?”
“考个零分总比缺考写检讨好过,你说是不是?”
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刀哥觉得自己还怪通情达理的:“行,你躺平吧,哥几个尽量克制点,让你能回?去?考个试。”
陈斜又问:“最后确定一下,之?前?的那些规则还作数吧?”
所谓规则,是陈斜和刀哥一年多以前?就?乌陵街一带的安泰问题做的一些约定。
不过刀哥知其表面?,不知其实际缘由。
实际缘由是,岳瑛在与职高隔了条街的乌陵街上支了个水果摊子?,四十岁的女人因为爱保养,长得又美,性?情里还有几分不因年岁而褪去?的妩媚,因此经常能招来一些油腻的烂桃花。
她乐意的时?候,能给桃花明目张胆送秋波。不乐意的时?候,摊子?能被桃花们砸成垃圾场。
陈斜见过几次,好些回?岳瑛人也跟着挂了彩。
刀哥一伙也算得上是岳瑛招过去?的恶臭桃花。
还是砸过场子?的那种。
被陈斜撞见过一次后,他背着岳瑛,堵住刀哥一伙人,想用武力?解决一下这个问题。最后确实是用了武力?,但谈不上彻底解决了。
他和刀哥之?间?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
每俩月他和刀哥之?间?要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地点就?在淮西的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武馆内。决斗之?前?他们会签一份生死状,站上擂台后,裁判员的手势一下,哨声一响,他俩就?可以开始不计后果的互殴了,撕扯踹咬,肉拳抑或暗器,无所谓你烂招、狠招还是损招。
和那种见不得光的地下黑拳.交易极其类似。
观众以见血为乐。
这是玩命,所以只要扛过去?了,赢了,钱拿得也多。
用刀哥的话说,陈斜阻了他一条财路,那得再给他辟一条出来。
如果陈斜能应下,他不仅不care那点保护费,还可以扛起乌陵街安保的重任,保这一带平平安安,无人闹事。
陈斜一开始觉得这交易特傻逼,像三岁儿童之?间?才会玩的弱智游戏,后来亲眼见到好几家店铺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缴保护费,才发?现这虎头虎脑的傻逼玩意儿在这一带是真的有点儿让人闻之?色变的本事,约莫是为非作歹太久,混成了半个地头蛇。
想到岳瑛那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看?着挺本本分分过自己小日子?的样子?,陈斜应了下来。
刀哥其实还挺诧异。
陈斜在他眼里就?是那种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实则内里是个有点躁、有点颓的少年。他第一次见到陈斜,就?在职高旁边那绕成肠子?似的弄巷里,那会儿他正和几个杂碎们在教训汽修班新来的一个白脸小弟,刚把白脸小弟抵在墙角用手机啪啪给甩了两?耳光,陈斜像是横空而降一样,出现在巷道一角,抱着胳膊欠嗖嗖道:“刚收了半条街的保护费、砸了几个摊子?,现在又搁这儿欺负人小孩,真当这是一个任疯狗撒泼的时?代啊?”
刀哥当时?是真觉得这人挺莫名其妙的,又觉得好笑:“你又是哪儿来的狗?”
……
两?条狗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刀哥并?不知道陈斜和乌陵街上那个小有名气的水果西施是什么关系,想来想去?,只能断定这是一条脑子?有洞、正义感过剩、爱多管闲事的瘟狗。
交过手之?后,吃了几次亏,正赶上有个同在道上混的兄弟告诉了他一个地下发?财之?道,没别的要求,只要会打,扛打,或者不怕打,就?能上,偏偏这三样陈斜都占上了,于是他故作通融地提出了这个“靠彼方之?血腥维护此方之?和平”的交易。
虽然陈斜这只狗的出场方式自带神?经质特效,但刀哥感觉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他应该不是那种轻易想把自己卷进太多麻烦里的人。所以他能答应,刀哥难免感到诧异。
这交易并?非一劳永逸。
俩月一场次,上场一次,保乌陵街一带俩月安生。
陈斜应下来,那等于就?是给这条街交变相的保护费。
仿佛一个以世界和平为己任的奇葩。
陈斜也觉得自己挺奇葩的,为了他那个抛家弃子?的妈,为了她那破摊子?不被人砸,他特么跑去?和人打架,还顺便护下了整条街。
多伟大的奇葩啊。
还是能载入史册的那种。
打了两?场下来,陈斜虽落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但输的都是刀哥。
主办方那边的首要原则就?是不能放水,一旦发?现一丝水分,上场双方永久解除参赛资格,哦,在给你解除资格前?,还会有专业打手把你往死里胖揍一顿,以示教训。
因此赛场上,都是拳拳到肉,是殊死的搏斗。
赢的是陈斜,但是钱被刀哥分走八成。虽然拿到不少钱,但每次事后刀哥住院就?差不多得个把月,身子?骨受不住,只好忍气吞声地减少了频率,改成一季度甚至半年一次,什么时?候刀哥手上的钱不够花了,陈斜就?得去?那昏天黑地的场子?里和他打一架。
也正是这样,刀哥心里的不平不甘越攒越多,总觉得便宜了他,平日里时?不时?就?要找一番茬。
*
“作数。”刀哥说,“直到下次上台之?前?,我保证,乌陵街一切太平,连只鸡被偷我都亲自给你找回?来。”
“好。”陈斜说。
刀哥俯视着他:“不过,上回?我在医院就?躺了快俩月,这次我还得保你回?去?能考个试。”说着,他啧了一声。
似乎是觉得这买卖亏大发?了。
他转过身,朝着自己那三个跟班儿抬了抬下巴:“打。”
一顿没有章法的拳脚瞬间?就?下来了。
但是并?没有持续很久。
这破败深邃的弄巷里,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女生的。
好似古装剧里处刑现场平地惊起的那一道马蹄声响,也好似那一句“刀下留人”,刽子?手下便有人因此多了一条活路。
几个行凶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以为是大白天的闹了鬼。
这叫声又尖又细,还长。
刀哥骂骂咧咧:“见鬼!”咬着烟转过身。
陈斜也借着人缝往声源处望去?。
不是鬼。
是他那原本应该回?去?考试了的同桌。
也不知她在那儿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