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情绪主导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
小学时候,家里突逢变故,他浑然没了要?把自己人生过好的心思;到了初中,他在自己快要烂掉的人生里找到了一豆星火,勉强把自己从晦暗无光的世界里拉了回来;现在,他只不过因为一些事,不想连累一些人,故而在小情小爱里退了一步。他想,这应该只是一次不痛不痒的割舍,不料却让他再次陷进情绪的泥沼里,一天八百次想炸碉堡。
何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已经很久了,从她从大巴车上下?来,再到她和领队老师说话,除了中途她去考场时他的视线无法追随外,其余时候,她就在他的目光里、余光里。
她和谢之行撞上的时候,他还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摔倒;见她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他没忍住耍宝投了个自以为漂亮的篮,结果投进了对手的筐里;见谢之行拦她去路、扫她微信、与她聊得不罢不休,他几乎被嫉妒烧红了眼睛,下?意识以为她是碰上色鬼搭讪,隐而不发地往外冲。
半途改道,还是因为梁涛点醒了自己。
差一点,他这些天的忍耐就功亏一篑。
*
陈斜走了。
何缈看着?他们突然散了场,看着?他快步地走出铁丝网一侧的门……就在她以为他要?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脚步生生一转,朝校门口的方向去了。
“……”
她立在原地,有点失落,头耷拉了下?来。
刚才演那么一出戏也白搭了。
她快速地收敛了情绪,抬头歉疚地对谢之行说:“刚才真的谢谢你。”
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放心吧,虽然加了你微信,但?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之行笑?了笑?:“说不定我会打扰你。”
何缈:“嗯?”
“你要?去哪儿?”谢之行换了话题,“要?不要?我送你?”
何缈摇了摇头:“你继续拍照吧,我还有点儿事。”
谢之行也没和她多客气:“行。那再见了。”
挥手道别后,何缈去了步行街。
这条步行街上有一家很火的网红手作工作室,叫小确幸。
何缈到小确幸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工作室里顾客很多,有人是来参观的,有人是来淘宝贝的,也有人和她一样,是来DIY的。
这家工作室虽小,设备却很充足。不同的手作,会有不同的视频讲解,只要在触摸屏上点击自己想体验的手作类型即可。
何缈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过来的。
在触摸屏前看完了一个完整的3D手膜制作流程后,有工作人员帮她抱来了制作材料和器皿。
放下东西后,工作人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何缈说不用,然后自己照着刚才在视频里看到的流程闷头操作起来。
她学东西快,看过一遍就记得,实?操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她刚把克隆粉倒进容器里,就有一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在她身侧蹲下:“小姑娘,一个人?”
何缈点了点头。
年轻女人说:“这手膜一般都是情侣之间做的,两只手才用这个量,你一下?子把400g克隆粉都倒了,就伸进去一只手,有点浪费啊。”
何缈说:“没事,我付400g的钱就是了。”
女人点点头:“行吧。准备做个什么手势的?”
“拳头。”
“拳头?”女人笑?了起来,“你这送人等于示威吧?”
何缈摇摇头:“我这个拳头是加油的意思。送给同学的。”
“喜欢的人?”
何缈不答反问:“您是有什么事么?”
女人说:“我是这家工作室的合伙人,你可以叫我关姐。我们现在在做自己的抖音号,小姑娘,如果你能留下?这个拳头背后的故事,你的这次手作体验我们可以打五折。怎么样?要?讲故事吗?”
何缈低头往容器里倒水:“可以不讲故事吗?”
“那可不行。”
“我们还是学生。”说完又补了句,“高中生。”
言下?之意是,故事讲开了,要?是被学校发现,她得被叫去喝茶。
“……”
关慈愣了愣,继而爽朗地笑了:“你倒是耿直。不过你完全不用有压力,讲什么故事我们也没有特别的要?求,你要?是愿意,随便讲一件你们在学校里的趣事也行。”
“一定要?讲吗?”
“讲讲吧小姑娘。”且不论故事有没有营销价值,光是冲着这张又嫩又纯的脸,关慈都不想错过,“长多好看啊,你就当做件好事,拔高一下?我们小店抖音作品封面的颜值水准。”
“……”
何缈想了想:“那我就说几句话吧,可以吗?再过些天就是我那个同学的生日了。”
“当然可以。”关慈毫不耽搁地说,“我们的视频形式都是一边做手工,一边录的,那现在就直接开?始了?”
“行。”
“时间控制在一分钟以内,你需要?酝酿一下?吗?”关慈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并将镜头对准何缈。
何缈挺随意的:“你说开始就行。”
工作室开了小半年了,关慈见过不少顾客,很多人一面对镜头,就容易生出几分矫情、造作,抑或是忸怩、不好意思。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倒很稳重,也有可能是不怎么把这当回事儿。
关慈通过手机的摄像框,看着?画面中的女生:“我数一二三,你就可以说了。”
她数一二三的时候,何缈还在低头用木棍子搅容器里的水和粉,她数完一二三,何缈手上动作的同时,朝着?镜头的方向抬起了头。
她生得一双笑?眼,眉目不浓,浅淡得恰到好处。然而,当带了轻度美颜特效的镜头撞上她干干净净的五官,就像在软白洁净的天空上唰然陈铺过去一道晚霞,让人无端惊艳。
关慈想到曾在网上走红的各种“××妹妹”,心说,这个视频发出去,就冲这副五官,指不定能红出个“手膜妹妹”。
在她短暂出神时,何缈已经开?口说话了。
她眼神干净,说话慢慢的,给人一种很真诚的很舒服的感觉,她说:“陈斜,今天开始,你十七岁啦。哦,不对,用你的话来说,虚岁十八,再加上娘肚里的那一年,你该十九了。”
说到这儿,容器里的水粉已被她搅拌均匀,她该把手握成拳头的姿势伸进去,然后等待成?膜。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点俏皮感。
她冲着镜头握拳,做了个捶人的手势,说:“其实那天我很想打你的,就这样,一拳捶在你那张帅脸上,叫你对我语言攻击。”
她垂下?头,伸直手臂,把拳头伸进容器里:“不过算了,我觉得吧,想收拾你的人肯定不少,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待拳头完全地没进用水混合过的克隆粉里后,她再次抬起了头,看向?镜头:“陈斜,你知道吧?我不想站在你的对立面,也不想你因为我们俩现在那点微不足道的差异而把我跟你划在对立阵营里。我送给你我的拳头,是想告诉你,我有很多很多的力量,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她静了一瞬,然后笑起来:“生日快乐,十七岁了,斜哥。”
最后,她抬起那只干净的手,冲着镜头比了个心。
灿烂的笑?容像水波一样,一层层往外涤荡,漾到人心里去。
摄像停止,关慈忍不住摇头啧道:“这位斜哥要有机会看到视频,不栽你身上,我这店明天就给你关咯。”
何缈垂下?眸子,用手触碰了下?粉水固化物,还有点黏,不够Q弹。
关慈问:“你男朋友生日在哪天?我们到时候零点发视频。”
何缈抬头:“三月二十七。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也算让我梦回年少了一把。”关慈看了眼她还伸在容器里的那只手,“差不多了,你可以开?始调模型粉了。”
说完,聘聘婷婷地走了。
何缈将手拿了出来,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等她的手膜固化后取出,已是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给她安利了一个透明的柱体玻璃罩,里面还撒了永生花瓣,底座不仅带灯,轻轻一旋,还能唱起悠扬的音乐。
录视频得来的五折优惠,最后又都砸在这个精致的罩子上了。
但?她心情不错。
不久前被陈斜无视带来的那点不开?心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很期待,期待他十七岁生日那天,收到礼物时的样子。
也期待,他会向?自己吐露一点什么。
大多数时候,何缈做事讲究一击必中,所以她在行动前,会规避一切她能想到的阻碍事情成?功的因素。
也就是说,要?想在陈斜生日那天把人给逮着,把礼物给送出,她的前期探查工作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间谍小陶就派上用场了。
考虑到间谍小陶行事十分马大哈,何缈还亲自传授了战术。
像陈斜这种拥趸无数的“江湖老大哥”,生日那天一定有人攒局,别的人他可能不会搭理,但?好兄弟孙斯尧的面子他一定会给。至于这局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下?馆子,还是他们哥俩去河里扎猛子,总之一定会有。所以,要?想知道确切消息,一定绕不开?孙斯尧这个关键人物。
间谍小陶听到这儿,立马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和孙斯尧已经绝交了。”
何缈信了她的鬼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周你跑17班找人求和好去了,还三天两头给人各种献殷勤。”
陶听言小声咕噜:“你知道了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偏偏学校这种地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高功率的拆墙机器,你想想这消息随风走漏得得有多快。”
“好吧。那我不能因为自己谈个恋爱就失去一个朋友啊。”
“承认他是朋友了?以前你不是说跟他一山不容二虎、水火无法相容吗?”
“那你是不知道我现在那个同桌有多奇葩!一周就洗一次头,每天头发油到跟上了蜡似的,还有昨天,他居然在桌子底下?脱鞋,脱鞋诶!我直接被熏到人事不省了。”
“你那是自己犯困。”何缈朝她翻了个白眼,又软下声来,“真的不帮帮我嘛?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今天为朋友的幸福出一份力,明天朋友就愿意为你的幸福牺牲自己。”
陶听言看着?她:“小小,你变坏了。”
何缈:“?”
陶听言:“会抓人痛点了。”
何缈:“……”
“也不对,花草评选那会儿你就已经不单纯了。”陶听言撇着?嘴摇了摇头,叹息道,“爱情这玩意儿,害人害己啊。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帮你,主要是孙斯尧他一直不搭理我啊。我都给他道歉了,道了八百次了,他始终都冷冷淡淡的,像是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错事一样,我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他怎么就那么拧呢?”
何缈心说,你怎么就那么眼瞎呢?
孙斯尧对她的喜欢平时是表现得隐晦了一点,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元旦前夕为她独闯树人楼,何种心思昭然若揭,甚至还有不少校友在校内网上建了个他俩的分析帖,结果这一切愣是被陶听言解读成?了“兄弟情”。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拧呢?”何缈煞有其事地反问了一句,又给她解释道,“换我喜欢的人和别人谈恋爱了,我一定离他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
陶听言瞪大一双铜铃眼:“……”
“瞪我干什么?”
“他真喜欢我啊?”
“你知道?”
“我倒是这么猜过。”
“……”
何缈惊道:“你都这么猜过了,你还去招惹人家?!”
陶听言不以为意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你越是避开,你就越是容易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就越日日想着,天天怨着。逃避,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良策!”
何缈:“……”
陶听言:“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我就更得跟他和好了。我得引导他走出误区!”
何缈:“什么误区?”
陶听言:“谈恋爱呢,两个人的性格得讲究互补,我咋呼,他暴躁,我冒冒失失,他粗枝大叶,这不行,做情侣那得干架的。做兄弟就不一样了,风风火火,两肋插刀,多合适。我得让他明白这个。”
这道理听着挺像一回事儿,可细想一下?,就很杀人诛心了。
“那他也不可能很快明白,在这之前,你出现在他面前,这不是剐人家的心么?”
“我会把握好分寸的。”陶听言幽幽地看着?她,“你不是还需要?靠我通过孙斯尧打听消息么?那你是想我靠近他呢还是想我不靠近他呢?”
何缈被噎了一下?,她细想了一下?后,说:“我是这么想的。”
陶听言:“嗯?”
何缈:“我建议,消息到手后,你离孙斯尧远点儿。”
陶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