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装的,我觉?她明明瞧了我一阵儿啊。”陈斜倚在栏杆上,双手手肘撑在两边。
他把刚才眼里的那点落寞收敛了起来,语气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何缈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何尝没有察觉到。
社会访谈节目中失散多年的母子终于团聚时,当妈的露出的基本就是那个眼神,她在那个女人的神情里有捕捉到,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可是,如果她真的没有认出陈斜,忘了自己亲儿子长什么样,那陈斜这么多年的惦念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或者,她其实认出陈斜了,却没有承认。这种结果貌似并不比上一种让人好过。
前一种是没心?没肺,后一种是铁石心肠。
反正受着的都是陈斜。
何缈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斜。”她喊。
少年抬眼,掀了掀眼皮子。
“不难过,啊。”何缈拍拍他的肩,“女朋友疼你。”
陈斜盯着他,眼睛黑漆漆的,瞳孔幽深又晦暗,盯得何缈心?里发毛。她这话有什么毛病吗?他这眼神是要吃了自己啊。
“操。”他偏了偏头,又把目光落回何缈身上,“好他妈想亲你?。”
何缈:“……”
好他妈想亲人的少年克制住了自己当街吻人的欲望,看?何缈:“问吧。”
“?”
“不是要招供吗?你?问我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什么你?都答吗?”
“那不行?。”陈斜挑了下眼,“比如车开得好不好,我就不知道,毕竟还没上过路。”
“……”
怕他继续无底线地耍流氓,何缈仓促一想,先砸出去一个问题:“上次谭靓妮说,你?初中的时候,差点打死一个人,真的假的?”
“真的。”陈斜大概能猜到谭靚妮是怎么跟她聊的,接着就补充道,“不是前女友的现男友,也不是什么加入黑帮的学费,就是一傻逼。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妈的事,这傻逼就是她当初的出轨对象,最后把她骗进传销的那个。”
何缈忽然就理解陈斜为什么差点把那人打死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他妈妈不一定会出轨,更不可能进传销,他爸爸也就不会出事,也就没了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可以说,那个人算得上是他们家一切灾难的源头。
换作是她,面对这样一个人,估计也会忍不住想要提刀杀人。
“你?也是那个时候找到你妈妈的吗?”何缈问。
“差不多。就是他告诉我岳瑛在那儿的。”
“岳瑛?”
“我妈名字。”
“喔。”何缈问,“他还和你?妈……”
“没在一起,他纠缠岳瑛,后来我私下找到他,把他揍了。”
“那他现在人呢?”
“耳朵聋了后,讹了一笔钱,走了。”陈斜说,“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为什么那一次之后斜哥你就浪子回头了,对不对?”
何缈点点头。
“其实也算不上浪子回头,就觉得没意思了,不想闹腾了,那段时间老爷子一下子老?了很多,扑通一下跪校长面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人。他儿子没了,儿媳妇他瞧不上,后来也走了,他就剩我一孙子,我还天天净给他惹事儿,在那之前,四合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百天不开门,因为他要?四处给我收拾烂摊子。后来他跟我说,那时候他对我就一个期望,别彻底烂掉。”陈斜挑了挑眉,笑了下,“我没烂掉吧何缈?”
何缈也朝他笑:“没呢,这株校草长得好着呢。”
“也就这张脸吧。”陈斜朝何缈的方向怼了怼自己最满意的左边侧颜。
何缈将他拨开:“继续。”
“后来我捡起来一点。”
陈斜刚说了个开头,何缈下意识接上:“数学?”
“嗯。”
“为什么是数学?”
“大概学起来最顺手?”
“……”何缈朝他翻了个白眼,想到什么,“单靠你?数学满分,你?也考不到603。说明你中考前不只是在数学上下了工夫。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一中是你的狙击目标吧?因为你妈在这儿,你?又不可能去上职高,所以选了个离职高最近的。”
陈斜挑眉:“霸霸就是霸霸。”
何缈又回到他的中考分数线上,忍不住计较起来:“一中保底进来的分数线就不低,你?能考到603分,说明其他科目也没差到哪里去,别说费劲儿学,稍微学一点,你?的成?绩肯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你?需要?我帮……”
说到一半,何缈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说教了,可能会让陈斜有压力,她试?换一种说法,刚张开口,陈斜突然说:“我学。”
“……”她张口忘言。
“我可以学,我还可以学得很好。你?之前给我整理的那些笔记其实我都有看,学习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但是何缈,有一点可能不会变。”陈斜略作停顿,“如果你?以后要去的是北大清华,我可能不会陪着你?,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我已经把你?计划进我的未来了,你?是我现在乃至未来生活中最重要?一部分。但是我想,职业作为未来生活的一部分,你?们并不是完全冲突的。那么我可不可以自私一点,你?去北大清华,我留在淮西,这与我们在一起,并不冲突。”
这也是上次陈斜单方面搞决裂时,摆在表面上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斜说,他们之间存在阶级差异。
孙斯尧说,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应该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支持男人发展自己事业的,恋爱、婚姻都容易嗝屁。
她何缈不依赖男人,也不豢养男人,他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挺好的啊,不就是在淮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高考后哪怕出去了,去北京了,抑或是出国了,她也可以回到故乡搞建设,毕竟报效家乡是作为有为后辈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不冲突,只要你?不去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何缈说,“大不了以后异地恋嘛,现在交通那么方便,飞机来回也就个把小时。你?只要始终如一地发挥你身上最大的优点专一,不去外面找别的狗,就不会有问题。”
陈斜抬手勾住何缈鬓边的一绺头发,轻揉慢捻地把玩着:“你?怎么这么懂事儿啊?”
“唔。”
“别人家的女朋友,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自己男朋友,撒娇卖萌窝里横,你?才走马上任多久,异地恋就给我想好了。”
何袅嘀咕:“这不是你说你不能陪我去北京的吗,我总不能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我踏实了何缈。”
“嗯?”
“我确定了你?很喜欢我。”
“……”
“不用做一个患得患失的男人真幸福。”
何缈麻了:“你?在搞什么非主流?”
陈斜笑?换了话题:“再带你去一个地方,还差最后一件事没有招供。”
半个小时后,陈斜牵着她的手停在了一家武馆前。这家武馆处在市繁华中心?的边缘,夹在一堆洗浴中心?、平价酒店、地方菜馆之间,门脸装潢低调,很不起眼。
“不过去吗?”何缈问。
他们就站在武馆隔?一条马路的对面,刚驻足的一分钟里,已经有三五拨人推开武馆那道掉漆严重的红木门走了进去,与此同时,里面也出来了好几拨人,神采奕奕,交头接耳,手上还激动地比划?不专业的武术动作,仿佛对接下来的某件事充满了巨大的期待。
陈斜在旁边跟她解释:“这些人都是进去报名的。”
“学武术?”
陈斜摇头:“不是。这些来报名的,大多是观众,或者说是赌徒。这里面有个地下擂台,每到晚上八点交易就会开始。打擂的规则很简单,就是两兽相斗,目的只有一个,绞灭对方。”
何缈:“兽?”
“人一旦站上那个擂台,就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眼里只有胜负。裁判的口哨声一响,要?么一方像条狗一样认输,要?么一方被打趴在地上半死不活,否则不会结束。”陈斜面无表情地说,“有人常胜,守?擂台等人轮番攻擂,也有人守擂太久被庄家背后搞死搞残,这是狠局;也有温局,这一年多,我来这儿,入的都是温局。”
最后一句话像个巨锤一样,哐当一下砸在何缈头上,差点把她砸懵。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陈斜继续道:“温局和狠局不同在于,温局没有攻擂守擂一说。通俗点举个例子,这条街上开餐馆的张老?板和卖衣服的李店长起了争执,谁也不低头,还非得较出个高下,他们就可以选择来这儿签份生死状,全凭暴力解决,谁赢了谁就是对的。双方一旦站上台,成?为观众们押注的对象,就没有拳脚软绵绵的余地,因为主办方不允许,一旦发现放水,他就要给你?放血了。赢了的那方可以从庄家那儿拿抽成,来上一局,钱少不了。”
科普结束,陈斜告诉何缈:“文理分科考结束那天,我就是来这儿了。中途出了点岔子,所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在一片混沌里,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身边人。”
何缈想起奶奶告诉她的陈爷爷受伤的事情,现在她能完全地对号入座了,八成和这件事有关:“什么岔子?”
陈斜把前因的战线拉得很长:“我妈走后,我就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不?调,不好好学习,屁点儿大就跟?社会上的杂碎们混一起,天天打架,每天都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又好强,还特中二,为了不拉那群社会哥们的后腿,也不想被人嘲外强中干,就背?我爷爷去学了一段时间的格斗,所以打架慢慢有了门道,技术也还行?。
“后来找着我妈,隔一段时间会过来看上一眼,有一次就碰上徐岛在那儿砸摊子,保护费这家收完收下家,趁?机会,我把人堵了,之后就杠上了。”
何缈问:“徐岛?”
“就鬓角剃一‘日’字那逼。”
“哦,难怪叫刀哥。”
“但我也不可能天天在那儿守?,估计徐岛也觉得我这人有毛病,一天到晚为了一条街的和平找他事儿,又觉得我这人能打,就提出了打温局的交易。”
“等等……你为了让他们不砸你妈的摊子,你?护下了整条街?”
这听上去十分傻逼,陈斜很不想承认,他咬了下唇:“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继续。”
“其实拢共没打几?场。我一开始当它是个性价比很高的交易,徐岛也还算讲信用,头两次我们维持?不好不坏的打友关系,他能拿到钱,我也不用担心?岳瑛被人砸摊子、被人调戏,彼此皆大欢喜。
“到了第三次就不太好了,那次徐岛这孙子运气不好,被我打到胃出血了。现场有专业打手做裁判,你?放出去的拳头是没法收也没法避的,那一下其实我想攻击的是他的髋骨,但是他底盘不稳,身子一侧,胃直接撞我拳头上了,可能是我力道太猛了,他当场呕出一口血,人痛晕了过去。
“他这人恶习太多,胃本来就差,加上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那回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可能是有点后怕,就减少了约架的频次,当然,随之反向增加的,就是徐岛对我的敌意。上次在巷子里,你?也看到过。他们对我的敌意,就是这么来的,憋屈、愤怒、不甘,又没别的办法。”
“徐岛这人吧,别看他脑子不好使,转得慢,但也不是完全不转。”他讽刺地嗤了声,“文理分科考那天,他在职高门口等我,说要开启他人生的新纪元。”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偷懒啦,所以晚了点,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