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灯时分,燕支将烛灯挑亮一些,对赵蘅玉说道:“公主,时候不早了,别看坏了眼睛。”
赵蘅玉在绣一方白缎帕子,几朵牡丹在帕子上花团锦簇地开着。
赵蘅玉收了线,拿远一点眯了眼看,说道:“燕支,我的绣工愈发长进了。”
上次送给赵珣的荷包,是她的得意之作,她将仅有的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了赵珣。
赵蘅玉兴致勃勃地说:“过几日,我再为阿珣做几双白绫袜。”
燕支犹豫道:“公主,鞋袜是贴身之物,你和六殿下都已经长大了……”
赵蘅玉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阿珣是我的弟弟,为弟弟做一双袜子又如何?”
燕支忙道:“是奴婢糊涂了。”
燕支望了一眼赵蘅玉手上的白缎帕子,上用金线绣着的小小“蘅玉”二字,燕支说道:“公主也须谨慎着些,贴身的东西又将闺名绣了上去,若是落到旁人手中,就不好了。”
燕支听戏文上唱过,一些闺阁小姐和穷小子命中注定的缘分就应在这些小物件上。
赵蘅玉却并不在意:“谁敢拿我的东西予旁人?我亲手做的东西,只有阿珣得了一件,这有什么打紧的。”
听赵蘅玉这样说,燕支便不提扫兴的话,她笑着道:“公主的东西,六殿下定会妥善收好,奴婢多虑了。”
赵蘅玉放下帕子,往床榻走去,没走几步,她停下低了头。
燕支问:“公主在看什么?”
赵蘅玉蹲下,捡起一块透白玉佩,说道:“这是阿珣的玉佩,”她回忆了一下,“应当是我给他系上荷包的时候,不小心扯开了带子。”
燕支说道:“明日奴婢唤万顺将这玉佩送给六殿下便是。”
赵蘅玉摇头,笑着说:“我明日到文华殿去,亲手送给他。”
永安侯府。
斐文若在灯下端详一枚云青色玉兔拜月的荷包。
他本以为这是赵珣随手赏他的不值钱的玩意,却在方才,他见到荷包边角处小小的两个字“蘅玉”。
蘅玉……
斐文若默念这两个字。
斐文若幼时在宫中住过几年。
他的父亲当年殉国而死,皇帝怜悯他,将他留在宫中抚养。
因为年岁相仿,斐文若同赵蘅玉还有同样养在宫里的永康郡主十分要好。
当然,因为赵蘅玉对弟弟赵珣太过爱护,常常是他们四人混在一起的。
斐文若将荷包放下,用匣子装好,拧着眉沉吟半晌。
六殿下大约将徽宁公主的荷包错认做了宫女的荷包,他却不能将错就错留下。
这荷包上绣着徽宁公主的闺名,若被传扬出去,有损她的闺誉。
斐文若一大早就找上了赵珣,他将装有荷包的匣子递给赵珣,说道:“六殿下,这荷包你应当妥善收好。”
赵珣问道:“怎么?”
斐文若见有人要过来,飞快低声道:“是你阿姐的东西,你把它当宫女做的东西,错给了我。”
赵珣没有认真看过这荷包,并不知道斐文若是从何得知这是赵蘅玉做的,他略带诧异地看了斐文若一眼,认定斐文若对赵蘅玉抱有特殊的心思。
赵珣垂着眼,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想到赵蘅玉近来对她的婚事格外烦恼,托魏国公府的福,赵蘅玉的注意不再全放在他身上。
赵珣哂笑:“你怎知,我是错拿给你的?”
斐文若怔在原地,看赵珣晃晃悠悠地走了。
不是错拿,难道是徽宁公主的授意?
斐文若心不在焉了一上午。
赵蘅玉带着赵珣落下的玉佩来到文华殿。
她没有找到赵珣,正要打发万顺再去问人,忽然听见隔着花树,有人偷偷谈起她。
“据说陈世子差点成了徽宁公主的驸马。”
“真的?”
“那还有假?只是陈家听说徽宁公主和六殿下的奇怪传闻,赶紧定下了徐小姐。”
“胡扯,陈家就是和嘉贵人那边不对付罢了。”
“究竟是什么传闻?”
“你可知徽宁公主并非皇室血脉?她自幼和六殿下一同长大,视六殿下为禁脔……”
见赵蘅玉面色不虞,她身边的花钿出声:“放肆!”
花树后的人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然后慌忙跪下:“饶命饶命,学生再也不敢了。”
赵蘅玉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纨绔,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在赵蘅玉的那个梦中,赵珣是谋反篡位当上皇帝的。
梦中的赵珣身边有好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什么不学无术专门结交豪门贵族的纨绔,什么一门心思研究谋反的酒肉和尚。
这些人后来为赵珣的造反出了许多的力。
赵蘅玉想起梦中的赵珣最后对她说的话——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
一定是赵珣身边的人带坏了他。
赵蘅玉让花钿警告了花树后的纨绔,不许靠近六殿下,若有下次,乱棍打出文华殿。
纨绔落荒而逃。
赵蘅玉偏头,望向了身后的宫女,她说道:“黛砚。”
一个檀衣宫女走了出来。
赵蘅玉说道:“我实在不放心阿珣,怕他身边出现这些不成样子的人,你到阿珣身边,替我看着他吧。”
黛砚道:“奴婢遵旨。”
花树后出现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踏着树叶走了过来,赵蘅玉抬头去往,看见温润如玉的锦衣公子向她走了过来。
赵蘅玉露出笑模样:“阿珣。”
她伸手,将玉佩递给了赵珣:“你的玉落在承禧殿了。”
赵珣捏住白玉上垂挂的穗子,避着赵蘅玉的手指,说道:“原来落在了阿姐那里。”
赵蘅玉没有察觉到赵珣的小动作,她说道:“阿珣,你如今在文华殿,总有我照料不到的地方,我支个人给你,可好?”
黛砚便跪在赵珣面前:“奴婢黛砚。”
赵珣沉默了半晌,赵蘅玉对他的沉默有点不解:“阿珣?”
赵珣抬头,微笑:“阿姐的人,自然是极妥善的。”
他抬手让黛砚起来。
赵蘅玉看了一眼赵珣的腰间:“那荷包你没戴上吗?”
赵珣面色如常:“阿姐赐下的东西,我都收着。”
赵蘅玉说道:“都是用的东西,何必收着。”
正说着话,有人在不近不远处喊:“六殿下——六殿下——”
一贯自若的赵珣忽然面色一变。
他往边上移了步子,像是要挡住什么,但赵蘅玉已经看到了后面的人,赵蘅玉一怔,略带怔忪地说道:“文若哥哥。”
斐文若走到了两人跟前,赵珣的目光隐晦地扫过他腰间的云青色荷包。
斐文若见了赵蘅玉也是一怔,而后他对赵蘅玉行礼,赵蘅玉慌慌张张说道:“文若哥哥何必见外。”
斐文若直起身,面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好久没见殿下了。”
赵蘅玉道:“是啊,你离宫也有好几年。”
赵珣见赵蘅玉只顾着和斐文若叙旧,一时间没有发现斐文若身上的荷包,他紧绷的肩稍微松懈。
赵珣催赵蘅玉:“阿姐,你不便在文华殿待太久。”
赵蘅玉点头:“阿珣说得是,我先走了,”她对着斐文若也说道,“文若哥哥,我先走了。”
赵蘅玉转身,耳垂上的珊瑚珠微微晃荡着。
赵珣松了一口气。
但突然之间,赵蘅玉转过了身,她蹙着眉,直直看向了斐文若腰间的荷包,她说:“文若哥哥,你身上的荷包,我能看看吗?”
斐文若不知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道:“好……好……”
他取下了荷包,递给赵蘅玉。
赵蘅玉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荷包,她抬起头,看着赵珣:“阿珣?”
赵珣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沉默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赵蘅玉道:“你对我说收好了,却将它送了人。”
她怔忪说道:“阿珣说喜欢,难道是违心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