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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知赵蘅玉乘坐的马车有问题,赵珣虽然决心不去管,可是心却静不下来。
想清楚他对赵蘅玉的心思后,他视赵蘅玉为己身之污点,是恨不得抹去的。
这样看来,陈宴之反倒是帮了他。
他在书房里练字,写废了好几张纸,也没能写出一个“静”字。
支摘窗外狂风大作,赵珣握着笔,手上青筋浮起,他将笔悬在半空,半晌没有落笔。
终于,他扔下了笔,出门骑马去了护国寺,一路疾走。
策马到了山脚,他听人说山路湿滑,有架马车坠落山崖,车上女眷都没了气息。
他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的马车,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人在耳边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天爷”。
赵珣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殿下——”
有宫人不安地低下了头,马车周边围着的人群自动左右分开。
一个指挥司的衙役走过来说道:“发现的时候,脖子已经摔断了,她在那里。”
赵珣抬起手止住衙役说话,他抬眼看到地上的一大块白布,还有白布下遮住的躯体。
赵珣伸手,顿了许久,揭开了白布。
他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片刻后他问:“这是谁?”
衙役浑然没有发觉赵珣语气的异常,他以为赵珣过来是为了察看这件意外事故,他还在暗想六殿下可真是事必躬亲。
赵珣一言不发重新骑上了马,稍作打听,他知晓赵蘅玉换了马车,那便是没有危险了。
他依旧一路追到了宫门口,他看到赵蘅玉的马车远远地走在平坦的宫道上。
接着他看到了陈季之在对着赵蘅玉的马车笑,他皱眉赶了上去:“季之,你在看什么?”
陈季之看见是赵珣,恭敬道:“六殿下。”
与陈宴之不同,陈季之对赵珣很是尊敬,这尊敬中还带着几分亲近和崇拜。
他比赵珣还要小上半岁,与赵珣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弟,他的皇后姑母正是赵珣的嫡母和养母。
自小,陈宴之对他非打即骂,他因为是个庶子,受尽了冷落。陈宴之的狐朋狗友学着陈宴之的态度,对他也格外轻慢。
唯独赵珣待他不同。
知晓赵珣的身世后,陈季之更是对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陈家人都是太子一党,陈季之表面上为了太子今后的布置到了兵部任职,实际上,他早就是赵珣的心腹。
因为是赵珣的心腹,他得知了不少赵珣暗中做下的事,因此对赵珣更加崇敬。
他相信赵珣的手段,假以时日,或许那登上大位的,不会是魏国公府压中的太子殿下。
赵珣继续问道:“你在看什么?”
陈季之不明所以,他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垂下的车帘,有些不好意思道:“六殿下,我没看什么。”
赵珣没有再追问,他冷着脸也看向了赵蘅玉的马车。
赵蘅玉刚放下了帘子,就听见车厢外赵珣的声音。
她想起了昨夜骤然离去的赵珣,想到李德海所说的赵珣办坏的差事,还想到近来赵珣的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赵蘅玉已经决心要和赵珣维持好表面上的和睦,她便挑开车帘,对骑马的赵珣笑道:“阿珣。”
赵珣抬眼往她,眸光沉沉,让赵蘅玉感到一瞬间的胆寒。
她勉强镇定,问道:“我的信收到了吗?究竟是什么差事那样着急?”
赵珣垂下眼睛,说道:“没什么要紧的。”
赵蘅玉在赵珣这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她心中担忧更甚。
今日的赵珣对她格外疏远,她不免开始回想是不是近来对赵珣的态度太过冷淡。
赵蘅玉想要补救一下,于是道:“阿珣,过不了多久就是上元节了,去年我没能出宫,你说过下次要带我的,可别忘了。”
赵珣垂下眼睛:“可是不巧了,那日我有差事。”
赵蘅玉拨着车帘的指尖一僵,说不清是因为没能拉近和赵珣的关系,还是单纯地感到沮丧。
她喃喃说道:“这样啊……那好吧。”
车帘轻轻落下,很快又挑了开,赵蘅玉没有放弃,说道:“要是阿珣计划有变,记得告诉我。”
赵珣紧握着缰绳,半天没松手。
陈季之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看到赵蘅玉的车帘放下,他才移开眼睛望向赵珣,他略带艳羡地说:“六殿下和公主的感情真好。”
他的姐姐是陈敏敏,陈敏敏和陈宴之如出一辙,是个轻视庶弟的姐姐。
赵珣神色微僵。
看着赵蘅玉的马车驶入宫门,赵珣淡淡收回目光。
“六殿下、季之——”
又有人骑马从后面过来,是陈宴之。
陈宴之望着前方,赵蘅玉的马车已变成黑豆大小,他眯着眼睛,说道:“六殿下重情重义,可也千万要记住,你不是嘉贵人之子,而是皇后娘娘之子,是我们魏国公府这边的人。”
赵珣神色淡淡:“你在说什么?”
陈宴之冷笑:“六殿下自己明白,当日那大夫是怎么进到护国寺的?”
陈宴之怀疑当日大夫的事和赵珣有关,但查来查去,却抓不到把柄,他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又得知了赵蘅玉平平安安进了宫,于是一见赵珣在前头,就打马赶了过来。
赵珣平静望着他:“听说是你治下不严,底下人偷懒去了,皇后娘娘都因此大动肝火。”
陈宴之脸色难看,他冷笑一声:“六殿下身份贵重,以为能将我们魏国公府不放在眼里,可是殿下别忘了,”他凑近了赵珣,低声说道:“殿下尚未封王,封地何处都是皇后娘娘一句话的事,换言之,都在我们陈氏的掌握之中,六殿下想去哪里呢?”
他出言威胁赵珣,但自始至终,赵珣神色未变。
陈宴之心中窝气,他又觑了一眼陈季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护国寺一行结束,也许是神佛看到了诚意,缠.绵病榻的皇帝病情好转了一些。
得知嘉贵人在护国寺产子的惊险,皇帝下令彻查,线索明明白白地指向了皇后。
皇后这时候才慌了神,慌忙去慈宁宫求见太后,却被告知太后正在忙着礼佛,不便见人。
皇后又急忙召魏国公府太夫人进宫。
坤宁宫中,皇后屏退了宫人,母女两人相对而坐,皇后一脸担忧道:“母亲,您定要救救我。”
太夫人竖起眉毛:“你是中宫皇后,嘉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怎能动你分毫?”
皇后闻言略微放下心,可是她依旧道:“可是圣上他提了好几个坤宁宫人去审,我担心底下人瞎说,一点小事闹大了来。”
正说着,就听见巧云在外头大声呼喊:“皇后娘娘救命!”
太夫人和皇后一怔,走了出去,发现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领了人正要架着巧云出去。
皇后顿时面色大变,她转头望着太夫人:“母亲!”
太夫人拧着眉,她呵斥道:“放肆,这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太监一愣。
魏国公府的太夫人强横和护短的名声,人尽皆知,只是在宫里她也毫不收敛,倒让人意外。
她越是这样强横,越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底气,她一喝之下,几个太监都迟疑着不敢动作了。
太夫人肃然整装,她道:“老身便去见一见太后娘娘。”
太夫人是太后的长嫂,她当年一手将太后带大,算得上是长嫂如母。太夫人来,太后本不欲插手这件事,却不得不见了她。
半个时辰后,太后传了口谕到乾清宫。
随后,一道圣旨传到长春宫,加封嘉贵人为嘉嫔。
这大约是对嘉嫔诞下皇子的嘉奖,但更像是劝嘉嫔息事宁人的补偿。
微微细雨中,赵蘅玉站在廊下,看跪在她面前的巧云。
她双颊高高肿起,披头散发地瑟缩着跪在地上,衣裳上都是血痕,看来是经历过好一番审问的。
乾清宫的太监微微欠着身子说道:“圣上说,这宫女冒犯了公主,此番任由公主处置。”
赵蘅玉沉默地望着巧云,看了半晌。
巧云膝行跪在赵蘅玉脚边,她扯着赵蘅玉的裙角,痛哭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燕支扯了扯赵蘅玉的袖角,压低声音说道:“公主不可因一时激愤而冲动,三思啊。”
赵蘅玉知道,表面上这次是嘉贵人占了上风,实际上赢的只会是皇后、太后和魏国公府。
这次皇后惹出的麻烦,皇帝依旧是放过了,这次的替死鬼是皇后的宫女。
幸好巧云并不如枉死的穆美人那般无辜。
赵蘅玉轻轻道:“一切由父皇定夺。”
乾清宫的太监松了一口气:“公主是识大体的。”
太监带走了巧云,不知如何处置了。
之后,赵蘅玉再没见过巧云。
临近上元节,赵蘅玉打发人去问了赵珣那日是否有空。
倒不是她有多想和赵珣一起过节,只是护国寺之行发生的一切,让赵蘅玉惶恐不安起来。
她想要赵珣和她的关系重归“正常”,最起码表面上要风平浪静。
燕支打起毡帘走进屋里,对赵蘅玉说道:“今日去问了李公公,李公公说六殿下忙着,上元夜没工夫陪公主出宫看灯。”
赵蘅玉听闻此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邀了赵珣,实际上她心里憷着他,若是同赵珣出去了,她倒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赵蘅玉好奇问道:“他忙什么?”
燕支说:“听说是北边鞑靼侵犯边境的事,李公公说六殿下整日在兵部忙着,可是奴婢知道,兵部那些大老爷们在上元也要休沐呢。”
赵蘅玉说道:“大约是找理由糊弄我罢了。”
燕支欲言又止,赵蘅玉不解道:“怎么了?”
燕支说道:“公主若是心里难受,就说给奴婢听,奴婢不是外人。”
赵蘅玉怔忪片刻,说道:“我……”
正好这时候花钿走了过来,花钿大大咧咧走了过来,对赵蘅玉的忧愁毫不知情,她语气轻快说道:“公主,斐公子来信。”
燕支听了,方才的担忧稍稍减退,她竟是比赵蘅玉还要欢喜几分,她催促道:“公主,快拆开看看。”
赵蘅玉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她拆开斐文若的信。
斐文若写了这些日子读书的琐碎趣事,一桩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在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准备将它们讲给赵蘅玉听。
写到末尾,斐文若含蓄地说,上元夜那日,钟鼓楼的花灯最为好看。
赵蘅玉合上信来到书案后,取了花笺给斐文若回信。
其实这段时间她有些沉郁,大约是因为皇后、太后和魏国公府的事。
她意识到,她和嘉嫔拥有的一切是如此岌岌可危。
皇帝病好的时候尚且如此,一旦皇帝无常,她们母女二人就是他人的俎上鱼肉了。
现在,她用手压平斐文若的信纸,忽然觉得自己的将来不一定如此惨淡。
过不了多久,她会嫁入永安侯府,与斐文若举案齐眉,只管相夫教子。
而嘉嫔有了皇子,小心抚养长大后,不管封地在哪,总能离了京城,平平安安做一个闲散王爷。
赵蘅玉心里淤积的沉闷顿时消散,她取笔蘸了墨,落笔的时候,她心中带着雀跃,她告诉斐文若,上元节那日,她想去宫外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