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成心闹事

“关大人。”容嘉宁冷不防问道,“这要是真有人犯了事,用刑吗?”

“啊!”关朔回过神来,忙答道,“当然有,就是打板子,依所犯大小,十到五十不等。”

“打板子算什么刑。”不料,带面具的乡主撅了堪堪露在外面的嘴,“我指的是剥皮、炮烙、扔虿盆一类的……我在枳县常用,不知你们这儿当用不当用?”

“不当用不当用。”关朔疯了,劝解道,“这都是本地的乡民,哪里犯得了这样的大事,若是受了酷刑,告到上面去,陛下仁爱,必不会轻饶。”

“陛下怎么能知道?”容嘉宁状似无意地道,旋即又夸张地一笑,“哎呀,枳县待久了,向来说一不二的……不清楚规矩,大人莫怪。我这人冲动惯了,常常是做的比想的快,每次身边人想劝说,都是已经出事,赶不及了。你说这官员同僚们还好,左右都是些钱官司,赔了就算了,就是可惜了他们手底下的那些个人……索性义父肯保我,同僚们也包容,虽说那些人原都是他们的得力下属,但到底是给这个薄面,就算没了……斥责几句就算了。”

“那还不是下面的人太冒失,大人们随便交代几句也就动动嘴皮子,下面的那些个人,自己也不动动脑子,就行事莽撞,以下犯上……”程是非接话,有板有眼地道,“总有些不长眼的喽啰,太把自己当回事,区区庶民犯了大忌讳,还以为有什么人会真心保他……”

“住口!”容嘉宁转头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越发没规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天策府御下无方呢……”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却格外响亮,骚乱的人群已隐隐有溃散之势。容嘉宁抬眸扫过闹事者们越发心虚的脸,给了邹平一个眼神。

“肃静。”邹平声如洪钟,“十二太保乐温乡主到。”

与此同时,天策府府兵散开,各自手执长兵站在一边,似乎要将人群骚动的漩涡包围。他们身上的铠甲整齐地发出声响,冥冥中一股威压落下。

容嘉宁有些歉意地对关朔道:“关大人见谅,我这亲兵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不知分寸,可千万别让大人产生些什么不好的猜测。”

关朔僵硬的脸上已没了表情。等容嘉宁再次将冰冷的面具转向一片片跪伏的,装作才发现她到来的赤膊壮汉时,她只听见了整个山头传来的“参见乡主”,好似万马齐喑,洪水奔腾。之前的骚乱就像石子投进湖水,动荡后再无波澜。

纵然一般人眼里她也算身居高位了,但如此大庭广众地朝拜,真是头一遭。

这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无法形容,只觉茅塞顿开。古往今来,那些金戈铁马,那些尔虞我诈,那些帝王心术,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这被乱世里迭出的王侯将相所争相追逐,所梦寐以求的,哪里只是一把镀了金的破椅子,一顶只要有钱,谁都能打造的冠冕……

“何故喧哗?”她将本就有些沙哑的嗓音压得更加低沉。

四下静寂,无人应答。

“盐场重地,国之命脉,当纪律分明,各司其职。吵吵嚷嚷如同菜市,成何体统。你们是来服徭役的?还是来逛集市的?”容嘉宁厉声道,依然是一片沉默,除了大锅里的卤水“咕嘟嘟”地冒着泡。

忽然,一人起身高呼,犹如平地惊雷:“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哟,韩峰找来的人给我下马威的人还挺有胆识,容嘉宁心想,嘴上却道:“但讲无妨。”

“草民天字甲申号李二,要告天字丁卯号的赵四,为得‘役榜’使阴招坑害我等。”

这话听得容嘉宁一头雾水,觉得自己来时,在马车上看到昏睡过去的公文都看到程是非脑子里去了。

一旁关大人凑过来小声解释。大宁盐场记录在案的煮锅有一百二十口,其中六十大,归为“天字”,一般挑选经验丰富,且能干的人协作服役,剩下六十小,归为“地字”,二者分别以天干地支排号命名。曾经盐场徭役,多数人偷闲度日,产量极低,监工也奈何不得,为此朝廷特设“役榜”,以每口锅每月的出盐量排榜,天字共五榜,但凡得榜,所有负责这口锅的人便算是服完了徭役,而地字五榜,得榜的会被抬到天字。

眼下十一月就要到头,排榜日子将近,刚刚这扯皮的二人便在这五六位,即榜内外上下浮动。区区一个“役榜”在官员眼里自然无足轻重,以至于给她的公文里甚至懒得提及,然而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却是生死攸关。她初来乍到,若是处理不好,盐场上下人心浮动,韩峰少不了找人参她。

“你们怎么被坑害的?”容嘉宁也懒得跟他文绉绉,直截了当问。

李二挺胸抬头道:“回乡主,新盐出锅后都会被装进备好的麻袋中入库,库中依号划地,各自堆放。今早草民背新盐入库时,见存放一角麻袋是湿的,袋中泉盐已经融了不少,显然是昨晚有人偷偷泼水,化了这盐的斤两。”

“可真够损的。”程是非小声嘀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怎么管?”

“你们入库时不称斤两吗?”容嘉宁问。

“回乡主,新盐刚出时都是有些水分的,因此都放在通风的库中,等余水散去,再行称量,否则便会有人将含水多的盐早早出锅称重,欺瞒朝廷。”李二道。

“为什么指证是另一口锅的人?”容嘉宁道。

“他们本来排第五,但下旬时一人害了病,干不了多少活,出盐少了很多,眼看就要被我们追上,得不了‘役榜’,所以干这不要脸的事,好拉我们下去。”

“为什么不是排第七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想让你们吵,好把事情闹大,你们都走不了,好让他们走。”容嘉宁不急不缓道,“或者是你得罪了人,因为私怨,泼了你的盐。”

“这……”李二闻言一愣。

“冤有头债有主,你晕头晕脑,拿本乡主也当棒槌?”容嘉宁眯眼。

“冤……冤枉。”李二大呼,急道,“昨儿起夜,小人亲眼见这赵四从库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盆,还在滴水……抵赖不得。”

“那你怎么说?”容嘉宁转向赵四。

赵四急着辩驳,脸红脖子粗地道:“回……回乡主,小人昨晚没去库房,他……他胡说……”

“你抵赖,我明明看见了。”

“你放屁!”……

两人越说越气,最后直接扭打至一团,不时有同伴加入,场面逐渐混乱,甚至有人拿起了棍棒,而被推搡倒下的人身上开始有明显伤痕,附近盐场用具被殃及,多有损坏……

天策府府兵镇压不及,眼看就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容嘉宁头痛欲裂,暗道这韩峰真是深谙兵法,给她玩了招“先下手为强”,这群役民乱成这样,一旦耽误了盐场运作,便是无可置疑地在她手里搞砸的,真是要焦头烂额了。还巴望着给人家使绊子,别一个不察折在这儿……

本着要死一起死,有锅大家背的原则,容嘉宁怒从心起,觉得一定要带上大宁的“巫咸军”,于是扯着嗓门叱道:“把之前看库房的给我压上来,冲着这擅离职守,先给一百板子,往死里打。剩下人,再当着我的面斗殴的,与其同罚。天策府的,都给我换成棍子,谁敢造次,直接打,打死了算我的。”

骚乱依然无休无止,所谓法不责众,根本没人信容嘉宁初来乍到敢用军队对他们所有人动刀,一旦事情闹大,传出去毁了皇帝的“仁爱”之名,她定仕途全毁。容嘉宁嘴角的冷笑彻底凝固,一个手势下去,邹平顶着乱流冲进人群,一把揪出了带头的李二和赵四。

哗啦——大刀夹在了两人的脖子上。

人群中好像得到了某种信号,混乱中有人骤然哭嚎起来,大喊:“新来当官儿的,办不了事儿,要杀人灭口了!要杀人灭口了!”

“艹”容嘉宁心惊肉跳,腾地一下站起,破口大骂道,“都干什么吃的,说了把刀放下!这两人拿绳子困了,按在这儿。程是非给老子把刚刚那个造谣的抓出来……”

那大叫的人见程是非一个猛子扎进人群,连忙一缩脖子,没入人群逃了开去。

“追!抓不到人别回来!”容嘉宁怒道,程是非连忙挤了过去。

“死人了!”乱流中发出尖叫。紧接着传来哭丧的声音:“五哥,五哥你没事吧……五哥你醒醒啊……天杀的你们啊!活活把五哥给踩死了。”

人群微微一滞,丢了兵器的府兵们一拥而上,将推搡得最厉害的全部拉开。虽说看上去只能扬汤止沸,却仍硬生生止住了暴动。

“人还没死,你嚎什么丧?”容嘉宁强行压抑住声音的颤抖,道,“快送去就医。何冲,去背人。”容嘉宁指着一名亲兵道。

“明明死透……”“了”字还未出口,何冲疾呼一声“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直接打断了他,然后麻利地闪到跟前,夺过生死不明的人,背在背上,一溜烟跑没了影。

“你,不是担心你哥吗?”容嘉宁指着号丧的人,淡淡道,“愣着做什么?特许你去边上照顾。去吧。”

“啊?”那人泪水还挂在脸上,悲痛却像被戳烂的窗户纸,单薄又破败。

容嘉宁冷笑更深:“兄弟情深,感天动地……来人,给他带路。”

府兵连忙上前赶着那人往何冲离开的方向走去,经过容嘉宁时,她低声道:“给我扣下,单独隔开,不许声张,没我的命令,谁也别想见他。”

“是。”府兵颔首离去。

容嘉宁转头看向横七竖八的众人,肃然道:“陛下向来公正,身为臣子虽难望其项背,但也应尽力而为。闹事的,我先押下去冷静一下,剩下的,该审还是得审。说说看吧,库房重地,怎么就想进就进了?守卫怎么可能不加看管?依我看,此番是子虚乌有,而你们是成心闹事……”

“臭婊/子。”一汉子嘶声吼道,“你个只会爬床的腌臜废物,出身下贱还学人做官,欺上媚下……惹了事要杀我们,杀不掉还想装作没发生……他们使坏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事儿有什么奇怪?巫咸军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在你这儿乱了套,却上下嘴巴一碰,就想糊弄过去,都是你的错!你要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女主的行为是无奈之举,辩证看待哈。

这里是敌人故意安排人给她下绊子,为了稳定局势,不得已表现出一副欺压百姓的狗官嘴脸,想让被韩峰唆使的普通百姓不敢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