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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赢一直以为谢虚是个性情冷淡的人,每天只见他读剧本或是观摩演技,连对生活助理与时常粘着他的林知知都话少至极。却没想到原来谢虚笑起来,是这样明艳的颜色,让人心都跟着微微颤抖。
而这样温柔的神情,却是为个不相干的人露出来的。施赢想到这点,不免有些不适,如同不耐烦般地扭过头。
谢虚也心知让影帝帮忙不像话…可他要是亲自去帮主角受,未免容易引出误会。他只假装读不懂施赢的拒绝,展开那一叠手稿。雪白纸张上的方块字字体遒美,简直赏心悦目,在普遍用电子稿代替手写的时代,这样精心的注解已经能看出花费的心思了。
施赢被惊艳了一刹,忍不住翻动稿纸。其中对“泯人雪”角色的心态揣测、性格转折、重要剧情点的爆发都以文字阐述,极是详尽又留有余地,便是让编剧直接拿来照着讲戏也绝不出格。
拿出这份手稿的黑发明星乖巧地将手放在腿上,眼睫似不安地颤动着,同时低声道:“这是我对角色的一点见解,请您转交给他…最好的话,希望施老师能提点一下陈决阴的演技,毕竟这些东西都比不上您的观点醍醐灌顶。”
谢虚自认虽然演技一般,但纸上功夫尚可,有这份手稿和施影帝从旁指导,主角受那样聪敏的人物,一点便通。
施赢深吸一口气:“这相当于将人情拿给我做,我有什么拒绝的必要?可是谢虚,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让他知道你的这份心?”
“…”因为怕崩剧情。
见黑发明星沉默不言,施影帝试图揣测道:“你不是很…讨厌陈决阴么,怎么还要帮他。”施赢圈子混了这么久,见过表面和气私下阴狠手辣的,却没见过谢虚这种表面针锋相对,实则用心良苦帮人的。
谢虚像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思,他殷红柔软的唇瓣被咬得苍白,目光游弋片刻才镇定下来,那黑沉的眸子里是施赢难以理解的纠结和自我厌恶。
黑发明星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嘴硬道:“我不过是不想让他拖累剧组,阻碍我红起来而已。”
这理由牵强,施赢却是看的出谢虚眼里的为难,也不忍心再问下去,只狠狠压了青年柔软的黑发,淡淡应了一声好。
…
将手稿成功送出,又劝动施影帝帮忙,谢虚心中一轻。
他倒也有些隐秘心思,现在主角受孤立无援,对主动帮助他的施赢定然会产生好感,一来二去,主角攻的人选就能确定一半了。
谢虚心中算计,从影帝的悬浮车上下来时,正好撞见陈决阴,两人目光相对,都是怔愣了一下。
陈决阴愣住,是因为他没见过谢虚笑起来原来是这幅模样,而谢虚是因为刚盘算完主角受便撞见,有些心虚。
到底还是谢虚反应快一步。黑发青年立即收起笑容,他微微挑眉,神色厌倦,十分高傲轻佻地望了陈决阴一眼,讽刺道:“现在才来剧组——怎么,昨天被任导骂得哭了一夜?”
“…”刚入剧组空降的小明星被前辈欺压着,也不敢还嘴。他低下头,瘦削的身形有些僵硬,拳头微微攥紧了,咬着牙站直了听谢虚的嘲讽,乖顺得连拔腿离开都做不到。
主角受不还嘴,谢虚的独角戏实在演得不愉快,于是趾高气昂的指责完一句,便冷冽地哼了声离开了。
陈决阴的助理才敢凑上去心疼自家艺人。一边撕着眼膜让陈决阴敷眼睛,以免眼圈红着给大导观感不好,一边小声安慰道:“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他谢虚kel少爷嘛,现在正当红又是前辈,陈哥你忍…”
他还没说完,便见刚刚脆弱得像是一折便断,风中蝴蝶般的陈决阴极阴鸷地看他一眼,不耐烦道:“闭嘴。”
助理:“…”然后被霸凌的小明星惆怅地望着谢虚的身影,面色有些发红。他想到谢哥发脾气的样子实在可爱,连骂人都骂不出几句脏话。
陈决阴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脑补完,施赢的经纪人便过来递话,说影帝找他有事要谈。陈决阴对外是谦逊有礼的人设,他背后有陈家做靠山,倒不怕潜规则什么,没多想便去了。
——于是当那本手稿被递到他手上时,陈决阴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影帝平静的目光。
施赢淡淡道:“给你的。”
…
陈决阴奥院表演系第一的成绩含金量倒很高,他也属天赋类,一经点拨再加上功底扎实,与昨日相比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谢虚跟着任导一起偷觊虚设空间中的拍摄成果,虚拟屏里的陈决阴极有气势,出剑果断气质冷冽,眉眼之间暗含杀意,像是活生生的泯人雪入镜般。
谢虚安心下来,主角受果然是最强大的,就算偶遇挫折也能迎难而上。
不说别的,今日任导温和的神情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一点,在和谢虚演对手戏时,陈决阴总是频频失误,时不时出神,重拍的频率简直要让谢虚怀疑他是借机报复了。偏偏陈决阴和谢虚的恩怨还摆在明面上,更让人觉得是这两人气场不合。
其实陈决阴只是紧张而已。
好在两人对手戏戏份不多,随着剧情推进,谢虚的戏份也即将收尾。泯人雪角色的出现,本来就昭示着阶段性反派陆不医将退场。
现在的进度中,陆不医先前设的局已被勘破,他与燕谋决裂,和绝情成了死敌,之前的燕将军之死变得扑朔迷离。
陆不医以水径传播的疫病被苗蛊传人的女主芸卿破了之后,已是穷途末路。
且疫病虽已抑制,却是伏尸百万,更有两座城池成了骇人听闻的鬼域。陆不医罪孽深重,只能以鲜血慰藉天下黎民。
贯彻原着上卷始终的反派就此终结。
谢虚虽然将心思都放在了注释泯人雪的人物上,但对自己最后一场爆发戏也颇为重视。毕竟演完这一部分,他就可以不再祸害剧组,安心在家划水了。
毕竟是陆不医戏份的最高爆发点,平时穿惯了的几套玄色暗沉长袍服化组最终决定不采用,新定制了一套正红主色的古制长袍。
也好在经费万分充足,要不然光谢虚这最后一套戏服的成本就能压倒许多小公司了。
将抽出来的丝线一根根手工编织,用上染色均匀的双层绣制法。其中掺杂裁得极细的金线,制在华美云锦编织的正红面料上。
而衣摆颜色愈加浓烈,像是血液染开一般,层叠变动。
妆容也要改,给谢虚上妆的化妆师心惊胆战地破坏那张完美的面孔,在谢虚的脸颊上画出大片血痕遍布的模样,同时有些迷茫地想…谢老师脸上的伤痕好像更淡了一些啊,之前是这样精致的伤痕么?
为了荧屏效果,谢虚这次妆容偏夸张,殷红的唇色和遍错的伤疤,但却抵抗不住谢虚实在生得好看,便是这样诡异的扮相,也能让人瞧出惊心动魄的艳丽感。
今天上妆时间也较平日长一些,谢虚安静地坐着,将台词又在心里熟念一道。待化妆师停手许久之后,才抬起头问道:“好了么?”
黑发明星猩红的舌露出了一点,那张极诱人的面貌像是深渊中逃出的妖魔一般好看。化妆师突然间热气上头,踉跄地收了化妆盒,说道:“好了好了。”
除去大片血痕,谢虚白皙的左脸还被点上几滴鲜红的血迹,面貌实在是说不出的妖异。
所以待谢虚走出化妆间,准备排第二场戏的时候,那些暗自偷看他的人都怔住了。
气势极盛的红色长袍也唯有那张脸才能压得住,与白肤、红衣、黑发的这位美人相比…“泯人雪”那天下第一美的名声简直是笑话了。
任行给服化组长疯狂翻白眼,还是安息按住了他,冷漠道:“算了,最后一场戏。”
深谙扎观众心的编剧如此说道。
——将最美好的东西揉碎在观众眼前,才能刺激收视,想必就算谢虚退场,骂编剧惊天大傻逼的热度也能持续上很久。
众剧组人员对安息这个发刀大神颇为了解:…TvT
谢虚倒也察觉出今天的经费实在爆炸,更下定决心多用心磨戏。
…
“陆不医身上的四肢、皮骨都已经换成天玄铁铸成的假肢,简直像个半人半鬼的妖怪,然而任由他一身铠甲无坚不摧,内脏却始终是血肉制成,只要被内劲搅成一滩烂泥,便也逃不出多远。
他疯狂逃窜着,最终却在茫茫白雪中迷失路径,困在千面生芸卿所布下的天地灭绝阵之中。
绝情潜伏在雪里,悄然露出身影。他是曾经令武林众胆寒的第一杀手,出手便是极快地捆住陆不医的手脚,又一次碾断他的骨节,把那天玄之铁都碾成齑粉,真正阴狠得不留情面。
陆不医其实也感受不到多大痛楚。他也时常怀疑自己还算不算个人,魔功导致的经脉逆流大肆破坏着他的躯体,面貌也愈加如同恶鬼。陆不医躺在雪中,由绝情连剑也不拔,生生将红木剑鞘以内力插进他的躯体中。只在最后闷哼一声,笑道:“卿卿呢?””
这是后来在改编中加的剧情。原着中反派陆不医有个喜欢的女子死去多年,自此便淡了情爱之心,但为了剧情篇幅紧凑和戏剧发展,硬生生改成喜欢女主芸卿。
谢虚和女主对手戏不多,只是几次交往间的细节尤其让人心动,而人之将死,自然情绪宣泄猛烈,才表现得出这样苍凉的神情。
“绝情不说话,只缓缓将剑鞘又推进一些——他本就不是正派人物,绝不会对陆不医留手,只想将陆不医挫骨剥皮地凌虐死了,才能以慰无辜百姓的怨魂。
陆不医微微仰头,雪白柔软的一段脖颈露出。他像饮了血一般猩红的唇微微上挑,那样像是将自己全然献祭的姿态竟是让人心魂震荡。
黑色的发像是浓郁的血一般散开在雪上,陆不医骤然睁开眼睛,一瞬间像将所有的情绪燃烧尽一般疯狂:“死在你手上,我这一生算是值得。”
这是他对绝情说的话。而他对芸卿说的话,是无比缠绵眷恋的一句,对着苍茫大雪中,掩藏着不现出人影的那位姑娘:“还请芸卿姑娘信守承诺,待我死了,便费些事将尸身化灰、化水,取一些带去苗疆撒了吧。”
芸卿说过苗寨深处,是中原人无法想到的瑰丽景色,她请陆不医若是有空,不如陪她去看看,而陆不医神色温柔地应了好。
可惜生不能同行。”
原剧本中,陆不医向来是叫女主芸卿为“卿卿”的。他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所以叫了这么个亲密昵称,好像就与芸卿交心了一般,时常叫着这么个名字调戏她。
但谢虚此刻说台词时,只端谨地叫一句“芸卿姑娘”这并非是哪里出了岔子,也不是陆不医对芸卿冷心冷情了才如此。从眼角眉梢流露的情绪来看,那实则是极无奈又温柔的一句。从此以后,两人再无干系,芸卿永远是高雅的芸卿姑娘。
难得情深,才更让人心动。
任行心中颇有触动,望向编剧安息。而安息微点头,显然也是认同谢虚的改动。
虚设幻境中,万物寂静,似有雪花掷地有声。
绝情突然间,表情极度复杂,如同情难自抑。他拔出了手中剑鞘,木质的鞘尖还沾着那人的血肉,他漠然道:“我不想杀你,给我滚。”
谢虚突然接不上台词,愕然地望向施赢:“…”任行也愣了一下,很久没发火的他趴在机器旁吼道:“施赢你瞎改什么剧情!你现在是要恨之入骨地将陆不医杀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