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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被化朽阁给盯上了。
之所以有这么多杀手埋伏,正是因为化朽阁也发现了南竹馆的不对劲处,里面习武之人太多,又大多隐藏着内劲故作平民,看着便与融雪城那位关系匪浅。
他们原本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是向着那二楼露台的老鸨先出手的;对方穿着身藕色长衫,只是虽掩住了鞋袜,看似迟缓,但从移动的细微步伐可瞧出,他的轻功应当是不差的。
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带什么趁手武器,恐怕只有防身的暗器。
这样好的时机,擅于审时度势的化朽阁杀手又怎会错过。
然而意外便发生在毫厘之间,他们先前无人注意的黑衣少年,原本正在不远处收拢红灯笼,不知何时突然间冒了出来,架住了两柄飞刀,一把将暗器弹开,目光正巧望进阁楼檐角中。
那里正是杀手头领的藏身之地。
谢虚乌沉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以至于满身腥气的男人和少年目光相对,还觉得有几分诧异,但他即便觉得是自己走眼,竟没发现这黑衣少年武功路数奇诡,也不觉得对方是在这么短短时间,便发现了自己的所在——他的藏身术,是连化朽阁主都赞叹过,那些被他驭使的手下们,甚至都找不到他的所在,更是十分敬仰。
杀手将微发散开的思维收束起,指尖抵在唇边,发出了一阵似鸟声般的唳鸣,而他身边的那些手下们,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指令,无数刀光向谢虚袭去;那些可割断人性命的刀锋在此时织成了一片密网,真正像是无处可破的天罗地网般,乌鸦鸦地沉下来。
只是那些危险的刀光在谢虚眼中,好似也是慢吞吞的。
他用手中的木棒将刀刃拨开,只是虽用上巧力,那木棒依旧被束割下几缕木屑,他颊边的黑发,也忽地被割落一缕。
而秋池水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般,他有些呆怔怔地看着谢虚,眼底是鲜明的恐惧,只警惕地后退两步,猛地转身扎进了房檐遮掩下。
而黑发白肤,看上去也不过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好似没发觉身后的人已经逃走了般,依旧挡在众杀手眼前。分明那般瘦削的身形,却抵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不论谁想要经过入口追杀秋池水,都要从谢虚的阻拦下经过。
这幅…这幅近乎愚蠢坚守的模样,似唤醒了杀手某些过去的记忆。
他突然便不再掩藏身形,而是从暗处脱身而出。疾风抚过他深邃的眉眼、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肤、以及那作为杀手而言,简直是醒目得有些刺目的红色异瞳。
杀手所使是一柄细长的弯刀,他大开大合的劈斩过来,身手却灵活至极,不过数秒,已与谢虚交手上百招;他们缠斗的身形已是快得肉眼难以分辨,只留下一缕残影,以至于在暗处埋伏的众杀手分明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却也不敢胡乱动手。
玄铁锻造而成的极薄弯刀和价值几串铜板的木棍,当然是天壤之别。以至于谢虚虽然身手上没有失误,那木棍却还是接连被弯刀削过,几乎要成一根可笑的细小木棒。
而在又一次弯刀切进木棍中,发出好似捣豆腐一般的松软声音时,异瞳的杀手忽地俯身,面庞与谢虚挨得极近,那近乎耳语的低喃也听得清晰。
“你保护的主子,可是已经丢下你逃了。”
“你还在坚持什么?”
又是几招交手,谢虚手上的木棍几近报废。
“现在滚,在杀了任务目标前,我不杀你。”杀手高高俯视着他,那眼神似轻蔑,又似含着什么别样情绪。
急促的喘息、愈加沉重的脚步,和那剑与鞘间碰撞的伶仃声响清晰起来。
少年微微侧头,似有些疑惑地看着杀手。因为挨得近,那细白的肤近在眼前,好似羊脂玉般剔透漂亮;他的唇也是殷红的颜色,整个人满是鲜活的少年气息,与虽然正值盛年,却仿佛霭气沉沉的异瞳杀手对比鲜明。
这对常年游走在死亡间的男人,几乎要构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以至于杀手明明已经削断了谢虚唯一的防身之物,却也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割断少年的脖子。
分明触手可及。
而谢虚却在此时道:“他没有逃。”
门在此时被推开,秋池水手执长剑,黑发凌乱的高束起,为了便于行动,更是将长袍的下截撕裂,又划开大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亵裤来,整个人就是有辱斯文的模样。
然而他的确回来了。
秋池水的唇紧抿,在看见谢虚身处劣势,而杀手好似准备痛下杀手时,瞳孔微微一缩,一下便冲了上来,以剑气在他们中间劈斩开来。
秋池水虽只算二流高手,但手持一柄锋利宝剑,自然不能拿肉身和精铁相抵撞,异瞳杀手错开一步——又或许是他心中已生出放谢虚一马的想法,总之这时,谢虚的境况缓了一缓,没先前那么危急了。
秋先生喘着粗气。
先前那一剑并没有用去他多少气力,但心理上的压力却实在是难捱。他只一闭眼,额尖上的汗珠子便忽地滚落下来。
秋池水被汗糊了满脸,但仍是不敢妄动,连用袖子擦拭掉汗珠都觉得心惊胆战。他一边拿剑抵着异瞳杀手,一边示意谢虚将自己腰间的剑松解下来,全当武器使。
“你的剑术,应当很好吧?”秋池水虽是这么问,却是肯定的武器。从他对谢虚的观察来看,谢虚不仅会用剑,使得还是以一当百的剑法。连他挥舞着那粗陋至极的木棒子,都颇有些剑法雏形。
他腰间所系的剑,与手中所持是由同块玄铁所出。
那是秋池水挚友的遗物,他们曾一并为舵主行事,两人剑法双生互补,可为一流高手。至挚友死后,他再未寻一个同练剑法的同伴,这剑也一直为他珍藏,许久不见天日。
只是事急从权,如今他重启宝剑,想必挚友得知生死关头,也不会怪他。
可偏偏谢虚颇为无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少年解下剑,才道:“我不会。”
“…”秋池水的语气微微发狠,凶道:“反正比你那木棍好些,有的武器用就不错了。”
谢虚十分乖顺:“嗯。”少年的声音还颇为温软,简直让秋池水生出自己在欺负乖小孩的愧疚感。
只是他们旁若无人地相处太久,便是异瞳杀手还能忍,其他潜伏的杀手却已忍不住了。在化朽阁,虽有上下级之分,杀手们也敬重自己的首领,但是在任务面前,一切都以任务为先。更何况他们瞧着首领半晌也没解决掉那个少年,又因那少年面容姣好,乌发白肤像是王公贵族养出的小公子,颇为让人怜惜。还以为是首领心慈手软的缘故;这下未接到命令,却也悍然出手了。
暗器终究只能偷袭用,一拨不起作用,再来一次便难以起到成效了。潜伏在暗处的杀手们一跃而起,借着内劲蹿到谢虚和秋池水眼前,找好最佳的角度,淬了毒的鱼肠短匕上汇出幽绿的光,只差一毫厘便能割破温热的血管,一击毙命。
然而眼前,却是掠过一点银光。
呆怔间,几个暴露的杀手被一剑击中几个命门,血液暴突,转瞬间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在临死前,甚至是有些不甘的。
少年的剑不过是比他们快一些罢了,只差那么一瞬间,他们本是可以不必死的——
然而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比身体轰然倒下得更快的,是那摔落在地面的几柄碎剑。
方才谢虚是先斩断了几柄鱼肠剑,才又轻飘飘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也是谢虚第一次取人性命。
剑锋割破皮肉时会有一分凝滞感觉,那种触感鲜明的有些奇怪,他好像做过亿万次般,连一分迟钝也无。
谢虚的确不会剑法,但他刚刚那下,简直是信手拈来,好似本能一般。
秋池水:“…”他早该知道,怎么能信谢虚的鬼话。
而这柄剑自开锋见血之后,也变得大不一样。
异瞳杀手近乎是有些怔愣地看着谢虚。
在拿剑之后,眼前的黑发少年简直危险得…让他都有些心生畏惧,与方才堪称人畜无害的柔软模样全然不一样。
那柄细长的剑上,甚至因杀人的动作太快,不见一点血花。
异瞳杀手这下没有一点侥幸的想法了——他方才居然想要放走少年,简直慈悲、愚蠢得有些可笑。
杀手那双红瞳,似被染进汪汪的血水中般,也艳得愈加诡异可怕起来,他拿自己的血醒过刀,又用舌随意地舔过伤口,一言不发,便向谢虚发起进攻。
两人又缠斗在一处。
这下的争锋相对,可比方才要动真格多了;秋池水在皱着眉发现自己难以参与进去后,便也只能帮谢虚防备着暗处的其他杀手——虽然他十分怀疑,在如今地面上还横陈着几具尸体的情况下,那些人暂时不会生出插手偷袭的想法了。
露台上施展不开,谢虚和异瞳杀手拼着利器便打到了院落中。
长时间的集中精力和高爆发,令眼前的杀手露出些疲态来,呼吸也愈加急促。但谢虚的神色,却没有分毫放松。
他早发现了眼前人的不同。以往相斗的人——包括刚才那些杀手们,都是只想让他死,但异瞳杀手不同,他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去拼杀,未给自己留下一分活路。
不论输赢,只有生死。
可谢虚的剑法堪称完美无缺,直到最后,异瞳杀手的右手几乎被砍废,支撑着身子半跪在地上,那冰凉的剑锋抵在他的喉间…异瞳杀手也没有找到对方的分毫破绽。
心态简直平稳到可怕,哪怕输赢倾斜,胜券在握,都没有半点大意。
夜色渐深。因着灯笼都被拆下来,一点微弱烛光不剩,院落中静悄悄一片,唯独借着淡白月光才能辨认清人影。
谢虚的面颊在月光下,显得尤其的雪白柔软。而便是这样的少年,却手持利剑,将一个手上曾沾染无数人命的杀手逼至绝境。
一时,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谢虚身上的杀意愈重。
然而便在这时,二层露台上却传来秋池水难以忍耐的闷哼声,还有利器刺破皮肉的声响。谢虚几乎是下一瞬间便踩着矮檐一跃而上——眼见秋池水命悬一线,谢虚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冲过去一剑抵住眼前的长刀。
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
谢虚这下也察觉了身后的利刃破空之声,但此时所有的时机都被压缩成一线,他现在抽剑抵抗,秋池水必死无疑——于是在谢虚将内力灌输于剑锋之上,一剑挑飞那向着秋池水的长刀时,他的胸膛,也被弯刀刺穿。
异瞳杀手哑声道:“你分心了。”
谢虚闭了闭眼,强烈的晕眩感传来:“…”那被挑飞了长刀的杀手,也不蒙面,相貌怪异至极,似男似女,又柔又刚。此时他正十分震惊地看着自己被挑飞的长刀,手腕上也浮起酥麻触感,让他久久不得灵活动弹。
不过更让男人震惊的却是异瞳杀手狼狈的模样。
“你怎么伤成这样?是融雪城那位干的?”
异瞳杀手未答,他只见少年重伤,失了全身气力摇摇欲坠时,忽地上前接住了对方。
浓郁的血腥气传来。
方才那剑穿透心脉,已是绝尽生机。
他心中非但不快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秋池水看到这幕,却近乎是疯了一般——以他的武功虽然看不清方才的全部细节,但也似乎意识到,谢虚竟是因为救他才重伤的。一时愤恨怒火涌上心头,还有不敢细思的愧疚,眼中猩红成一片,冰冷冷的长剑刺斩而下。
“放开谢虚!”
这一句话,正好落进在整个南竹馆中搜寻谢虚的融司藏耳中。
他心中一跳,像是突然间被扼住呼吸。只竭力冷静下来,以轻功赶向声音来源处。
融司藏心中或许还是有一些侥幸的,却只看见黑发的少年紧闭着眼,昏死过去,面色苍白的模样;他穿得分明是黑衣,但胸前被鲜血浸湿的那一片,却深暗得触目惊心。
脑中一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