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你教我

回了朱华殿,女皇主动地,端起那碗尚还温热的汤药,就要喝。

这回,不敢劳驾皇叔来灌了。

哪知,摄政王手快,她唇边才沾了点苦味,他就一把端了过去,直接往案边熏香小炉里倒。

“这药,不用再喝了!”男子合上那熏炉提盖,又侧目盯了她一眼。

那眼神是在说,都有精神跟人在御苑里亲亲我我了,满面桃色红润,跑也跑得疯快,哪还像个生病的样子?

皇甫璎看看手中空空,咂咂唇边苦涩,有些无地自容。

“我就是想……”想辩解两句,起了个头,却又不知说哪一句。

她刚才与季亭山在御花园子里,那些荤素不忌的对话,她又怎么敢与眼前这人说来。

“想怎样?”那男子端坐在小案侧边,抬手扶案,灼灼眼神,追着她垂下的神光,咄咄地问。

“朕……朕马上都十七了……”皇甫璎终于憋出了个由头,却不急着往下说,先把下巴搁到胸前,一副可怜兮兮求他,说了你不要开骂的低姿态。

“……”摄政王挑眉,准备听她说。

“若是皇子,……长到十四五岁,也是有专门的教习宫女,教导……男女之事的。”女皇硬着头皮,说那皇家规矩,继而勇敢地,睁大眼睛,去对上那双深幽黑眸,作死地提起那桩宫中往事,“皇叔当初年少,册封亲王时,不也受过……教导……”

她听那些老一点的宫人闲谈,说她这九皇叔,早年有些……洁癖,不让女人近身,后来,还是高祖爷有办法,待他十五岁册封燕王的时候,便派了个娇滴滴的教习宫女来,要他先开荤,才能接那紫衣亲王的金册绶带。

当然,为了那紫袍金冠,他还不是腰带一抽,把人抱起就上了?听说还把那教习弄得哭唧唧的,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皇甫璎眼中,深旋些暧昧遐思。

她如今,算是摸到些与这修罗王相处的窍门了。

在她皇叔面前,不能总是一副缩头缩脑的小模样,她越是怕,越是要被他捏在掌心里搓圆揉扁,反倒是,自己硬气起来,他似乎,也不会拿她怎样……

他心中的底线,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她不时,亦可以去踩一踩的。

果然,瞧着那男子定睛凝神,沉吟几息,终是绽了笑:“也是,本王差点忘了,阿鸾都长大了。”

虽然,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冷诮味道。

但也好过深井冰霜脸。

“这十七岁,搁在民间,也早该是出阁的年纪。”摄政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替她考虑上了,“这男女之事,陛下也确实该学学了……多见识些,也就不至于沉迷,免得日后有了皇夫,被那些个男子用这男女之情,给迷了心窍……”

皇权之上,如履薄冰。故而天子不可多情,不论这天子,是男是女。

“……”皇甫璎有些发怔。这做天子的道理,她懂得的,可从未想过,要去直面与践行。

“等过了今年生辰,本王替陛下好生挑一个身心干净的倌人,来教一教……”

摄政王依稀叹了口气,稳着一副温和平淡的叔样,却似乎有些恹恹的,总之,就是不悦。

“啊?”少女猛地仰头,翕唇惊叹。

她想不到,她皇叔脑子里,竟是这样的想法!他竟然可以这样,安排她的身心与……情爱。

他心里,终究只当她是个坐在皇位上的傀儡吧。

且那人说完,竟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不想再与她多话,站起身来,就要走。

皇甫璎急了,倾身一扑,一把拉住他腰上配玉的流苏饰坠,把人拉得顿住。

“叔……朕不要倌人来教……”她仰面上去,眼巴巴地摇头。

“那是要谁?”摄政王低头垂眸,不耐地哼笑。

“……”少女低头,看着手中抓住的流苏坠子,眼皮边上,是玉带缠着的紧瘦腰,鼻尖嗅的,是锦袍上的木荷香,已经是很靠近了。可那大逆不道的话,堵在喉咙里,离说出口,尚需再积蓄一点点勇气。

“季亭山?”摄政王却兀自猜测了,横眉冷眼,面色发沉,且是一种你说了也不许的语气。

终是对先前在御苑里看见的光景,心存芥蒂。

“也不要季亭山……”女皇赶紧猛地摇头。

算是认错吧……

“……”摄政王的面色竟缓和了一丢丢,存了一丝耐心,等着她,慢慢地,吐出那已经在喉咙口上滚得难耐的怪诞心思。

“皇叔教我……就行……”少女仰面,笑如满月珠玉,既是谄媚,又是讨好,有丝怯怯的羞赧,又是无畏的逾越。

从十岁起,什么都是他教的,连葵水来了,也是他婆婆妈妈地在操心,那么,这件事情上,她也只想要他。

“……”男子垂眸,直直地看进她眼睛中的荡漾波光里,似乎有那么少息的沉溺。

然而,刹那流转,回了神,终是一把拉下她挂在腰上的手,板脸训了一句:

“胡闹!”

说罢,竟长腿迈步,风一般,出了殿。

留下少女皇帝,匍匐在地席上,捂脸哀吟。

太难了!......

∝∝∝

那天傍晚,女皇陛下偷偷溜出了宫。

这装病,也被摄政王揭穿了。燕王爷下午便派了寺人过来传话,请陛下明日回学宫上学去。

一想到明日又要开始苦读,女皇便急切地想要,到宫外去走一走,散散心。

临出门前,还特地绕到勤政殿小书房边上去觑了一眼,见她皇叔,还在那里,兢兢业业地,替她打理家产呢。

心头一阵宽慰,便潇洒出宫去。

一辆乌漆小车,让卓云带了几个人跟着,便出了采霞门。

那卓云,现在亦跟着变得心大了。他心道,这野鹿子一般的小女皇,喜欢上蹿下跳的,反正也拦不住,不如就死死地跟着。且也存些自负,他就不信,他这青龙卫中第一的出身,还护不了一个娇滴滴小女子了!

红衣倒是没让去,女皇说她要去的地方,少女不宜,敢情她自己不是少年女儿家一般。

女皇出宫,先去季府,找了季亭山,要他带着,上听雪楼逛去。

季亭山一听,激动得……搓手。

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这带女皇上青楼子的事情,想着就有些……刺激。

可又将那少女从头到脚一通打量,蹙眉摇头:

“陛下这样,不好去吧?”

“朕这身打扮,不正像个公子吗?”

少女抬臂,原地转了一圈,向他展示了装束,玉冠高束了乌发,玉带紧系了小腰,雪白中衣外,罩着圆领窄袖的天青胡服,鹿皮小靴踩得生风,元气满满的一个贵家小公子。

“倒是个小公子的装扮,可一看,就是一个女的……”季亭山退后两步,审视了,还是摇头。

那漫天夕阳下,红杏出墙边,少女一身公子服,却不掩女儿态。

“听雪楼有兴不让女子进的规矩吗?”

“倒也没有……”

“那不就对了……上车,走人!”

季亭山也是个拿女皇没有办法的人,只犹豫了少息,便跳上马车,跟她同流合污去了。

京中最著名的听雪楼,就立在那东华门内,国子监边上。寒窗学子云集之所旁边,就是风流公子流连之地。

季亭山可是个熟门熟路,人大面大的,刚一进门楼,就有一群花娘子涌上来,纷纷恨不得往他身上倒。

他这种十八九岁的贵公子,最受欢迎。既还有些嫩嫩的少年气,又有些清隽的风流味,人又俊,嘴又甜,开口一个姐姐,闭口一个姐姐,把那些姐儿们,唤得眉眼到心尖儿,都是喜欢。

季亭山拉过一个泼辣花娘,附耳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身后跟得死紧的卓云和几个禁卫。

那群花娘子,便红袖一招,扑身便往那几个黑面壮实的男儿身上招呼去。

她们这开门做生意,不择的,只要进楼,就是贵客。

季亭山便一把拉着皇甫璎,穿出那混乱场面,快步过庭,蹭蹭上楼去。

少年女皇从未见过这种花柳阵仗,只能跟着他,亦步亦趋,一边又忍不住,东张西望。

上了一层楼,绕过一个拐角,听见楼下娇声,犹如蜂飞蝶舞,想着那被胭脂军团困住的卓云,她亦觉得……有些好玩。

季亭山冲她挤了挤眼睛,两人便相视而笑。

“季亭山!”身后另一侧走廊里,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声音,野蛮吆喝而来。

“吕兄……小茴……”季亭山脸色乍变,却也慢慢转身,讲礼称呼,还唤了一声那男子身边的花娘。

“季公子好!”被男子搂在怀里的小花娘,亦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声,行了个万福。

皇甫璎将这几人轮流地看。

季亭山便挡手附耳,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吕相爷家的大公子……在我禁足期间,还是把小茴占了……”

皇甫璎侧目,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京中一霸。

她长年在深宫,那些未入仕的朝中子弟,其实许多都不认识。

再看那吕大公子,长得倒也不丑,一身华贵锦衣,可就是那种不学无术、却又横行霸道的纨绔气息,散发得淋漓尽致。

真是替吕相爷叹息,那样的三朝元老,竟养出个这样的公子哥!

吕大公子亦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便扔了挂手臂上的小茴,走近两步,也不避她,只管挤眉弄眼地,跟季亭山交涉:

“你身边这个女公子,倒是养眼得很,要不,今夜,咱兄弟俩……换一换?”

八成当她也是个可以肆意亵.玩的花娘了。

皇甫璎乍怒,见着季亭山一脸急,朝她看过来时,她又冲他微微摇了头。

她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想把身份给暴露了,要是明日,朝中言官们知道了女皇逛青楼,那她会死得很惨。

季亭山便缓和了神色,一步挡她身前,绵里缠针地笑:“换不得!”

“都进了这楼子了,哪有什么换不得的!换得,换得!”吕大公子有些听不懂人话,一边笑说着,一边蛮横地伸手来拉她,“小娘子,跟大爷走,保证让你销魂……”

皇甫璎有些吓,季亭山却突然怒了,飞起一拳就招呼过去。

砸在那草包公子的牙床腮帮上。

“啊……季亭山,你……”吕大公子猝不及防,抱了牙床呼痛,又招手喊人,“来呀,给爷打……”

吕大公子身后,突然冒出来两个精干打手,咔咔动了动脖子手腕,就一左一右,劫了季亭山,架在一边动手。

季亭山斯文秀气,自然不是那两个打手的对手,急忙缩手去护脸,可也似乎有种不急不怕的懒散,像是见惯了这妓楼风流处,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的常事。

女皇见状,有些不知所措,那吕大公子却一把拉过她,就往怀里揽。

皇甫璎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粗鲁无礼的人,跳起来就是强烈的挣扎,却一时被那有些蛮力的男子,给拉扯得有些狼狈。

那边两个打手在按着季亭山一通猛打,这边吕大公子跟她拉扯纠缠。

那个小茴也像是个见怪不怪的,跳到边上去,贴着墙壁,捂着嘴,小声小气地惊呼着,将眼皮下的斗殴,当成热闹看。

楼下仍是一片嘈杂喧嚣,怕也不知这楼上走廊角落里的情急光景。

情急之下,也有急智。

吕大公子将皇甫璎往墙上推压时,她借了那靠墙的推力,飞起一脚……

踢中他下身处。

“啊……”那纨绔公子痛呼着,松开了她,捂向裆部,矮身往下蹲。

她便再是重重一脚,从下往上运力,踢开那遮挡的手,又是一个正中靶心。

再踢,鹿皮软靴面所触之处,就恍惚有软物爆裂破碎之感。

见着吕大公子倒在地上,大声□□了。

女皇陛下贴那墙上喘息,心中感叹,卓云教的东西,果然好用。

“啊……杀人啦,快抓住她!”吕大公子佝偻着在地上翻滚,气急败坏地冲着那两个打手喊。

“快跑啊!”季亭山亦急急地喊她。

那两个打手扔了季亭山,要过来捉她,却被季亭山一把拖住。

皇甫璎这才算是反应过来了,拔腿往楼下跑,跑得疯快。

脑中只剩了一根筋,这下把吕相爷的独苗给踢得有些重了,更是决计不能把身份暴露。不然,后患无穷……

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

就这样,跑过楼下中庭,回头一看,那两个打手挣脱了季亭山,已经跳下楼梯来,而楼下堂上,卓云跟几个禁卫似乎依旧淹没在一堆脂粉里,打眼也看不清楚是何光景。

她便也顾不上招呼了,直直地,跑出了门楼。

外头,恰逢有城防营的军士在巡街。那些个军士最为八卦,看见个乱跑的,都会怀疑是个贼。

她赶紧低头,抬手掩脸,压着步子,一头扎进那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市中。

再回头望时,却见着那两个打手在跟城防营的军爷交涉,还比手画脚,朝她指来。

女皇陛下慌得没辙,又开始疯跑。

左弯右拐,一口气绕出了几条街巷,跑得都失了方向,一个弯拐,进了一条僻静小街,便看见转角过去,那辆眼熟的马车,一队青黑的护卫,还有那人,站在一个卖女人首饰的清冷小铺前面,正悠闲欠身,挑拣饰物!

她看得稀奇,摄政王转头,看着她那跑得一副后面像有狼在追的疯样,也觉得稀奇。

两人面面相觑。

女皇却顾不得太多了,想着后头群狼在追,心下一横,一把拉过她那皇叔,钻进了小铺旁边的火巷子里。

火巷深深,一头无路,夜色幽沉,深巷无灯。

在那黑漆漆的窄巷里,她踮起脚,往那高大男子身上攀挂了,恨不得紧紧地,挤进他的胸怀里,方觉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