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惊雷（修）

“既如此你便拜入我门下。”禾灵拿过一杯银盏，递给方炯，打量一下他。

“谢师尊。”

方炯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禾灵一下喜得两名爱徒，自然是喜不胜收，又多饮了几杯。等她赠完师礼，姜止吟紧接着就为二人洒下净水，如此一番，她才折回，也恰是这时瞧见桃花翁同龙川道长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点头互相交换个会意眼神。到最后似是确定了什么，龙川了然抚了抚长须。

因着有着小型结界，姜止吟只能看到这么多。

不过，还未片时她又看到龙川收起结界，隔着众人老远望向禾灵，又朝她的方向去了。

没了结界阻拦，姜止吟听的很清明。

“我同这禾蓁蓁倒是颇有缘份，她若拜入我楚姚门下我定当尽我毕生所学，不知禾尊者愿不愿意割爱。”

对上龙川的视线，禾灵径直绕开他，在姜止吟的角度里，她脸都绷紧了一些。她想，禾灵薄怒也不是没有原因，按照她的性子来说，估摸着在想，都敢直接撬她墙角了？

龙长老危矣。

“哎？禾灵。”果不其然，龙川吃瘪追了上去。

姜止吟不知晓的是，龙川能亲自撬墙角，也是出于无奈。

换做往年，确实没什么人值得他带回楚姚，但今年不同，他一早除了注意到方炯那小子，其实还尤为关注过这个小丫头。

在他看来，她很坚韧，对遁甲之术颇有几分了解。

这还不算，最让他铁了心朝禾灵开口的还是她那奇特的步法，这套步法看着简单，但他知道，其中很有门道。

龙川那时就在想，她师从何者？

可后来，竟听那女孩说自己是孤女，虽然他们两不相识，但他仍是止不住的惋惜，也下定决心将她带回楚姚亲自教导。

他座下弟子众多，如此下来她不但多了许多师兄师姐，定也能在奇门遁甲一术闯出一番天地。

殿内一老者追着绷着脸的威严女子，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禾灵终是停下，回头蹙眉看他：“免谈。”

“你听我说。”

“你这是作何？我收徒儿前你不说，现在却横插一脚。”

禾灵此时就算没脾气也变得有点了。

她的徒儿又不是一件物品，谁想要便能给了谁去？

禾灵原本想这么说，但见禾蓁蓁站的不远谈话也都能听到又不想因为此事将两山联系闹僵，话到了嘴边，便怎么也没出口。

这边，同姜止吟一样刚听完全程的禾蓁蓁看了眼两人，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说。

待走远了些，阿忆独待一处，回想着刚才龙川的面庞。

很奇怪。

为何那位长老她莫名觉得熟悉？

可明明，她不认识他。

禾蓁蓁朝记忆深处探去，方如此，忽觉得有些头疼，过往的记忆全都以零星片段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她幼时逃难离家，差点儿被卖，又险些被妖族豢养。

她是谁？

禾蓁蓁不清楚，她只知道记忆里有人曾唤她阿忆，她忘了那人是谁…但她臂上的字迹一直提醒她“上梵尘”，所以，梵尘山她来了。

思绪回笼，阿忆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晃晃荡荡，正当她觉得自己要晕过去时倏尔觉一温热扶住她， “没事吧？”

来人的声音尾音有些急，在当下尤显得温暖。

阿忆被扶着坐到一处，终于觉得好受些，回过神时看清来人。

是方炯。

坐下后，阿忆忽觉得好像自从认识方炯之后，自己三番两次的窘迫都没逃的过，第一次相见时她助他，短短数日，欠人情的反倒成了她。

阿忆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感觉这种莫名多出的羁绊好像也不错。至少，她此时不再是一人。

方炯是快步流星赶来的。

他刚刚听完溪隆光尧两位师兄给他交代一些事情，随意一瞥，就远远就望见禾蓁蓁一脸痛苦之色，状若晕倒。

方炯慢慢扶她坐下，未几，见禾蓁蓁脸色愈加白了。

“我这就去找师尊。”他神色一滞，飞快扫了眼禾灵位置，动身要走。

“别。”禾蓁蓁拉住他，弱气道。

不能让他们来。

方炯应声回头，面上有些凝重。

他声音放缓，语气安抚：“在这里等我。”

岂料，方炯未走几步便见身前拦着一人影，“师姐？”

方炯说这话时，眼里仿若闪了星光。

他步子停下，一身淡青弟子仙袍衬的人清爽至极。

“她怎么了？”

姜止吟远眺他身后的禾蓁蓁，眼底闪过半分思量。

她方才还在想龙川为何要带走禾蓁蓁，毕竟从前面试炼来看，他显然更看重方炯。还未弄清便瞧见这里出了意外。

“是顽疾。”

方炯想到上次试炼禾蓁蓁好像也是这样，可不是顽疾嘛。不根治，终归是个祸患。

姜止吟轻应一声，方炯紧随其后。

……

……

几步之内，禾蓁蓁目之所及的视线里多了一个人，她身穿白青银边素衣，肤洁若雪，眸如一泓清水，发无珠饰，显得唇若点朱，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的场景，与初见时的惊艳记忆完美重合起来。

——姜止吟，天生剑骨，清冷端方，未及桃李便到了化境中期，是同辈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也被传言，是紫云峰下一任峰主的接班人。

思绪回笼，禾蓁蓁莞尔一笑，心下却多几分忐忑。总的来说，她担心这位天之骄子能瞧出些别的…

姜止吟注意到她手虚虚朝里收着的动作，眉梢带着一丝忧色。

莫不是惧医？

这是她第一想法，片时，她径直撩起禾蓁蓁右臂，探上两指。

体虚。无端发热、发冷。头部似受过损伤？

“师姐，她怎么样了？”

方炯问她。

姜止吟收回手，望着禾蓁蓁，“方才已为你渡了清气，大典结束后你便去问天阁找莆老换些清心丹随身携带。”

禾蓁蓁点头，略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在姜止吟平静的脸上，未料后者清冷的问一句“你是有忆疾？”姜止吟没再有动作，说这话时面上不带任何情绪，仿若真的是一名只关心伤势的医者。

闻言，禾蓁蓁顿了一下，对上方炯同样的疑惑，轻应点头：“我忘了很多事情，想的多了，便会患头疾。”

方炯恍然大悟，先前的便也都能说通了。

——因为有记忆障碍，所以禾蓁蓁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你现下先别想太多，省的苦了自己。记忆总有一天可以想起的。”方炯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好听，愣是给人听了心头一暖。

阿忆笑笑，忽而瞧见师尊同楚姚的长老快步而来，看着皆面带倦色。方炯不知先前锁事，瞧着两人过来莫名疑惑。

“徒儿，你们可有想跟着龙长老的？”禾灵开门见山问。

一句话，倒是给方炯整蒙了。他们不已经拜师了吗，难不成要让他去跟着别山的长老？

那可不行，他好不容易在梵尘山认识了一群人…

方炯摇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禾蓁蓁也紧接着，毕竟，她本就是为了梵尘山而来的，自是不愿去楚姚。

见两人摇头，禾灵一时暗松了口气。

想了下，禾灵劝龙川：“瞧。不是我不愿，是我两个徒儿心意已决。龙长老何苦将他们分开呢？”

她又道：“你若真将那婆娑阵法赠予梵尘，你不怕被门内说了闲话，我还怕呢。”

姜止吟一愣。

婆娑阵是龙川独创的阵法，除了他自己世间少有人知晓其中奥秘，对修仙者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倒真舍得。

龙川似乎真被禾灵几句话堵住了，停在原地微微叹口气，“既不愿，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禾灵唇角微扬，声音带上一些不得已的无奈和歉意，复对两个徒儿开口：“龙长老也是慧眼识珠，舐犊情深。”

言外之意，应该感恩。两人自是听懂，齐齐垂谢。

龙川一笑，扶起他们的手。

强扭的瓜不甜。

既如此，那便顺随天意。

“凡事太尽，缘份势必也早尽。万法唯心罢了。”龙川回。

百余名新弟子，拜完师的站到一侧，没拜的站于另一侧，如此，殿内已是泾渭分明。禾灵知晓自家徒儿不适后，便叫禾蓁蓁到舒适地休息会。

既无事，方炯就开始找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堂之上，他扫了大半圈这才看到人。

苍晚清今日着着浅青弟子长袍，黑发竖起以羊脂玉簪固定着，腰束着云纹细带，带上别着相思剑，手里不知在把玩着什么，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慵懒清贵。明明是同样的装扮，他穿出来却比独独多了几分风味。

察觉到有人看他，魍楼轻挑了下眉，抬眸望过去便见方炯双唇一张一合不知对他说些什么。他的口型有些夸张，夸张到让任何一人瞧上一眼都知晓其中意。

他说：“你怎么还没拜师？！”

魍楼淡扫一眼场上大致人数，原来那么多没拜师的不知何时竟只剩寥寥几人。罢了，魍楼收起手中的玉石核桃，不快不慢地走向大殿中央。

同一息，方炯看到他有了动作，总算松口气。他想，苍晚清说过修习有情道，很快，他们真的就是同门了。

他静静望着苍晚清。

修长十指收拢，苍晚清挺直站在殿中，“弟子苍晚清。”

话音甫落，第一名的名字便引得所有目光都在一瞬间靠拢。姜止吟也循声看过去，然后，她看见了苍晚清。

此时此刻，若不是她邻着师尊的缘故，姜止吟都要觉得自己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姜止吟突然想起初见苍晚清那日，他问自己可记得之前，话不但没答还被她立即打断。现在想想，能提起之前，说明他们可能有过渊源。

可她明明没见过他，又是因为什么呢？

恰在这时，殿中浅衣道：“弟子要拜入卜阳子门下，修有情道。”

此言一出，满堂具静。

姜止吟注意到掌门竟也是如此，此中原因不止是她知晓，场内绝大多数都再清楚不过。

修有情道？可天下谁人不知，她的师尊是无情道大乘者？

苍晚清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

若问姜止吟，她会答，不好说。

再具体些，她会说，她有些看不透这个人。好像从第一眼开始或者他第一次同自己说话时，苍晚清总会带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包含但不局限于好奇，捉摸不透以及警惕。

“咳咳。”

对比之下，她的师尊卜阳子此时此刻尤其淡定，不仅没有半点儿不悦，还多了分欣赏。都到了这时，还特地轻咳两声暗示满堂的惑色都藏一藏，收一收。

姜止吟方才确实也有些恍了心魂，听了声音才稍微清明起来。她瞧向双手负于身后，径直走到苍晚清身前的师尊，唯见他拍了拍苍晚清的肩膀，“你若想拜入我门下修习有情道，便要答应我的条件。”

魍楼道：“什么条件，师尊但说无妨。”

苍晚清不仅应了，还直接改了称呼。

卜阳子将苍晚清没有一丝一毫的慌意尽收眼底，“二年后的剑道大会，我要你问鼎第一。”

“剑道大会...”满堂呼吸一滞，一部分视线开始飘向姜止吟，因着，她便是上届魁首，走出玉山之时便已闻名天下。

剑道大会是每届仙门大开后的第二年举办，每山派出十名精英弟子，为的就是比试此届弟子的能力。夺得了第一便是赢了其他山，飞书同日传遍各地，很是光宗耀祖。

众人不可置信地是，卜阳子这么快就把第一押在还未进门的徒弟身上？有点儿荒谬，但换做卜阳子，好像又很合理。

毕竟，上一届魁首就是他的徒儿…

“弟子答应。”众人的思绪被这声答应唤得更醒。

姜止吟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苍晚清，这才发现少年正抬着双睫，不知何时墨色的双眼已经直直盯向她。

他以后就是她的师弟了。

说不清这其中到底是何感觉，姜止吟淡淡地撇开视线，起身为苍晚清洒下净水。

珠露横飞，洒在他的长睫，发丝，袍领…每一颗都饱满至极，流淌着盈盈的光泽，而在这过程中，苍晚清瞧向她的视线一寸未离。

她注意到，他唇边勾起了极小极小的弧度，小的唯只有她能看见似的。

姜止吟握着细柳的手轻顿半息，然思绪未起，忽的移转视线瞧向大殿外。

有人来了。

“掌门——”

一道急音过后，琼华宫开启一道门缝，暖阳趁机乍漏入门，下一刻，衣着青白豫服饰的弟子破门而入。此等服饰是泽明宫特有的穿着，泽明宫掌万千弟子长命灯，换作往常，绝不可能冒冒失失。

此举，是出了何等大事？

来人吞咽下口水强掩下慌张，这才在众人的瞩目下回禀：“蒙徊、蒙庆的长命灯灭了。”

姜止吟一滞。

几乎是半息之内，一道沉声打破死寂：“怎么会灭了？”

说话的人正是飞云峰的蒙长老，她先前见过几次，正是两名蒙姓弟子的师父。

蒙长老闪身来到人前，怔怔地盯着来人引得那弟子只好硬着头皮再答一遍。

眼瞧着蒙长老得了确信答案后，脸色开始变得煞白，禾灵便让那弟子退出去。

弟子感恩戴德似地点头。

没几息，急促的脚步声便走远了，大殿之内却更加寂然。

姜止吟垂下眼帘，神色稍黯。

灵石是梵尘山乃至整个圣地的通用货币。

在入山后弟子们都会获得一块玉牌，记载着灵石所得，有了足够的灵石便可在本山阁内乃至整个圣地换任何东西。

由于新弟子的特殊性，所以他们入门后都会有相应的灵石奖励，往后则需要完成飞书悬赏或者门派任务，来获取对应灵石。

所谓风浪越大鱼越贵。

蒙长老的弟子应当是接了什么危险的悬赏任务，这才导致丧命。

此刻，眼看着蒙长老就要提着剑为自己徒儿亲自报仇时，禾灵跃身拦住，叹气一声：“蒙长老，节哀。”

“掌门。”蒙长老罕见的不称姓名，痛彻心扉道：“这是跟了我十年的徒弟，整整十年！”

话间，蒙长老仿若忆起往昔，一瞬杀气重新翻涌。禾灵见状右手一扬，掌心灵光一闪，就此打在她的脖颈处。

如此，四周才重归于一片寂静。

姜止吟默然，然下一瞬，便听一道厉色响彻大殿，如寒冰渗骨。

禾灵搂着蒙长老，一字一句道： “蒙庆和蒙徊出事我也很伤心。”话落，她缓了好一会儿朝方炯方向望去，那站的正是她的另外两名弟子，溪隆和光尧。

“即刻下山，查明原因。”

两人利落上前，面上亦是肃色：“弟子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有小可爱浇水。地雷。呜呜谢谢支持。（阴暗的爬行、扭曲、尖叫、羡慕嫉妒、磕cp)

【预】第一个案子是大案，伏笔几乎贯穿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