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此时,崔家的正堂很是热闹,崔海正坐在主位,崔老姑姑陪坐一旁,徐姨娘站在崔老姑姑的身后,往下是崔世柔夫妇和崔世雅夫妇。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他坐在下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道:“老太爷在世时,素来宽厚体贴,那年水灾,地里颗粒无收,老太爷怜贫惜弱,免了咱们这些佃户的租子,谁不念他一声仁义?我们胡家一心想要报答崔家的恩情,谁承想干了几代,到头来却叫东家收回田地。”

崔世君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些话,她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有人哭老太爷来了。”

屋里的众人一楞,除了崔海正和崔老姑姑,其余的人全站起身,原本哭得起劲儿的胡老爹呆了一下,也讪讪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崔世君往旁边扫视一眼,除了胡老爹,另外还有两个中年汉子并两个妇人,想来都是胡老爹的儿子和儿媳,再加上外面玩耍的小孩子,这胡老爹一家今日看来是全家上阵了。

崔世君走进屋后,崔世柔让出座位,崔世君坐下来,她看着对面的胡老爹,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位就是胡老爹吧,大老远的你跑到崔家哭老太爷,只怕是不中用,他老人家走了几十年,管不着阳间的事,有什么要诉苦的,尽管跟我说。”

胡老爹目瞪口呆,一时连哭诉也忘了,当年,他先后和崔老太爷,崔老姑姑并崔老爷打过交道,后来崔家传到崔世君手里,前几年原本也是好好的,哪知就在前不久,崔家二话不说,就要收回租给他们的田地,胡老爹一家都懵了,他们一家几代人,靠着租种崔家的田地过日子,要是田地被收走了,靠着他自家的几亩薄地,如何养得活一大家子人?

崔家收走田地,自然是因胡家欠租不还,其实先前崔老太爷和崔老爷当家时,他家也不是没欠过租子,一般隔上一两年就会还上,后来传到崔世君手里,头几年胡家时不时也会欠些租子,等又过了两年,胡老爹见她一个小妇人,难免就动起了占便宜的心思,于是借口地里收成不好,租子一年一年的拖下去。

先前每回给崔家送租子的都是胡老爹他儿子,这胡老爹是头一次见崔世君,他活了一辈子,虽说是个庄户人家,倒颇有几分小见识,他很快回过神,唉声叹气的说道:“大姑娘,老头子我是没脸见你啊。”

他老泪纵横,一声三叹,有那心肠软的人,只怕也要跟着落泪,不过崔世君并不为所动,她望着胡老爹,等着他继续开口。

胡老爹悄悄觑了她一眼,抹着眼泪说道:“只要有法子,谁愿意拖着租子不还呢,欠账的名声是好听的?只是一来地里收成不好,二来家里人口太多,每年收的那几个粮食,刚够糊口,如今东家你把地收回去了,这不是逼着我们全家去死么。”

崔世君一笑,她看着胡老爹说道:“我们两家几代的情份,我自然不忍心收回田地,可凡事说不过一个理字,你们胡家欠了几年的租子,总得有个说法儿吧,否则有一就有二,人人学你们胡家,饿肚子的就该是我们崔家的人了。”

胡老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崔世君又开口说道:“庄子上的地,佃给哪家都是一样,这三四年的租子你们要是补齐了,我还是乐意佃给你家。”

胡老爹倒抽一口凉气,三四年的租子,再加上利息,光是想想就跟割他的肉一样疼,另一旁,胡老爹的两个儿子也是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崔世君这个妇道人家会如此厉害。

这次,胡老爹是真的哭出来了,他朝着崔世君说道:“大姑娘,不是不还,是当真还不起啊。”

崔世君的脸慢慢就冷了下来,胡老爹的大儿子心里一慌,他跟着落下泪,哭道:“大姑娘,你再宽限一年,明年一定还租。”

这一老一少哭得可怜,崔海正看了实在不忍心,他扭头看着崔世君,开口劝道:“君儿,我看胡老爹一家也不是成心欠租,就让他们多赁一年,实在还不上,再收地也不迟。”

崔世君抬眼看着她爹,说道:“爹,你这话我去年就叫福伯带给胡老爹了,这一年过完了,他家还是说地里收成不好缴不起租子,依我看,倘若胡老爹不是有心欺瞒,那就是他不会侍弄庄稼,要不怎么别的佃户都能交上租呢。”

她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胡家来的几个人一时都傻住了。

崔海正也恼胡家欠租不还,可他到底还是顾及着崔家的名声,便说道:“那能怎么办呢,这年根儿底下,总不能看着他一家老小去死吧,你没瞧见院子里那几个孩子,大冷的天儿,连件厚袍儿都没穿。”

胡老爹看到崔海正帮着他家求情,心里燃起一丝期望,他转头望着崔海正和崔老姑姑,嘴里诉说道:“老东家,我种了一辈子的地,比伺候我老子娘还要勤快,怎么会种不好庄稼?实在是家里人口多,我又时常三病两痛,这一年到头也就刚够嚼用。”

胡老爹的儿子和儿媳也纷纷对崔海正说着难处,屋里闹哄哄的,崔海正被说得昏头转身,他左右为难的望着女儿,指望她拿一个主意。

“胡老爹。”崔世君喊了一声,众人停下来,一齐看向她,她说道:“崔家不是不讲人情的人家,往年欠的租子,你们若是真还不上,我不逼着你们强要,缓上一两年再还也使得,只不过这田地恕我不能再租给你家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胡家的人要不就是还租,要不就是退地,只不过胡老爹还眼巴巴的望着崔海正,想他这个当爹的弹压崔世君,崔海正却在女儿说出这些话后,不再吭声了。

崔世君不再跟胡家人歪缠,她朝着崔福说道:“福伯,送胡老爹一家出去。”

胡老爹见崔世君心意已定,张嘴嚎哭道:“老太爷啊——。”

这一声哭喊还未停,崔世君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胡老爹,我劝你省省眼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真闹得难看,那就只能请官府来分辩孰是孰非了。”

胡老爹被她的话噎得两眼直翻,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就算心里有些小算计,也害怕跟官府扯上关系,听到崔世君要告官,胡老爹一家子都不敢做声了。

胡老爹一家老小被崔福请走后,正堂只剩下崔家人,屋里的人都瞅着崔世君,便是两位姑爷,先前只听说崔世君治家严谨,今日还是首次亲自见识。

崔海正闷坐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对崔世君说道:“何苦呢,这屋浅墙矮的,叫左邻右舍听到,闹得大家都不体面。”

崔世君抿着嘴唇,她对崔海正说道:“胡家拖欠租子,又不是从我这里兴起的,家里这么多佃户,不立个规矩,岂不是要乱套?。”

确实,老太爷和老姑姑那时管家,遇着灾年时才会给那些佃户减些租子,等到她爹崔海正接管崔家,他耳根子软,又一味的爱好虚名,架不住人家三两句好话,慢慢的就有些佃户开始拖欠租子。

二姑爷陈盛容和三姑爷毕远文家里也有佃户,眼见老丈人心里不自在,两人劝道:“大姐说得是,况且胡家都使得起骡子,未必是真的缴不起租子。”

崔老姑姑看着崔海正,紧接着开口说道:“崔家既然交给君儿,你就莫要指手划脚,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崔家。”

崔老姑姑发话,崔海正连忙称是,毕竟她老人家是长辈,崔海正从来不驳她的话。

胡家闹了这么一出,崔家的中饭都推迟了,下午毕远文和崔世雅夫妻二人还要出城回家,没过多久,饭菜上桌,崔海正和两个女婿一桌,崔老姑姑领着崔世君姐妹并徐姨娘在偏屋另坐一桌。

吃完中饭,趁着天色还早,崔世雅便要回婆家,崔世君叫阿杏把买来的糕点给她放上马车,她和崔世柔两人亲自将崔世雅送到门口,嘴上嘱咐:“你身子越发笨重了,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要是哪里不舒坦,就告诉三妹夫,切莫自己逞强。”

想了一下,崔世君又道:“过年你就不必回家走动了,到时叫三妹夫过来也是一样,等得闲儿,我去看你。”

崔世雅点头答应,姐妹三人说了半晌话,最后还是毕远文催道:“冬日天时短,日头一眨眼就栽西了,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崔世君见此,赶紧叫他们上路,直到马车看不见了,崔世君这才和崔世柔回身往屋里走,那崔世柔看了她一眼,语气酸溜溜的说道:“世雅都已经嫁人了,你还惦记着她爱吃桂荣斋的糕点,怎么就没人想着我呢。”

崔世君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和老姑姑还有世柔都不吃羊肉,今日桌上的炖羊腿是为谁特意准备的?”

崔世柔语塞,她并非争那几匣子点心,陈家殷实,就住在城里,想吃桂荣斋的点心也就抬抬腿的工夫,崔世柔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天不早了,你去叫二姑爷一声,就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崔世柔气哼哼的叫阿杏进去叫人。

崔世君没搭理她的小脾气,和阿杏一起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