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这桩案件如今是长安城第一热门的新闻,何况何俊平的下属崔世君眼下就被拘到提牢厅,他自然一清二楚。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提牢厅的张大人遣人到何府,说要请他来一趟,还说关系到一位大人物,何俊平不免心慌意乱,他到底不敢耽误,叫上吴书办一起,带着孙寡妇的账本和名册来到提牢厅,等他到时,这才得知来的大人物竟是赫赫有名的宁国老侯爷霍云。

公堂上的的众人各怀心事,何俊平看向崔世君,暗道,不想这小妇人竟认得宁国府的老侯爷,平日倒是小瞧她了。

崔世君立在堂下,看到进屋的何俊平和吴书办,只朝着他们轻微颔首,并不曾多说一个字。

提牢厅的书办又将?今晚审案的经过说了一遍,何俊平听完后思忖半日,他看着宁国老侯爷,随际望向张大人,说道:“要说崔大姑娘是不是收了孙氏的好处,我也?说不好,不过我从司里带来了孙氏的账本和名册,只要一查便知。”

说着,吴书办将?名册等物交给提牢厅的书办,这些账本提牢厅也?有,是昨日从统筹司里抄写回?来的,张大人心知何俊平不敢得罪宁国老侯爷霍云,于是将事情推回给他,他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只得吩咐书办查账,谁知就在此时,宁国老侯爷看向何俊平,问道:“何大人,统筹司是不是凭着白纸黑字的契约办事?”

何俊平躬着身子,回?道:“正是。”

霍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何俊平越发忐忑不定,过了片刻,霍云又问:“孙氏拿到统筹司的卖身契是不是真的?”

何俊平双手垂下,他对霍云说道:“下官已经查看,卖身契的确不是伪造。”

“是真的?”霍云眉头挑了一下,他再次问道:“孙氏说她每回买卖一个人头,官媒按例抽取牙钱,此举是不是合理?”

霍云一句接着一句追问,逼得何俊平出了一身冷汗,他擦着头上的汗水,战战兢兢的回?道,“按照旧例,是合理的。”

本朝律法,人口买卖,只需双方自愿即可,朝廷按人头收取税银,从私媒到统筹局各自分得牙钱,或多或少,全看买家与卖家交易。

“这么说来,崔大姑娘按律当差,便是收了这笔牙钱,亦是她应得的?”霍云问道。

何俊平一时语塞,霍云抬眼看他,清冷的声音说道:“是或不是,何大人闭口不答,难不成有甚么难言之隐?”

“下官不敢。”何俊平低下头,他道:“崔大姑娘按例收了牙钱,也?是理所应当。”

霍云问完后,不再看何俊平,转而看向张大人,半晌没有吭声的张大人满脸赔笑,他道:“老侯爷,朝廷的律法自是不错,可这孙氏一口咬定崔大姑娘知情,若是她所言属实,崔大姑娘知法犯法,便是罪责难逃了。”

听了张大人这话,霍云脸色不变,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孙氏的话漏洞百出,岂能听她一面之词,叫人打她一百板子,说不得就讲真话了。”

张大人身上的冷汗涔涔直下,他看着站在公堂下的崔世君,不由得左右为难,这女子也?不知与宁国老侯爷是何干系,向来不理俗事的老侯爷铁了心要保她,只不过背后的赵公府与通政判司,并有那东郡侯莫少均,这些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提牢厅的张大人一愁莫展,这案子该如何判下去,他尚且没有头绪,这时,许久不曾出声的崔世君开口,她先看了一眼何俊平和吴书办,又对张大人行?了一礼,说道,“张大人,崔家一门七代在统筹司当差,小妇人做这官媒也?有十年了,小妇人自问做事光明坦荡,不怕查账,更不怕与孙氏对质,还请大人尽早还我清白。”

她语气轻柔,却透着一股坚毅,何俊平与吴书办皆是默不作声,她既说不惧查账,提牢厅的书办取来账本,一一对看之下,发觉崔世君从孙氏那里收上来的税银,她竟分文未取,张大人疑惑的问道:“崔大姑娘,这我就不懂了,孙氏买卖人口,你理应按例抽取牙钱,何以又不收这笔银子?”

若非富贵人家,住在长安城,单靠朝廷俸禄是养不活家人的,像那些小官小吏,自有他们生钱的门道,孙氏交上来的税银,粗略一算,崔世君少说也能分得两三百两银子,这笔银子有钱人松松手就花销出去了,对崔家来说,却是两三个月的嚼用,她该收又不收,在众人看来,岂不越发显得古怪。

霍云抬眼看她,笑问:“我和张大人一样好奇,还有嫌银子咬手的?”

崔世君低头抿唇,她回道:“我不抽取买卖人口的银子,并非是从孙氏开始,早些年便是如此,这事吴书办也?是知道的。”

这还要从几年前说起,户部侍郎杜子建纳了一房小妾,因她生得貌美如花,杜子建十分宠爱,难免冷落了正妻和其旁的妾室,杜夫人忿忿不平,趁着杜子建离京之时,胡乱给这小妾安了一个罪名,并叫来崔世君,逼她将?小妾发买到青楼妓院,杜夫人立意要杀鸡儆猴,崔世君不得不照办,谁知这小妾性情刚烈,不堪受辱,在送她去妓院的路上,从马车上跳下来,当街摔死。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崔世君的面前摔死,那时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何曾经历过这种事?唬得崔世君生?了一场重病,自此,崔世君便不再抽取牙钱,倒不是她故作姿态,她既然做了官媒这一行?,该当的差事仍要照做,只是每回?买卖人口,崔世君不由自主就会想起那惨死的小妾,她不收牙钱,只为图个心安罢了。

被点到名字的吴书办拱手对张大人说道:“崔大姑娘确实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收牙钱,此事从过往的账本里也?能查到。”

统筹司司长何俊平有些吃惊,他来了统筹司四五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崔世君不收牙钱。

霍云听完事情的原委,笑道:“可见你还没练成铁石心肠,不从中抽取牙钱,反倒受人猜疑。”

崔世君笑而不语,坐在公案前的张大人闹了个脸红,霍云又道:“张大人,这案子该怎么结?”

审到这个时辰,提牢厅外已是月到中天,宁国老侯爷霍云仍是神闲气定,张大人坐了一日堂,早已筋疲力尽,偏偏霍云不肯等侯,定要今晚结案,可这案子实在难判,他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霍云等着他结案,张大人权衡再三,拍案说道:“崔大姑娘牵扯孙二拐买人口一案,供述不足,准许放回。”

他的语音刚落,宁国老侯爷霍云便慢悠悠的站起身,他看着张大人,说道:“张大人,你既是判定崔大姑娘无罪,我便将人带走,过后若又要来骚扰她,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下官不敢!”张大人擦着冷汗说道。

得了他这句话,霍云也?该打道回?府。

霍云离开后,落在后面的崔世君在结案书上摁下手印,她刚走出公堂,崔世柔和阿杏围上来,崔世柔双手合十,红着眼眶说道:“阿弥陀佛,可算是没事了。”

崔世君问道:“我在提牢厅的事,老姑姑和爹都知晓了?”

崔世柔心知她的担忧,说道:“放心吧,爹知道了,老姑姑那里我们瞒着呢,借口说你在河阳侯府,恐怕得深夜才能回家,要是今晚回?不来,还得在河阳侯府留宿一夜,老姑姑并未起疑心。”

崔世君放下心,她道:“夜深了,我们先回?去吧。”

谁也?不提公堂上审案之事,崔世柔和阿杏拥着崔世君出了提牢厅的院子,只见宁国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有几个小厮打着灯笼站在四周,宁国府和崔宅不同路,看那架势,霍云似是专门在等崔世君。

崔世君走到马车前,喊道:“老侯爷。”

车帘被撩起,坐在车里的霍云喊着小厮的名字,立时,有个半大的小厮上前,他递给崔世君一个荷包,说道:“崔姑姑,这是你的东西。”

说着,他把荷包交给崔世君,复又退到一旁,崔世君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她白日给捕快的那封喜钱,并打点女监婆子的金钗。

崔世君抬头看着霍云,霍云一言不发,外面的灯火晦暗不明,崔世君看不清他的眉眼,她怔了一怔,收起荷包,轻声说道:“您呀,今夜太张扬了。”

当年的双王之乱,使得宁国府沉寂了三十余年,如今圣上正有意起用霍嘉,眼看宁国府要重回?往日光辉,霍云为了解救她,亲自现身提牢厅,崔世君虽然感激他出手相救,却担心此事会?授人以柄,连累到霍家。

霍云挑了一下眉,他道:“你这小妇人忒不识趣了,我好心救你,你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反说我张扬?”

他说这些话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崔世君眼光微垂,她道:“老侯爷的恩情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听凭老侯爷差遣。”

“你这话我记下了。”霍云说罢,他对家仆说道:“回?府吧。”

霍云又看了崔世君一眼,便放下帘子,赶车的家仆一扬马鞭,马车缓缓朝着夜色驶去,崔世君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马车看不见了,适才回?到自家马车,准备回?崔宅。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