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崔世君到衙门点了卯,便和阿杏一道前往宁国侯府,如今她到侯府熟来熟往,看守侯府大门的长随们皆已认得她,她进了侯府,老侯爷霍云刚用完早饭,火华正在里间伺候他洗漱。
崔世君走进侯府的?偏厅,不一?时,丫鬟们送来茶点,崔长松家的?亲手给她递上一?盏茶,笑着说道:“崔姑姑有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崔长松家的?是宁国侯有头有脸的管家媳妇,上回她陪着崔世君一?同前往东郡侯府看望莫婉,是以崔世君对她十分敬重,她接过崔长松家送上来的茶,说道:“多谢婶子惦记,先前老侯爷一直在山上,昨日我得知他下山,这一?早就过来请安了。”
崔长松家的?笑了笑,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见霍云踱着步子进屋,崔长松家的?看到老侯爷来了,低头退出屋外。
今日老侯爷霍身上穿着一?袭松青色素面长衫,脚踏家常布鞋,手里?拿着一?把?乌木折扇,他见?了崔世君,说道:“你?来得倒早。”
崔世君起身,朝着霍云屈膝行了一?礼,霍云扬手一?抬,示意她坐,崔世君口中称谢,抿嘴一笑,说道:“老侯爷回了京城,果真就是不一?样。”
霍云眉头一扬,他分明知道她这人促狭,嘴里肯定没有好话,仍然好奇的?问道:“你?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崔世君笑着说道:“头一回见?到老侯爷,是在清华观后山的?梅花林里?,我?起初只当是哪位九天玄外飞来的仙人,唯恐声音太大,冒犯了仙人。”
停顿一下,崔世君再次笑道:“后来见得多了,老侯爷变得越发平易近人,我?私心想着,清华观乃是世外清修之地,老侯爷在山上待得久了,难免修得仙风道骨,京城却是繁华俗世,老侯爷一旦回城,身上沾了人间烟火,也就不足为奇了。”
霍云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合上折扇,隔空用扇子指着崔世君,说道:“我?活了三十七年,也就你这小妇人胆敢对我?品头论足。”
她敢拿霍云说笑,全因知道这人不会介意,崔世君低眉一?笑,她道:“老侯爷不要见?怪,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说着,她又道:“今日过府,是来答谢老侯爷上一?回的?恩情。”
她送的?礼已交到崔长松手上,霍云朝着崔长松点头,崔长松便捧着礼物送到他面前,霍云拿起她送的?墨条拆开,他轻轻嗅了一?下,说道:“你?从哪里买来品质如此低劣的墨条?”
崔世君并不感到难为情,她笑了笑,说道:“我?一?介妇人,对这些东西不通得很,又不知老侯爷的喜好,人家说这个好,我?便买这个,老侯爷若是嫌不好,或是赏人或是丢掉,任凭老侯爷处置。”
霍云笑了一?声,说道:“可见你?不诚心,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才胡乱买了来交差的。”
崔世君只笑不语,霍云转而把?墨条交给崔长松收好,他又转头对崔世君说道:“礼送完了,你?该说正事了吧。”
他已点明,崔世君便正色说道:“昨日我去看了莫姑娘,她身子已经大好,还托我?向老侯爷问安。”
崔世君一?边说,一?边望着霍云,那霍云并不接话,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扇子敲着手心,崔世君见?此,缓缓开口又道:“我?想着,侯爷过些日子就要返京,两家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操办起来呢。”
说完,她两眼看向霍云,霍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半晌,他才撑开手里?的?折扇,轻轻摇了几下,说道:“今年的夏天,热得真早。”
他冷不丁把?话题说到别处,崔世君一?时有些微怔,随后她回道:“不早了,往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就开始热了。”
霍云合起扇子,他侧头想了一?下,说道:“是呢,往年我都是住在山里?,这才不觉得热。”
说罢,他起身对崔世君说道:“走吧,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是。”崔世君点头,随他一?同出了正厅。
因着老侯爷要逛园子,年轻的?丫鬟媳妇纷纷避开了,他二?人身后只带着阿杏和几个小厮,园子距离正厅颇有一?段路程,一?行人走走停停,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这会儿日头渐升,崔世君怕热,走了半日路,脸上已晒得通红,她从袖子里?拿出随身常带的折扇挡住日光,走在前面的霍云回头,看到她额上带着一?层薄汗,便在葡萄架下停住脚步。
这片葡萄架的藤叶长得十分茂盛,一?串一串葡萄藏在枝叶之间,果子多数还是青色的,偶尔也有一?些开始转紫,显得份外可爱,崔世君站在葡萄架下,轻风一?吹,总算有些意凉意,她舒了一?口气,抬头向上望去,笑道:“好俊的?葡萄。”
火华极有眼色,他转身就跑去找来剪刀,对崔世君说道:“姑姑要吃葡萄么,我?这就给你?摘。”
霍云瞥着他,冷哼着说道:“你?倒是机灵,我?还没发话呢,你?就赶着来献殷勤。”
火华素知老侯爷对崔姑姑不一?般,他大着胆子,陪笑着说道:“老侯爷和姑姑走了半日的路,要是能摘几串葡萄放在井水里湃一?湃,又新鲜又解暑,岂不有趣?”
霍云看向崔世君,他问:“你?想吃么?只是日子还早,恐怕葡萄不大甜。”
崔世君抿嘴微笑,而后轻轻点头,霍云看着她微微眯起的?双眼,想起偶尔在清华观里?出没的?那只野猫,每回他给它投食,餍足之后的野猫暖洋洋的?卧在墙头,崔世君此时的神情,竟和那猫有几分神似。
“老侯爷?”崔世君唤了他一?声,他的?眼眸里带着一?股玩味,又带着一?丝探究,这让崔世君心里?有些异样,霍云移开视线,他从火华手里?接过剪刀,叫小厮去搬来凳子,便要给崔世君摘葡萄吃。
眼见他准备亲自动手,崔世君如何敢当,她道:“老侯爷,有火华在呢,何必劳烦你老人家,再说地上不稳,你?仔细摔着了。”
霍云没理会她的话,待到小厮搬来凳子,霍云踩着凳子站上去,几个伺候的?小厮无法,只得围在旁边护着,好在霍云虽说养尊处优,行动却还算矫健,看到有那将熟的?葡萄,伸手一?勾,就轻巧巧的?剪了下来。
他做事时一丝不苟,像是在做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崔世君站在葡萄架下,从下往上抬头看他,他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的?落在她的?眼帘里?,不知为何,她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有人送来一个竹篮,崔世君终于回神。
不大一会儿,葡萄装了满满一?篮,崔世君朝着霍云说道:“老侯爷,摘够了,你?下来吧。”
霍云听到她的?声音,他一?回头,却没有提防,被刺扎了一?下,崔世君看在眼里,她连忙问道:“是不是伤到手了?”
霍云从凳子上下来,他把?剪刀交给火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说道:“不打紧,扎了一?根刺而已。”
崔世君凑过来,她见并无大碍,于是抬眼看他,嘴里嗔道:“是不是,真叫我说中了,这些粗活哪是你能做的?。”
说完,她扭头对阿杏说道:“你?的?针线包有没有带在身上?”
“带着呢。”阿杏取出针线包递给崔世君,崔世君找出一根绣花针,她握住霍云的?手,缓声说道:“虽不是甚么大伤,这刺也得挑出来,否则够人难受的。”
她双眼微垂,语气柔和,霍云低头望着她,他二?人隔得很近,近得崔世君的?气息喷到他的?手掌上,让他心头庠庠的?。
崔世君心无旁骛,只管挑刺,霍云看到她露出泛红的耳朵,眼睛便一直盯着她瞧。
葡萄架下,风声吟吟,崔世君和霍云相对而立,那扎进肉里?的?刺太小了,崔世君挑了几次,也没有挑出来,不一?会儿,霍云的?眉头轻微的蹙起,崔世君只当他疼,问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霍云摇头,疼倒是不疼,崔世君每回用针挑一?下,就好像不是在挑肉里?的?刺,而是挑到他的?心尖上去了,这让他情不自禁就皱起了眉。
两人静了一?时,崔世君一?边挑刺,一?边问道:“老侯爷,你?当真看不中莫姑娘?”
霍云想了一?下,回道:“不中意又如何?嘉儿见过她一面,话里?话外就对她带着赞许,你?又一?再的?说她是百里挑一?的?女子,横竖日后是她跟嘉儿过一?辈子,我?只望她那不争气的?娘家不要拖累霍家。”
崔世君一?笑,原来还是因为宁国侯霍嘉首肯,老侯爷才松口的,她道:“莫姑娘深明大义,一?定能分清孰轻孰重的?。”
“真是如此就好了。”霍云说道。
说完莫婉,崔世君和霍云又一?同静下来,崔世君不再说话,她低头专心挑刺,霍云的?双手白皙修长,扎里肉里?的?刺很是显眼,明明看得到,却就是挑不出来,崔世君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往外拨,终于,那扎在肉里?的?刺被她挑出。
很快,崔世君松开手,霍云莫名有些怅然若失,他的?指腹若有似无的?捻着掌心,似乎为了掩饰自己忘形,他扭头问火华:“葡萄湃上了?”
“湃上了。”早有小厮打来井水,将刚刚摘下的?葡萄湃在水里?,没过多久,火华送上湃好的葡萄,霍云和崔世君坐在葡萄架下分吃葡萄,在井水里湃过的?葡萄冰凉可口,只是还有些酸,霍云吃了两颗,就不吃了,崔世君贪凉,一?连吃了半串,这才罢手。
“老侯爷,剩下的?我?带回家行么?”崔世君她妹妹崔世雅怀着身孕,她记得她怀小元宵时就喜酸,说不得会爱吃这些葡萄。
崔世君从不主动跟霍云讨东西,他打开折扇摇了几下,说道:“随你,这葡萄酸得倒牙,难为你?吃得下去。”
崔世君告诉他家里的?妹妹怀了身子,这还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提到家人,霍云不免多问了几句,崔世君便跟说起家里的?情形,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霍云听得很认真,待她觉出已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赶忙住了嘴,羞赧的笑道:“瞧我,一?时忘了形,倒把?这些事拿到老侯面前来现眼。”
霍云望着她,说道:“看来你家人很倚赖你?呢。”
崔世君莞尔一?笑,她道:“我?是家里?的?长姐,被他们依靠是理所应当的?。”
霍云不置可否,他二?人说了半日话,直到正午,崔世君要告辞离去,霍云打发崔长松送她,又说过几日会叫崔长松与她商议霍莫两家的婚事,那崔世君便提着一?篮子葡萄,出了宁国府。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