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这一夜,崔世君未曾合眼,崔老姑姑身边的灯火换了一遍又一遍,天还未亮,徐氏给崔世君送去一碗米粥,并道:“姑娘,吃点儿东西,你去歇一歇,我?来守着。”

崔世君自打回到崔宅,水米不交,她本来并无?胃口,仍旧强撑着吃了几口,并问道:“爹还好么?”

徐氏红着眼圈儿摇头,她道:“昨夜刚歇下?就开始发热,我?给他服了一丸丸药,人倒是安稳多了,只是还不曾退烧,我?想着等?会儿天亮了,打发人去请张郎中来瞧瞧。”

崔世君点着头,她道:“太太只管叫爹好生养着,也不必叫他到前院来,省得他看了,又徒惹伤心。”

说话间,一碗米粥用了小半,崔世君再吃不进?去,徐氏催她去歇息,崔世君说道:“不碍事,我?还挺得住。”

“那也不能干熬着,趁着这会儿先养养精神,等?天亮了,少不得有亲戚们过来祭拜,这里里外外的,哪一样儿不得靠你撑着呢?”徐氏说道。

她再三劝说,又叫阿杏把崔老姑姑院子里的耳房收拾出来,崔世君只得去歇下?,不过她人虽躺下?,却没有丝毫睡意,就这么一直睁眼盯着屋顶。

不久,亲朋旧友陆续接到崔老姑姑的丧报,过了正月十五,崔世君本要开始上衙当差,只因崔家办丧事,只得先向衙门告假,正午,毕远文也赶到崔家,他去看过崔老姑姑后,来见崔世君,崔世君问道:“世雅也知道了?”

毕远文忧心冲冲的说道:“她乍一听闻老姑姑过了,急得晕死过去。”

偏偏她正在坐月子,出不得门,毕远文不忍心看她难过,没等她醒来,把她交给亲娘照顾,就随着来报丧的崔/世/安进?城。

崔老姑姑这一走,四个孙辈儿的孩子,倒有两个不能亲自来送,崔世君呆坐半晌,过了半日,夏小清并徐家舅舅和林家堂舅都来了,众人最后看了一眼崔老姑姑,老人家便要入殓。

请来入殓的是崔家两位舅舅,并住在崔家附近的地保,一共四人,且见崔海正抱着一个瓦盆,由两位女婿搀扶着进?屋,崔老姑姑的大体便被安放至棺内,众人亲眼看着崔老姑姑入棺,忍不住齐声恸哭。

崔海正本就病歪歪的,他念及崔老姑姑为崔家奉献一生,不禁悲从中来,哭得厥倒,这时,崔世君反倒哭不出来,她叫小厮阿智先把崔海正送回屋里,又命家人布置灵堂,点起长明灯。

崔老姑姑停灵七日,崔海正这唯一的亲侄儿,原打算让她老人家停灵十日,另请十个道士,十个和尚来颂经超度,崔世君却不肯,她遵着老姑姑的遗愿,停灵七日,只请了四个道士,四个和尚,因着此事,父女二人又置了一场闲气,

第三日,清华观里的霍云亦收到崔老姑姑过世的丧报,他沉默半日,叫来火华,说道:“你下?山,代我去给崔老姑姑上一柱香。”

火华微微有些诧异,他心知崔姑姑和她家那位老姑姑感?情深厚,如今老人家仙去,还不知崔姑姑会如何痛心,火华只当他们家老侯爷要亲自下山去看崔姑姑呢。

霍云想了一想,又道?:“你问她能不能应付来丧葬的各项杂事,如有要帮忙的,叫她来找我。”

“是。”火华应声回道?。

只说崔家待人宽厚,家风严正,在京里名声不错,治丧时不少人来祭拜崔老姑姑,便是崔世柔的前?夫陈盛容也带着几刀黄纸,向她老人家的灵位磕头。

火华赶到崔家时已至午后,此时,崔世君不在灵堂,守灵的是徐氏和崔/世/安,他上完香,崔家人谢礼过后,火华问徐氏:“崔太太,不知崔姑姑可在?我?家老侯爷叫我给崔姑姑带句话。”

听说老侯爷有话要吩咐,徐氏不敢怠慢,她招来阿香,说道:“大姑娘呢?”

阿香回道?:“姑娘回自己院子里了。”

徐氏连忙叫阿香领着火华往崔世君的院子去找她,阿香和火华刚走到门口,就见阿杏拿着一叠账本朝外走,阿香问道:“姑娘呢?”

阿杏立住脚步,说道:“姑娘在屋里用饭。”

她看到火华,问道:“你不是在山上么,怎么来了?”

她和火华,一个是崔世君的贴身丫头,一个是自小服侍霍云的小厮,二人见得多了,倒比别人更亲近,火华说道?:“老侯爷命我来看看崔姑姑。”

“你先等?着,姑娘忙了一整日,连饭也来不及吃,这会儿得了片刻的空闲,且叫她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罢。”阿杏说道。

崔世君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火华一听她话,便静候在门外,就这等?候的工夫,不时还有人来找崔世君回话,林林总总的大小杂事,有的阿杏能做主,有的阿杏拿不定?主意,不一时,只见阿智慌慌张张的跑来,阿杏喊住他,说道:“你不在老爷院子里好好当差,跑这里来做甚么?”

阿智说道?:“老爷病了,我?来回姑娘,请张郎中过来看看。”

“我?只当甚么事,你去回太太,叫人请张郎中就是了。”阿杏说道。

阿智说道?:“陈侍郎府上打发下?人来祭拜老姑姑,太太正在同她们说话,太太不得闲儿,阿春叫我来回姑娘。”

阿杏见此,说道:“姑娘正在用饭,你等?着,我?稍后去给姑娘回话。”

阿智急得跳脚,说道:“你去传一声就是了,又不耽误姑娘用饭,要是回去晚了,老爷又该骂我?躲懒。”

阿杏指着火华,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老侯爷的小厮,就连他也等?着呢,凭你是谁,姑娘用完饭再说。”

他二人拌嘴儿,屋里的崔世君自然听到了,她出门一看,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两个在吵甚么?”

他俩不提防,吓了一跳,看到站在门口的崔世君,老老实实的闭嘴,崔世君看了一眼火华,又望着阿智,缓缓问道:“老爷怎么了?”

在崔家,阿智最怕的人就是崔世君,他见崔世君沉着脸,唬得噤若寒蝉,低声说道:“老爷病了。”

崔世君倒也没细问,直接说道:“你去请张郎中,叫他来看看老爷。”

“是,我?这就去!”阿智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那崔世君复又转头看着火华,火华对她行了一礼,崔世君叫他进?屋说话,进?门后,火华打量了她几眼,他见她一身重孝,脸色苍白,神情十分憔悴,只隔了两三日不见,竟瘦得脱形。

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叫你来的?”

“是。”火华随后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饭菜十分简单,两碟酱菜并一碗米粥,另有半个馒头,她这个时辰方才用饭,显然是忙得顾不上。

火华对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听说崔老姑姑走了,叫我来她老人家的灵前上柱香,请姑姑你节哀。”

停顿片刻,火华又道:“老侯爷还说了,若有要帮忙的,姑姑尽可开口。”

“老侯爷有心了。”崔世君说道,“你转告老侯爷,我?这里一切都好。”

他二人说话时,外头又有人来找崔世君问话,火华不便再打搅,他向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崔宅。

夜幕降临,崔世君来给崔老姑姑守灵,没过多久,徐氏来陪她,崔世君见她眼角带着泪痕,她看到崔世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崔世君看她是从崔海正的院子里过来的,只当她是在崔海正那里受了气,便问道:“爹的身子还好么?我?这两日忙,也没去看看他。”

徐氏回道?:“高烧不退,吃了两济药,这才好了一些,强撑着要来给老姑姑守夜,我?略微劝他两句,反落他一顿埋怨。”

“他的性子太太还不知道么,多担待一些罢。”崔世君嘴里劝着,往瓦盆里投了一叠纸钱,说道:“我?等?会儿去看看他。”

徐氏望了她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间,崔世君带着阿杏往崔海正的院子去了,她走到院里,看到阿智坐在台阶上打盹儿,阿杏上前?叫醒他,问道:“老爷醒着吗?”

阿智迷迷糊糊的醒来,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崔世君,手忙脚乱的站起身,说道:“姑娘好,老爷醒着呢。”

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前,隔着帘子问道:“老爷,姑娘来了。”

里间传来崔海正的咳嗽声,他沙哑的声音说道?:“叫她进?来。”

崔世君推门进屋,看到崔海正歪在床头,旁边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烛火映照得他脸色腊黄,老姑姑走了,他像是忽然苍老十多岁似的。

“老爷晚饭用了多少?”崔世君问阿智。

阿智垂首回道?:“用了一盅参茶,除此之外,就不曾再多吃过东西。”

崔世君坐在崔海正身旁,轻声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崔海正坐起身,他老泪纵横,说道:“君儿,爹有一桩心事,放在心里大半年了,你依我?这一回,往后崔家的大小事,爹绝不插一句嘴。”

他说得如此郑重,崔世君不免也满脸正色,她打发阿杏和阿智守在门外,说道:“有甚么事,你说便是。”

崔海正哭道:“老姑姑终身未嫁,葬在崔家的墓园中,这于理不合呀!”

他的话音刚落,崔世君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一片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