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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香草长的天气很快过去,夏日里的烈阳很是逼人,宫苑里的宫人大多都不出来了,何况屈颂辛苦地怀着一个骨肉,自然也只能在清凉的碧幽殿里日日避着。
战事虽然还一直没有复起的迹象,但长庚这个王却忙得很,除了就寝时分很少能看见他人,大约是忙完了一阵,就过来陪她,顺便,把平阳城新置的秘密剑炉图纸拿给她看。屈颂瞧了一眼,大为震惊,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竟将前人一座大墓穴改造成了剑炉。
“铸剑炉极热,又设在不透风不透光的地底,正当夏季,王上就不怕把铸剑师和铁匠闷坏了?闷坏了他们,何人去为王上铸锋镝?”屈颂起初是不认同的。
长庚把图纸只给她瞧,“陵墓的修建原本就是考虑过通气的,从前人约莫见识短浅,还道人死了在墓中也不能憋坏了,却不知这样便引了不少盗墓贼的惦记,被挖了一空,只剩这么一个满是气孔的空壳。孤把它征用过来以后,就愈发改进了他的通气排风,而且直取日光斜照,洞中还真不一定热得过碧幽殿。只是剑炉里需要烧制,有淬火和回火的工序,里边注定会很热,在夏天,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孤想过运些过冬时储藏的冰过去,但几乎没有收效,冰遇上火一会儿就化了,整个墓穴湿淋淋的,反而更不便宜行事。”
长庚一面说着,一面观摩着王后脸色,担忧她或许会因此有所不满,见她蹙了一下眉尖,立马又补救说道:“你放心,乌丘那边孤会一直留意,他们需要什么,只管上报,孤一定会尽力解决。”
说到最后,语气温和得几乎是在哄着屈颂了。她自然也听了出来,于是微笑了一下,“也好。”
长庚松了一口气,立刻又带着歉疚说道:“孤手头事紧,不能时时陪你,你怀着孩儿辛苦,孤向丢丢问过了,他答应来王宫里同你玩耍几日。等事过去了,孤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
屈颂点了下头,“长庚,搜寻九哥的事有下落了吗?”
“还没,”长庚露出失望和隐恨之色,“其实孤一直怀疑周天子暗中使诈,秘密处置了姬九,或是郑国的人已捷足先登……但大河滔滔,深达百尺,要打捞一个人这谈何容易?因此这也说不准。”
平心而论郑国因为失手错杀姬九,已经感到万分惶恐,如果晋国与周国果真是同气连枝,日后清算起来,就算楚国也难保全郑。因此,郑国没有道理暗中搜寻九哥的尸首再秘密处置。只可能是真的坠入了河中,随着波涛一同覆灭了。
“我只是怕……河底太深太暗,虫豸啃咬,鱼虾吞食,我九哥他……不该如此的……”
屈颂眼泛湿意,别过了脸去。
她和姬九相处的时日太短,虽说不上有多深的情分在里头,但毕竟兄妹一场,骨肉亲情是不能割舍的。长庚也深以为恨。姬九那厮固然可恨,但行事不失为一个君子,如此君子,却遭小人之心所戕,难免让人心有不平。
长庚虽不明说,内心之中也是怒火熊熊,姬九之仇,他立誓会替王后报。
……
没有过两日,丢果然让长庚接回来了。
小家伙对长庚状极亲昵,一见面就攀在长庚的臂膀上说了不少好话,大略是从前离开时和长庚闹得有点不愉快,现在赶紧讨好王叔亡羊补牢。
丢听话懂事,比起同龄的不少小孩儿都不爱闹腾,他来了以后,就趁着王叔不在的空档使劲逗屈颂,要给她找事情玩,屈颂自己愈来愈懒散了,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爱动。兰章宫屋后头有长庚让人扎的一个秋千,她也没去荡过,还是小孩儿来了,拗不过他,屈颂才陪着丢小坐了一会儿。
屈颂其实也忙,忙着兵器图纸的事。
乌丘虽是铸剑的好手,但却管不了图纸的事,平阳城那边也没有这样的人才,倒是屈颂自己有些心得,与几名新田城有名的铸剑师商议之后,完成了两幅底稿,只还待小修,未曾送到平阳。
丢见王婶就算在这儿坐着,心思也似乎不在此,这会儿技穷,已想不出什么好招了,不觉有些丧气。
屈颂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么全心全意想着让我开怀,是不是你王叔允了你什么好处?”
丢正色道:“才没有呢。”
过了一会儿,丢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两只爪子抱住了屈颂的手臂:“王婶,我知道王叔在他的寝房里藏了一件东西,王婶你肯定不知道!”
“是什么?”
屈颂其实并不如何好奇,但多少要给点小孩儿面子,于是信口问了一问。
丢脸色神秘:“本来丢是在碧幽殿,王叔的寝房里看见的,但是后来王叔知道我翻他东西了,就将我打了一顿小屁股,至于那东西,我亲眼看见王叔锁进了库房里!”
屈颂笑了一下:“长庚当着你的面儿把东西放入了库房,那还算什么藏着?”
丢道:“那是因为王叔知道我没有钥匙,肯定打不开门!”
他瘪了瘪嘴,自己试过,确实打不开。
于是他只好爬了过来,凑近了把脑袋搁在屈颂的胳膊上:“王婶你有钥匙吗?”
屈颂想长庚应是把宫内所有的钥匙都送给了她这个女主人的,遂点头,“应是有的。”
小孩儿欢呼一声,“那就好了,王婶你拿了钥匙随我过来!”
屈颂只好答应。
但选取正确的钥匙这却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晋国王宫宫室万千,如何选中兰章宫库房的钥匙呢?屈颂这个不干事的女主人果然干不好这事。于是只能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不得不透露给第三个人,还是多亏了宫长孟鱼,挑中了钥匙,丢拉着屈颂的手往库房走去。
库房里头黑魆魆的,钥匙入孔,将房门打开,里头的空间不甚宽敞,漆黑一片,丢眼睛好,拉着屈颂的手不松,“王婶你小心点跟着丢。”
他迈着小短腿朝里走了进去,屈颂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库房里别有天地,木架上所放的多是长庚幼年时一些弃之不用的玩意,再往里走,只见另一扇门紧紧闭合着,幸得孟鱼交代得事无巨细,把库房之中的另一把钥匙也指认了出来,屈颂熟练地插孔,开锁,将门推开。
库房里的另一间屋显得宽敞了许多,屈颂抬眸一看。
屋内四面陈设不一,瓦顶仅开了一扇天窗,但却显得颇为亮堂。
这里有长庚的不少刀枪剑戟和从前学武时所用的其他器具,包括不怎么正经的武功秘籍,屈颂信手翻了一翻,上头还有长庚的小字注解。长庚的字她是见过的,苍劲而遒健,有大家之风,这么稚嫩的笔迹,大概是孩童时所写。
想他极小的时候,定然还没有跟对师父,也没有人教导,就想着学武了,结果不留心误入歧途,托人去市面上买回来的这看着便不大正经的东西,学着很有疑惑。于是长庚把每天的疑惑都写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全是孩童长庚单纯稚嫩的提问。后来大约是王后被他打动了,也拗不过他,就让他拜了鸢获将军为老师。
至于后来又拜了花醉,那便是后事了。
“王婶,我找着了!”
小孩儿突然无比兴奋地叫嚷了起来,这下可真让屈颂感到困惑了。
她转过身去,只见小孩儿翻到了一个小箱子,揭开盖,看到里头所盛一物,果然大喜,“果然在里头!王婶你快过来看!”
屈颂走了过去,只见箱中安静地躺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物什,用软木、皮筋所制的一个器具,漆面,后置一囊状物,暂时看不出是什么,但能猜到这是一个机括。不知为何一个已经崩坏了。屈颂拾起完好的那一个,左右探看,依旧不明:“这是什么?”
她是病急乱投医,反来问小孩儿。
丢自然不知道,摇了摇脑袋说:“丢也不知道啊。”
屈颂更是疑惑:“你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让我见它呢?”
丢道:“因为丢从前在王叔的枕头底下发现的时候,王叔特别生气,还叱责了丢。可是他的脸却红红的,完了以后就当做没发生这件事一样再也不提了,就算我提,他都会斥责我。可是丢除了碰了一下以外,就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了,绝对没有弄坏它的。后来丢就很疑惑,很伤心,怕王叔不喜欢我了。这个时候,张鲜先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告诉我,这件东西和王婶你有关,所以王叔才那么生气。”
“是……是吗。”屈颂面露歉然,“那是我对不住你,王叔生我的气,反而牵连你了。”
丢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指了指屈颂手上的东西,又道:“张鲜先生说,王叔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气我,他是生自己的气,他看见这个东西就生气了。”
屈颂更疑惑,“此物,有何特别?”
她试着勾了一下器具外间所缠的弹簧机括,脸色怪异,“这究竟是个什么?”
“既然王婶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王叔?”
屈颂略作思索,“也好。”
这小孩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了。
长庚为什么生自己的气?他有什么同自己过不去的吗?
看起来张鲜似乎也知道此物来历。
若是直接问长庚,他或许不说,反而问不出什么。
“你王叔正忙着,怕没时间理会这个,我们问他,他气上加气必不会说,这样,你出去之后,让宫长孟鱼秘密地把张鲜先生传来,他肯定不敢不说。”
丢以为此言大善,立马殷勤兴奋地点了一点头,步子飞快像一只兔子似的窜出去了。
屈颂疑惑地翻看着手中物什,依旧不明,这是一样什么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的老底都让小东西揭出来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