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这就是这类昆虫可怕的地方,它们绝不自相残杀。”费迩卡说“所以聚堆后只会商量如何攻击别人。神把雄性雷北克虫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因为它们太过危险…”他放柔声音“你看,神只也会为自己的错误而反悔和欺骗,祂们并不是全能的。”

 他的语气让弗克尔斯紧张,那句话说得太过傲慢了,他紧盯着他,再次意识到费迩卡的思维体系自己很难理解。

 “你确定吗,费迩卡,你能控制那庞大的记忆库吗?”他说“那是太古魔神的记忆,你知道那个概念吗?那会让你崩溃,完全融入那庞大的乱流中!”

 “哦,我可以试试。”费迩卡淡淡地说,剑士看到他紧抿唇角倔强严苛的弧度,移开眼睛。在赤色石块的另一端,一个个黑色长发、有着绝美容颜,和无机质赤色双眼的雷北克虫冒了出来。

 “我们拥有了世界上最强的大军。”费迩卡得意地说“能想象吗,一群雷北克虫,它们每一个都强到足以独闯冥府,单挑他们的守门人。”

 …他说的是一个古老的典故,曾有一只虫子不知何故单枪匹马挑了冥王的三道关卡,弄得冥界大乱,直到它无意间掉进一个时空裂缝,以这种纯偶然的方式结束了这趟疯狂之旅。

 “全是雄性。”弗克尔斯说,有点失望,在大陆上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领略一下传说中祸乱天下的雌性雷北克虫,据说它们身上分泌出的某种激素,足以迷惑绝大部分的雄性生物…除了雄性雷北克…但是天性同样嗜血残忍。

 费迩卡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它们的雄性极度厌恶雌性吗,是群只知道战斗对女人毫无概念的家伙。”弗克尔斯耸肩,他的太古生物的知识少得可怜。但也许因为人类对“会亡国的美女”

 这种事的执著,雷北克的传说留下了不少,但现在亲眼看到,却也相当难以想象这世界曾大摇大摆地存在过如此多生态怪异的物种。

 一群雷北克虫正在那里叽哩咕噜地商量着什么,它们的语言极为简单,似乎缺乏严谨的语法体系,是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大约是太古语言,弗克尔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听懂,而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说着类似的语言。

 因为这是另一个规则下的世界,他想起费迩卡的话,然后决定不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反正他也想不通。

 雷北克虫在历史中的记载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越发稀少,据说它们在地底时以两到三只雌性与一只雄性为一组,它们既是夫妻,也是兄妹。幼年期时它们是流着绿体液的虫体,直到地面上深重的负面气流将它们唤醒,接受进化。

 它们会产下幼卵,然后爬上地面,在三到七天内完成到哺乳动物的进化,之后存活下的只有雌性,雄性会被作为进化的能量源被雌性吃掉。那两到三只雌性已足以成为整个世界的祸端,它们是妖艳和残忍的结合体,是没有感情又嗜杀的虫子。

 传说中那是因为它们的欲望永不可能被满足…它们至死渴望一只雄性雷北克虫,可是它却早已在进化时,被自己以本能撕成了碎片,吞咽下肚。

 听上去是个很有太古野蛮风格的悲剧故事,而实际上在更早时,雄性雷北克虫是被允许成年的,虽然会有一场死斗,但互有胜负,而不是之后一边倒的情况。

 虽然自然残酷的进化也让它们坚决地与妻子们分道扬镳。在这片大陆,它们正处于雄性群居的时期,这一群大约有二十几个,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岁,最大的,看上去也是领头的,约有人类的二十五六岁。

 它的一头黑发长长披到腰下,浅亚麻色布料宽大而随便地束在略显纤瘦的身体上,和其它虫子不同的,它的眼中有着浅淡理智的色彩,智商看上去比它的同伴高些。

 “我们一致同意你的提议。”它说,看上去是代表“现在往哪里走?”它摆出一副立刻就要上路的架式,它的同伴们同样迫不及待地整装待发。

 “你们不需要收拾一些东西吗?”弗克尔斯问,这么一批人迁移应该有不少东西要带吧。“这大陆就是我们的家,物质随取随用。”领头的雷北克虫说。

 那绝美的容貌和婴儿般纯真的表情,让弗克尔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的意思是指它们习惯用抢的。

 “你的名字?”它问,好奇地看着费迩卡手腕上红色的咒符,那东西现在像是被刺上去的一样,完全渗入了他的身体。“凯洛斯·圣凯提卡兰。”费迩卡说,确切地说这是祭品的名字。“哦…”虫子呆了一会儿,小声咕哝了两句…大约在默背名字…终于得出结论。“好长…我就叫你小凯吧。”它说。“随便你。”费迩卡说。

 弗克尔斯为这可爱的称呼忍俊不禁,不过不久之后他就知道这群虫子的思想简单到什么程度,它们的名字简洁到甚至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比如它们有人叫天空、树叶、绿衍(温塔大陆的一种常青树)、鸟、伏鱼…

 所有随便可以拉上来的虫子啊,动物啊,植物啊都被潦草地拉来做这群美人的姓名,他知道这族群还有大量重名,但至少同一个群落里为了方便不用同样的名字。

 同时在这里,他也第一次极为清楚地感觉到,什么叫“造物规则”以前相处之物多是人类,同类的规则不偏不倚,相似却不相同。可是这群人,他一眼望去,从没见过一个种族有如此绝对的,让人除了惊叹再也找不到词语的美丽血孔。

 那种完美与精致是如此统一与绝对,清楚地写着“神就是这么规定”的牌子,却毫无气质可言。以及它们的杀戮。弗克尔斯这次确实是以亲身体验的方式,了解了那些被镶在狂战士皮甲上,所谓“杀戮之虫”的本事。事情是这样的,刚上路没多久他们就碰上了一只地蝰…它的名字和生态是后来被费迩卡用冷嘲热讽的语气告知的。

 那种在土地里盘踞的东西蓦地从地底窜出,像一条突然昂起的巨龙,把一只雷北克虫高高卷起,在那巨大的身躯中它纤细得像根火柴棒。

 他还还没来得及惊讶,地面像有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般,无数道两人合抱粗的巨大长蛇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却灵活地扭曲以抓住上面的生物,不知从何处还会突然冒出一颗蛇一样的头来,喷吐着暗绿色的毒气!

 这是一种生活在地表浅层,并在那里生长壮大的生物…也就是说这些蛇身其实属于同一只,它能够感应地面上的声音来袭击猎物,这么一大群人可算让它来了一顿大餐。

 不幸的是,它碰到了一群雷北克虫。那会儿弗克尔斯一个没站稳,重重跌在一堆土块中,那东西力气大得出奇,也许还包括刀枪不入,他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男人,把他压在下面,以防他被落下的土块击伤,一边用力诅咒这布满太古变态魔物的大陆。

 这时,他看到了所谓杀戮之虫的杀戮方式。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只被高高卷到天空的雷北克虫,地蝰收紧有力的躯体想勒死它,在巨大的身体下它纤细得几乎看不见,可是弗克尔斯看见了,也许是他因为练剑而造就了一双有着优秀动态视力的眼睛,他看到虫子纤细的手毫不犹豫地掀起一片地蝰坚硬的鳞甲,然后像把钢刃般,插进下面柔软血肉的内部!

 接着那高高昂起的身体静止了一秒,从卷起虫子的地方瘫软下来!虫子利落地从高空跳起来,在蓝紫天空中,它的身影像只白色的风筝。它弄断了它的脊髓!弗克尔斯想,视线的一角,他已经看到了它们的杀戮方式…又一只雷北克虫利落地把手伸进巨蛇的身体里,当它再把沾满血红的手臂抽出来后,被废了行动力的身躯已经瘫痪。

 它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群沉默地干着娴熟工作的工匠,弗克尔斯听到费迩卡在大叫…过大的轰鸣声让他必须大喊“拨你的剑,弗克尔斯!”

 上面庞大的蛇身压了下来,一片黑暗遮住了视野,转眼已到眼前!“剑尖向上,划弧!”弗克尔斯迅速照做,他并不明白费迩卡的用意,纯粹是剑士的条件反射,因为觉得危在旦夕而必须做点什么,也因为,说话的是费迩卡,他的意识里只有听从。

 一道微弱的弧光悄悄地在头顶亮起,像朝霞羞涩的薄纱,微弱地划过。“散开!”费迩卡叫道。弗克尔斯一时没听明白,实际上那是个隶属于古语言的单词,只因在这个空间他才听得懂意思。光弧突然分开了。像被微风分开的水光,鳞鳞散开,变成无数细小的光丝,组成无数小小的菱形,像宫廷宴会华丽的水晶吊灯。

 紧接着,头顶的巨大蛇身哗的一声散开,像突然落下的阵雨般。弗克尔斯怔在那里,头上确实像下了场小小的雨,他听到无数细碎的东西呼呼啦啪地从他们身边落下,落入犹在飞扬的尘上上;头顶飞扬的土块终于慢慢散去,视线中,他看到那蛇身已经消失了一半,另外的部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分解…一粒粒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菱形肉块掉了下来,没有鲜血,像最和平的分解,转眼间,像条龙一样长的蛇身已经被分解殆尽,并迅速蔓延到另一只交叉的身躯上!

 他怔在那里,看着那只庞然大物慢慢变成一地小小的菱形碎肉。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雷北克虫像是感应到了危险迅速后退,只要不沾到蛇身它们就不会有危险,因为力量只能通过实体传导。

 烟尘已经散去,弗克尔斯第一次发现这东西究竟有多大…触目所及之处全是翻起的土块,盘根错节的巨大身躯织成了一张不规则的网,但现在一切已被分解,前面的土地突然塌了一大片,远远的几乎看不见尽头,他意识到它实际上还有一大部分在土地里。

 是他干的?费迩卡嘲讽的声线传来“如果你已经从你伟大的功绩中回过神来,骑士大人,可否赏脸从我身上离开呢?”弗克尔斯一怔,注意到自己还压在费迩卡身上,连忙站起来。后者站起身,拍拍尘土。

 “这把剑…”弗克尔斯说“刚才它…”“杀死了一只地蝰,这件事就让你那么不可接受吗,弗克尔斯。”

 费迩卡说“不过我得承认,你用得比想象中好一点。还有,你最好小心点儿,它们看你的目光火热呢!”他嘲笑道。一群漂亮的雷北克虫眼睛发亮地盯着这个意外厉害的人类,被它们用这种目光看绝不令人愉快。

 细鱼…这是那位雄性首领的名字,是某种生活在滚水中速度极快的鱼类,比较讽刺的是,很多年后常被作为女性的名字,拥有了纤细灵巧之意…走过来,可它并没有冲弗克尔斯走过去,而是站到了费迩卡面前。“你不太对。”它说。

 费迩卡扬眉,细鱼继续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不只是你。”它疑惑地看着他。

 “只是和束缚之名有些不同罢了。”费迩卡说“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看上去年龄不一?”他问,突然扯到不相关的问题,但眼中的兴趣却又不像假的。

 “因为进化时的那场战斗。”细鱼说“身体被‘那东西’吃得多,年龄自然会小一些。”它说,连妻子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为什么你看上去年龄最大?”费迩卡问。细鱼眯起红色的眼睛“因为我把她们二个都吃了。”

 它说,眼中闪耀着与生俱来的恨意。弗克尔斯目送它离去,造物的规则注定它们有着只存于传说的绝世容颜,注定它们虽然夫妻却必定反目,憎恶终身,他想,为什么要如此规定?“它刚才说你不是你,什么意思?”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