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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葱葱的树木杂草,在昏暗的天色下勾勒出奇形怪状。
喻良臣提着一盏八角灯笼行在山林草木间,不远处隐隐有他人呼喊,却被头顶的鹧鸪声压过。
眼前的灌木忽而传来窸窣动静,喻良臣停下脚步,看着灌木之后探出个人来,颊上有三道黑印,全身都灰扑扑的,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在看到他时光芒尤甚。
“公主不见,圣上与娘娘甚是着急,还请公主跟臣下速回。”
他恭敬行礼,却透着股明目的疏淡。
昭明公主看着他,哑声道:“我不小心迷路了,又扭伤了脚,喊了半天无人回应,不是故意叫你们担心的。”
喻良臣眸中微顿,见容姒所立之处是一个半凹陷的土坑,四周灌木丛生,怕是摔在里头伤了脚,才弄得这般狼狈。
喻良臣将手中的灯笼倒拿,灯笼手柄递给容姒,她似乎愣了愣,伸手握住手柄的另一端。喻良臣微微使力,便让她借力站了上来。
“公主稍待,禁军离得不远。”
“哎,你等等。”
喻良臣回身望去,见容姒微微蹙了眉心:“你不送我回去吗?用背的、抱的,都行。”
喻良臣听见自己回道:“公主千金之躯,臣下不敢僭越。”
“可我一人,有些害怕。”
她说得太过坦然,反叫喻良臣神色微顿。
最终,他将手中的灯笼给了她,明黄的一团亮色,照出一点朦胧的影。
喻良臣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灯如豆。不过是在案上小憩了会儿,竟又入了梦。
喻良臣净面醒神,回到案边继续翻着手中书册,直到灯影微微一晃,案边又多出一人。
他穿了一身灰色长衫,周身都透着中年人的儒雅,然一双眼如鹰隼般犀利,好似万事万物了然于心,唯独在面对喻良臣时浮现几分臣服的恭敬。
“靳叔。”喻良臣给他倒了杯茶,公羊靳顺势落座:“公子近日可好?几位皇子可还好相处?”
公羊靳的到来没有惊动喻府的任何一人,他出身江湖,这点本事算是稀松平常。平日里他大多与喻良臣书信联系,今日过来一是自喻良臣入宫后两人一直未见,二是上京的布置已完成得差不多了,需详细禀报。
喻良臣自然知晓公羊靳的言下之意。
当今圣上的几个儿子,大皇子容霄自幼痴傻远在行宫;二皇子容岳重武轻文,行事不拘一格;三皇子容廷身有残疾;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平庸;唯有六皇子容夙,既是韦皇后所出又文武双全,封为太子。表面上,储君已定且众望所归,几个皇子间亦兄友弟恭,然朝堂上的派系之争从未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喻良臣身为太子伴读,自然而然被划到了太子一派,平日里容夙也待他和沈听遥更为亲近。
然他与沈听遥又有不同,沈听遥出身国公府,可世袭爵位,喻良臣若想迅速展露头角,就只有科考一途。
偏生今年春闱恰逢天灾,科考延后,喻良臣只能先用伴读之名为日后铺路。
“靳叔放心,此次浴佛节太子亦让我跟随左右。”
公羊靳满意点头,又道:“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近日那边的人频频出宫,虽去向各有不同,但回回都经过了南雀街的董氏灯笼铺。”
董氏灯笼铺,是南雀街唯一一家皇商。
喻良臣微微眯了眯眼,忽而想起自己在梦中也提了一盏灯笼,素色的八角黑漆,是寺庙中最常见的一种。
***
四月初八,浴佛节。
圣驾携百官前往南山护国寺,斋戒三日,为苍生黎民点灯祈福。
先皇后忌辰在即,容姒同往年一般请旨随行。到护国寺后,先去殿中给先皇后上香。
护国寺中供奉着先皇后的长明灯,容姒入了大殿,正遇上往外走的三皇子容廷,两人打了照面,俱是一怔。
往年大多是赵嫔亲自过来,想是特意与容姒错开了时间,不曾碰上。今年换了容廷,一时未顾到这茬,也或许是赵嫔想到了,却并未刻意提醒容廷,这便遇上了。
容廷还是不习惯面对容姒,微微绷紧了唇角。
容姒意外过后又觉触动,忍不住道:“宫里的槐花开了,出宫前我和宫人做了些槐花茶送到了芳霖殿,三皇兄若得空,不如尝尝。”
槐花茶有消炎镇痛之效,太医也曾说过,平日里饮些槐花茶能缓解他腿疾不适,不想她竟这般上心。
容廷暗暗嘀咕半晌,对着容姒却只憋出一句:“多谢。”
桃木杖慢慢杵在地上,经过容姒时听她低声道:“三皇兄,谢谢你来看我母后。”
杖声一停,容廷没有回身,耳尖却微微泛红,抿着唇轻应了一声。
容姒展了眉眼,入殿给先皇后添油上香。
殿中供奉着先皇后阮氏的牌位,容姒在牌位前磕头,低声道:“母后放心,阿姒一切都好。以前是阿姒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伤了亲近之人的心,但以后不会了,因为阿姒长大了。”
“可母后,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是母后还在就好了,若是母后和兄长都在,阿姒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长明灯上芯火长明,映着漆色的牌位,似也多了一层叫人心安的暖意。
容姒在殿中又待了会儿,随后才回到内室小憩。因寺中房间有限,容姒将香耳留在了宫中,身边除了萧氏和珠弥,就只有一个内侍秋禧。
趁着萧嬷嬷去取斋菜,秋禧入内回禀。之前,他贿赂了掖廷的两个宫人,找到了那个原在张贵人身边侍奉的宫女六合。
“据六合所说,赵嫔娘娘出事那日,张庶人惶惶不安,一直不敢出门,甚至没有用膳。直到后来听闻此事或与殿下有关,无人疑到她的头上,方让小厨房做了羹汤,进了食。”
容姒微微敛眸,果然,以张贵人的反应,宫中谣言与她并无干系。张贵人是要除掉赵嫔腹中之子,而散播谣言那人却是冲着她来的。
容姒静默半晌,秋禧一直垂首而立不曾打扰,直到容姒道:“还有一事要交予你办,时间很紧,务必要赶在天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