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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卓买了十五号的机票,回港城。
吃过晚饭,他坐在客厅订机票的时候,姜好就在旁边看着。
她没有多遗憾,陈嘉卓知道,不到两个月的相处,还不至于让他成为她生命中不舍得的那部分。
但是那天之后,姜好很用心地在策划后面的路线。
市中心的景点没有多玩,只去了水族馆。
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姜好无意中看到陈嘉卓电脑的锁屏壁纸。
成百上千条银色小鱼汇聚在蓝色玻璃后面,静中有动,像一道有形的风掠过,水光潋滟,鳞片反出各种颜色,有种旖旎奇异的美。
“是凤尾鱼。”陈嘉卓在她看的出神时说,“也叫孔雀鱼,颜色很漂亮。”
姜好初中时,西城水族馆已经竣工好多年了,后来陆陆续续推出各种水下表演,传单发到学校门口,她约祝樾一起去。
水族馆不比游乐园,如果不静下心欣赏,很快就能从头走到尾,祝樾没耐心,走马观花似地看完全程,评价一个没意思,姜好不想和他走散,也只能囫囵逛一遍。
回家后,她爸爸问好不好玩,她摇摇头,回道不好玩。
当时她爸爸只温和笑一笑,和她说你得认真看,可能会发现其实很美。
时隔几年,姜好想再去看看。
……
两人去的是西城最大的一家水族馆,里面容纳四百多个品种,还有很多珍稀鱼类。
他们去的那天安排的是海狮表演和人鱼演出节目,这家水族馆的演出做得好,基本每场都座无虚席,后来观演票就不包括在门票里了,需要另买,价格不贵,主要是为了稳定秩序。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姜好干脆把那两场的票都买了。
但去的那天没有看成海狮表演,因为在进场前遇到两位老人,应该是对老夫妻,不懂订票规则,在验票时被拦下。
排队的人挺多,工作人员也忙,顾不上解释,那对老人就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的游客过闸道,眼中有点茫然无措。
姜好看着,心里挺难受的。
她心肠软,共情能力很强,看到他们总会想到自己外公外婆。
她主动走上前和老人家解释这个表演需要买票,教他们在小程序上预订。她用的是西城方言,陈嘉卓不太听得懂,在一旁帮她拿着背包,包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沉甸甸的。
可惜的是,今天两个场次的海狮表演,票都售尽了。
姜好再三确认,页面仍旧弹出售尽的提示框。
她抬头看身边的陈嘉卓,讷讷开口:“我之前看过海狮表演,其实都差不多吧。”
陈嘉卓笑,“我也觉得。”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分钟前从取票机取出的两张入场票,递给姜好。
甚至她都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但他能懂她。
姜好欣欣然接过票,和还在遗憾的老人轻快地说:“我们都看过了,这票送给你们吧。”
不过到最后都没有送成,两位老人坚持付钱,那两张票是被买下的。
但不管怎样都是做了好事。
姜好飘飘然的在前面走,心情相当不错。
她背一个很小的拼色双肩包,穿薄荷绿的短T恤,半身裙,元气满满的样子,叫人看了都觉得染上开心的情绪。
姜好这次很认真地看完所有的鱼,像个要回去写周记的小学生,将每种鱼的介绍一字不落的默读完。
再走到海底隧道,五光十色的鱼从头顶游过,那是本该陌生相隔数万里的生物,她仰头注视很久,粼粼波光折射出斑斓的影,映在眼睛里。
陈嘉卓落后点,走在她身后,目光几乎定住,却又在她转身时硬生生挪开,没有目标的看向玻璃后面成群结队的五彩热带鱼。
“陈嘉卓,你知道这个字读什么吗?”姜好指着讲解板上的一个字,神情带些狡黠。
他字正腔圆给出答案:“海蛞蝓。”
姜好讶异,“你中文还……挺好的。”
陈嘉卓说:“我在国外,也会学语文。”
她拖着调说了声哦,“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他想问她,那你想了解我吗,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也像隔着这层观赏玻璃。
她路过他,俨乎其然地读完寥寥几笔的简介,再忘记他。
……
最后去看的人鱼表演,这节目的名字起得有些意思,叫《海的女王》。
穿鱼尾装的漂亮姐姐先出场,化精致的艺术妆,在水下摆动,姿态柔美,姜好看得目不转睛。
接着忽的出现一个头戴王冠的王子,从珊瑚旁一侧身,八块劲瘦的腹肌比脸先露出来,肌肉发达喷张。
姜好小小的哇了一声,不是贪色的那种感叹,是单纯的惊讶。
陈嘉卓偏头看她,她不知道怎么了,也转过脸看他,然后视线下移,不自觉落到他的腰腹上。
过于赤裸裸的眼神,姜好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不对。
轻咳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乱想。”
他低低说道:“我有。”
说完便别过脸,盯着前面的人鱼表演,眼皮一眨不眨,像个抓镜头的导演,耳根却有点红。
诶?有什么。
姜好一个人琢磨,他有乱想,还是有腹肌?
人鱼表演一开始看不明白,到一半的时候姜好才懂为什么要叫海的女王了。
简而言之,就是童话故事《海的女儿》的另一种结局,小人鱼没有化成泡沫,而是把尖刀刺向忘记她的王子,回到海里,打败了海巫婆,不断成长,变成了海的女王。
演出结束,姜好跟着陈嘉卓一起离场,出口很窄,摩肩接踵,他不明显的将她护在内侧。
而她有些雀跃地和他感慨:“你知道吗,海的女儿是我读的第一个be故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看到其他版本。”
陈嘉卓捕捉一个陌生词汇,“be?”
“bad ending。”她解释。
下颌微抬,他了然,问她:“原本的结局不喜欢吗?”
“当然!”姜好显然很有话说,“那个王子怎么能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忘记呢,这样他也不值得被小人鱼爱,她有那么多人鱼宠爱着,就该快快乐乐的回到海底,为爱情献祭生命,太吓人了。”
“你觉得呢?”
陈嘉卓颔首,为她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高兴,“对,公主应该永远快快乐乐,不要为别人流泪。”
所以,小好公主也是。
后面几天,姜好和陈嘉卓没有再留在市中心玩,她带他去远郊,看青山和瀑布,看西城山光水色的夏天。
陈嘉卓不习惯拿手机拍照,几天下来相册却被照片填满。
最后一天,他们坐大巴从古镇回来,在客运站下车时已经是深夜,李叔还在路上。
附近有个广场,在放露天电影,姜好拉着陈嘉卓去空着的后排坐下,准备边坐边等。
姜好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在准备上大学了吧。”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补一句:“也成年了。”
他说是。
姜好又开始羡慕,“我还要再读两年书。”
“两年很快的,到时,”他停一瞬,以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说:“你可以来找我玩。”
很普通的一句话,礼尚往来而已,却因为揣着另一份心思而词钝意虚。
“好啊,那样就换你当导游喽。”她问他:“我是不是还挺敬业的?”
“是,”陈嘉卓忽然认真,“谢谢你。”
姜好怔愣须臾,而后乍然一笑,“怎么这么客气,你是我外公的客人,我肯定要好好招待。”
他牵唇,笑意却无法触及眼底。
因为是客人,所以才这样热切吧。
她对谁都友善。
简单的塑料椅,幕布上投影着十几年前的旧片子,走走停停一整天,姜好到底累到,头慢慢歪斜,最后轻轻搭在他肩上。
明灭不定的光影里,陈嘉卓微微僵住。
电影里男女主的争吵声,周围观众的闲谈声,全都变成消了音的默片。
只剩心动如鼓,沸反盈天。
陈嘉卓离开西城的这天,姜好没有去送。
她在前一天晚上因为急事回了父母家,为了瞒着外公外婆,没有叫李叔送,找了个其他借口出门。
她出去时,陈嘉卓在楼上看到等在院门外的祝樾,他来接姜好,两人一起坐进出租车。
陈嘉卓赶早班机,出发得很早。
坐在车子去往机场的路上,天幕还未彻亮,车窗外是已经不再陌生的街景,他没有看,脑子里全是这些天他和姜好一起相处的片段,走马灯一样回现。
共同走过的长街窄巷,夏蝉狂躁。
夜雨朦胧亦或是浓郁绿意背景下的她,或笑或低落,听过她拉奏的无数首大提琴曲,或悠扬或悲恸,讲述我,讲述你。
……
小学时学诗文,老师是在国外留学的华人学生,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是“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下面的译文陈嘉卓记得很清楚,却在今天才切身体会。
几束晨光从云面穿透,照下来,一道一道打在车窗上,有点像倒计时的走针。
他知道,夏天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出自辛弃疾《 丑奴儿近 ·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