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蔽

东京城下了几多日的雨,今天出晴的好,庭廊下蔽日半隅,几个丫头备了些时新果子和蜜煎,我仰在庭廊下的躺椅上,伸了个懒腰,用绢帕遮住了眼睛,木兰坐在躺椅旁边的矮蹾子上用大莲叶替我打扇,一时享受夏日里徐徐凉风,一时享受果子的清甜可口。

终于明白蔺舒为什么要把乌葛留下来了,我这个当家大娘子看起来确实很好说话,也没有当家管家的气势。听了数日的奴婢们吵吵闹闹,不是嫌原来的做活儿太累,就是抱怨新安排的人事不听管教,再不然就是觉着如今的主母大娘子我管不好家,不服钤束。

整个蔺府由着他们去闹,什么这个丫头偷东西了,那个小厮数次聚众赌钱吃酒了,还有什么管事的公中滥支,临到月末了甩给我一大笔子理不清的烂账。

始记祖母的话,银子把持住,没什么不好料理的,借着公中滥支的由头,将之前他们的那些差错全数一并发落。

没有乌葛,也有池子,冠以蔺舒的名头,依他们军中那套赏罚分明,喊打喊卖,不老实的也就老实了。再找来牙子,那些偷家主东西的、偷奸耍滑推诿不干活的、聚众赌钱吃酒的都发卖出去,再不留用。几个管事中滥支银钱的,便调换了事务,做那些不沾油水的杂活儿碎活儿。

做得了的便做,做不了请辞也不是未尝不可。府里有不尽心的老仆,自有那愿意替主子尽心的老仆揽事。

叫芙蕖和木兰到外头再重新买换一小拨新的人手,从进府便□□,依规矩做事,最要紧的是叫他们明白,不好好做事生事的,自由那愿意好好做事替了,心思不好便留不得。

如此一般下来,给府里下人重新定了风俗规矩,上下诸般有序,便好歇一口气了。

此前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现在闲暇休憩显得极为难得,仿佛,之前的舒坦日子又回来了。

木兰喂了我一颗番葡萄,极为讨好的声音传来,“大娘子,等将军回府了,说好的替我说项领回月钱……”

芙蕖摘了塘子里开的几株早莲蓬,手里的莲蓬如珠玉般美色,剥出莲子清香舒解了夏热,她笑道,“瞧你急的,将军现在大内觐见官家,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府呢。”

“那……那我不是怕大娘子忘了嘛。”

这事儿原本不叫她晓得的,奈何芙蕖瞧她前段日子替我协家冲锋陷阵,一心软便告诉了她,这丫头立马又干劲满满了。

我悠悠道,“你若能早日成为晏姑姑那样的能干人,别说替你说项领月钱,就是替你多加一倍月钱,也是好说的。”

一时没了声音,随即又听她喃喃道,“晏姑姑……我可比着晏姑姑差十万八千里呢。”

听见木兰吃痛叫唤了一声,我透过薄帕看见芙蕖向木兰扔耍莲子,她道,“你这才刚开始呢,万事有大娘子掌后,好好跟着学罢。”

后者不甘示弱,一时间她俩互闹起来,你一来我一往,数颗莲子洒落廊下四处。

风过屋檐,庭院的新蝉声一时戛然而止,一时齐鸣吟夏,屋子里的沉水香从屋窗处飘到庭廊下,我拿过大莲叶自己打扇,闭眼感受微风穿过庭廊,带走心头的炎热,又偷浮生半日闲。

好似闺时昼眠听蝉,写字绣花。

一双大手将我抱起,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绕全身,遮眼的帕子慌乱掉在地上,我惊慌失措叫出了声,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大脸凑了上来,唇被人覆盖住。

他回来了。

狭长的眼睛弯弯的柔笑,日思夜想的声音唤醒夏日的甜梦,“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紧紧抱住他脖子,生怕自己被摔到地上,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回府了……也不叫小厮通报一声。”

芙蕖和木兰也被吓得不轻,连忙行了礼手脚忙乱起来,又吩咐下去,干净的水和食备上来,将军回府了。

高大的身躯抱着我直往屋子里去,他将我放到床榻上,急忙着宽衣脱靴。

瞧着他急吼吼的的阵势,想起他素日里待我的行径,自若镇定的用大莲叶扇袪身子生的燥热,趁他解衣时往绕着素屏走去,“不是说两月余才能回来吗,我去厨房让他们做莲子羹吃,给官人解暑。”

没绕去素屏便被他眼疾手快擒住了,松松垮垮的里衣穿在他身上,露出胸前些微陈旧疤痕,一副壮硕身子紧贴过来,压着我去床榻上,眼前人笑道,“你跑什么,不是叫我早点回来吗,我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是了,乌葛带去的信里写着,盼早归。

不止沉水香的淡淡芬芳,屋子里好像起了浓浓暧昧。

夏日的衣衫轻薄,三两下就被他扯得凌乱,手里的大莲叶避挡着他的脸,又被他夺了去,“怎么拿着这个……作扇子用吗?”

伸手去抢,“还给我。”

大莲叶被他扔去照台上置之不理,“别管它了。”薄唇轻含耳垂,蜷着耳廓游走流连,“娘子身上好香啊!”

心上痒痒的,“你也不用这样赶的,你先放开我,我有话同你讲……”

一双大手捉住我的十指相扣,鼻尖相磨,睫毛相吻,他的薄唇贴合我的唇角,“我们这么多日不见,娘子就不想为夫吗?”

“不想!”

这张戏谑的厚脸皮,我恨不得立刻逃开。

盥室随后传来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他朝盥室温和道,“都退下罢。”

盥室的女使丫头们都应声退下,门禁皆被守住。我感觉自己逃不了了,不知妏姐儿今日还有多久下学塾啊!

屋子里没了奴婢,他收了正经,薄唇凑上来吻着我不放,而后环住我的后腰,抱起我坐于他腿上,薄唇往我嘴里灌溉着温柔,“可为夫想娘子了。”

我推攘着他禁锢我后腰的手,撇开他的脸嫌弃道,“你臭死了!松开!”

他轻轻放了力道,我便要从他大腿上仰身掉下去,吓到又紧紧抱住他。

一叶可障目,而我却被眼前这一张坏笑的脸障住,四目相对,眉宇间的粗砺之气舒展消散,眼里水一般的温柔直入心扉,心里久久的相思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怕他,又想靠近他。手抚上月余不见的脸庞,“你……还好吗?”

一双眼睛如秋水寒星,缓缓道,“乌葛说,我走后你回了一趟娘家,与你那二姐姐打了个照面。你是怎么猜到你那二姐姐要害我性命的?”

我紧紧抱住他,“吃一堑长一智,那日我瞧她话头不对劲,担心你有危险,去找了折家二郎夫妇帮忙,让乌葛带着人寻你去。原以为你还有一段时日才回来,没想到……”忽是想到,惊瞧着他,“你可是撇下了熙州的公务回来的,官家可怪罪你了吗?”

“不曾怪罪,交述好事情就回来了,此去熙州本就不是我主兵。我与那些羌番叛兵也杀了几个回合,说来还是大娘子的功劳。”他捧着我的脸猛的亲了一口,继续道,“你突然叫了乌葛来寻我,我便生了警惕,后来在与羌番叛族厮杀中,遇着了几个极为凶狠的羌人叛兵,他们出手狠辣……”

一时间来不及听他说什么,我只起身去脱他里衣,前后身子去瞧,“……都是亡命的贼寇,扮作羌兵,想趁战场上厮杀混乱之时,取我性命。不过你官人我没让他们占着一点儿便宜,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幸好,不见新伤。心里吊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吐出去了。

我的眼里生了泪花在眼圈里打转,骂出心里的话,“钟龄商那个疯妇!”

眼泪在他面前顺着脸庞滴落下来,他抱住我安慰道,“别怕,你那二姐姐,好日子到头了。”

落在耳朵里的话音透着轻快,我疑惑不解看着他,身上的那股被温雅掩盖着的阴狠之气好似聚拢,笑着道,“既然她买凶杀我,那我也叫她尝尝被贼寇盯上的滋味。”

被贼寇盯上的滋味……那岂不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吗……

焕然间,又是那个一副云淡风轻的他,抵住我同往盥室里去。

温浴已经备好,我靠在衣架旁的梁柱上,离他半尺之远,看他脱了身上的衣衫,身无一物,只数不清的伤痕印记大大小小磨灭不了。透过窗棂纸的光斑驳陆离,照清他久经风霜的脸庞,喊我,“过来。”

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眼睛一时往浴屏瞧去,一时往檀漆房梁瞧去,“我去叫大崖进来伺候。”

一股大力迅速拽住我的肩膀,推着去那浴桶,我着急推搡着,“我就在这里,我不跑。不然,回头我在房里替你放个人………”话音未落完,身子掉入浴桶激起了不小的浪花,袭身的清凉令我打了个寒颤,朝着始作俑者大嗔,“冷!”

双腿屈膝交织,温热的身子的贴上来,宽厚的手掌擦去我额脸眉眼间的水渍,寂静悄无声息钻进我和他之间,他脸上的惬意慢慢的,慢慢的不见了,深褐眼眸里装的平静温柔像水一样倾泻倒掉……

浩浩滔天,不成体统呀!

走过了三季春,照抚了膝下女,应揽了家宅事,不知竟这样,轻飘飘的来到了纳妾填房这一干子事来。

话是轻飘飘的,心是装了千斤秤的。

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

从前是烦倦了女诫的,如今过日子,竟也体会了这几句话的滋味。

定亲时想着,他是有一些红袖添香的,不过到底也是他的私事,未曾问过。邡河邡娘子,郡主婆婆在他少时便放到他屋里的通房丫头,成亲那时他这屋子再没其他人了。

与他日同食夜同寝,几个深夜星辰,他从前那些数不清的风流韵事红粉佳人,被他当作故事讲与我听。少年青梅,冠时情深,边关风月,一夜佳人,倒同那说书先生里那些风流才子的故事一样精彩,其中还不乏一些啼笑皆非的趣事。那时,屋子一片静寂撩热,衾褥里传出我们昵语咯咯笑声。

碍于他心中那人,我犹记得问了他,我是他娶的第几位妻室。

夜里烛火凐灭,窗外隐隐覆盖一片迷离鱼肚白,我攀附压在他身上,听他说道,第一位。

那时总想着将来终归是要和离的,便安慰他道,无妨,以后总是会娶第二位的。

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不知是笑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和离后,他总归是要再娶的。

那位水儿小娘子,我在大嫂嫂府上见着她的,闺阁小女儿家,父亲是老子高龄生下的庶子,身无功名,母亲是个典卖的小妾。也不知文家怎么想的,若是蔺舒喜欢那水儿,自然什么都不在话下,若是只凭我这个大娘子做主,我倒不好接话了,虽并无不妥,可文家都已经与公爵之家结亲了,为何还让母家一个旁支庶女去别人家府上作妾……

他倒唏嘘一番,“汴府满城公贵里,文家也算个武将世家,只因文公这一辈子孙走了仕途,又只他一个入中枢,文家这才在汴府有了一席之地,他与我祖父同僚几十载,出将入相变幻无常,如今移判大名,却也得官家器重,而他家旁支庶亲鲜有立起来的,更遑论一个庶出的庶女了。”

我坐在照台前轻摇纨扇,与他理论起来,“文家既走仕途显大门楣,把家里那些适龄婚嫁的族亲女子,嫁与那些进贡院考取功名的举子书生们,多好!亦或是,嫁去大哥府里作妾也好啊,大哥可是复举进士,差谴在三司度支,比起你这个武将的底儿强多了。”

那人佯嗔道,“你居然敢瞧不起你家官人!”说着便要来捉我。

瞧他低垂眼睑假作切齿要动手的模样,我眼疾手快赶紧跑到素屏后躲着,我轻憋着笑,“不过……大哥妻妾儿女齐全,刘大嫂嫂很容易就能推了那庶女,文大娘子塞不进去人罢。不像官人你的家室,膝下只一个妏姐儿,我这个正妻无所出,两个娘子又都给晾着放风,她进了府,正好给府上增添人丁。”

他倚靠在床头瓷枕上,英挺的鼻梁点触着屋内的烛火星点,化成耀逸闪闪的星光,轻笑着聆听我的话语,无声地在我心里荡起不安。

收起笑容,将心里话道出,“那……让那水儿嫁进府里,你可愿意?将来你……着她扶正……亦或再娶别人……都好。”

仿佛听见窗外风的呼啸。

他从前对我说的他那些风流史,有些个姿色娉娉但性子规矩倒贴他都不要,有些个姿色平庸性子温和他也不要,什么观之可亲,处之性柔,我又不能断他定然喜欢那水儿。

“改日我寻个由头,让文大娘子带她那表庶侄女出门闲耍,届时你自己相她去。”

那人爽脆应下,“好。”

窗外没有风的呼啸……是我听错了吗。

内宅家事的整变一一向他告知,文大娘子结亲之意也与他说了,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前院里,乌葛挨了一顿板子,据说是违背军令,擅离职守。

我去瞧他,大崖说他回家歇养着去了,好一段日子不能在府里瞧见他了。

日子如流水一样的缓缓流淌着,我叫来妏姐儿到摧琅轩,有木兰一同陪着,看谷粮账簿算利销。

膳司做的糖水枇杷配着一本账簿,最好不过了。

妏姐儿一边喝着糖水枇杷,一边瞧簿子里产业各地的米粮开支,烛火开始点上,天黑的没有尽头。

我替她打着扇,瞧她看了也有一会儿,询问起她,“妏姐儿,看得如何?”

她指着簿子上写着的开销银子数目,“母亲,如今是太平年间,米粮开支的数目到现在却愈发增了。”

我又翻出另一本簿子,是这些年庄子上农种所得谷粟的数量和卖价记录,交与她看,“你瞧瞧,庄子上这些年卖谷的价格一直没变,可这两年,咱们在外头购的粮价每斗增了三文,你觉着是为何?”

她喜孜孜背着手踱步,大声背起书来,“先生说,谷贱伤农,谷贵伤民,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如今天下行的是新法,五家民户或十家民户结为一保,由上三等户作保,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各收息二分……嗯……遇到灾荒、钱粮空亏,有些民户便会多贷几次钱粮,加起来的话,可就不止收息二分了,如此,可能……可能会生了还不起贷利的穷苦民户……亦或是……或是上户与下户强结为一保,遇到下户还不起贷的,便拖累了上户,官府肯定只借贷给能还上贷的上户,如此,那下户……可能也会成了借不到贷的穷苦民户……人每天都是要吃饭的,富贵人家自然不在意籴市价贵贱,但是许多穷苦民户并非时时买得起米粮,他们便会在市价贱时多买屯粮,这样,粮价就会被抬高了罢……”

……才髫年的女娃娃,竟会晓得旧法新法,儿郎听学些倒是无妨,学塾先生却连女娃娃的功课也一并抓了,是要叫我家妏姐儿将来也去考取功名吗?

瞧她话音变的磕磕绊绊,最后迟疑起来,我问她,“先生可说过,旧的常平法子,是以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

她点点头,“所以……是这两年谷粮大丰收,防止谷贱伤农,所以抬高市价籴米。”

“那是旧有的常平法子,如今不是行的新法吗?”

她翘起嘴巴,翻了翻簿子,“怎么又绕回去了……”

我笑着用扇子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你方才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木兰在一旁急道,“姐儿,屯粮呀!”

我点了点她,“你爹爹此前出征一年半载,是去做什么?”

妏姐儿恍恍一悟,去翻看银子增销记下的年月,“不是没粮吃的穷苦人家趁着谷粮丰收在屯粮,而是官府在屯粮,他们是为了打仗作粮草,从农户手里购了谷粮,一旦朝廷打大仗了,谷粮成了稀缺,粮价便会比不打仗时每斗增了三文,可这样做……那些穷苦民户岂不是更吃不饭了?”

“那你觉着新的常平法子如何?”

“伤民,不好!”

我玩笑着对木兰道,“哎呀,我家妏姐儿可以入贡院考取功名了,将来在朝堂上为百姓谋福祉啊。”

她娇俏的仰起头,“太平盛世却籴米贵,就像爹爹和母亲琴瑟和鸣,也没有再不娶新小娘的道理。”

话锋转的猝不及防,惊停了我手中的纱扇,我傻眼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娃,一双灵目露出孤光,脸上绽放的真切差点掩盖了那话里的凄凉。

她继续说道,“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母亲,先人们流传下来的话,是对的,还是贻误后人呢?”

我的心七上八下起来,学塾的先生教的吗?那她怎会这样疑问我?

她嘴角擒流着点点糖渍,嘴里吃的是蜜,说出的话却叫人那样苦涩。

明明是我在教她晓理明事的。

好像,自从纳新妾的事搅了我的心后,鲜少紧着她的学业了。

闺时看父亲和母亲,还有周弄清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些情怨时,我便不信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种话了,司马长卿最后不还是负了卓文后吗。

如今,眼前的妏姐儿何尝不在闺时,我不信的,该教她也不信吗。

眼下,还是先搪塞过去罢。

我用帕子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渍,“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妏姐儿今后再多读些书,多晓些事,便明白先人们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着我,好似一脸不信,“外头都说爹爹与母亲闹了离心,爹爹像豫王那样也被风尘女子迷住了,母亲怕落得豫王妃那样的结果,才想给爹爹娶个新小娘,笼络住爹爹的心。”

我怔了好一会儿,“那……就如外头传的那样,母亲这样做不好吗?”

妏姐儿诧异瞧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脸色跑了出去。

门外的女使婆子望了眼屋子情形,又赶紧追了她去。我与木兰愣着面面相觑,“我是不是教坏孩子了?”

夜阑人静,叫了妏姐儿贴身的小女使悄悄问话。

“先生今日教念的,是解蔽二字。”

解蔽……想必学塾先生的鸿鹄之志,大抵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又接着问,“姐儿近日爱去哪里玩?可爱读什么旁的书?”

“姐儿下堂后,时常同娞姐儿一起玩耍,有时逗在那边府上,大娘子您也是晓得的。书嘛……近日除了先生教的,再没见着她读旁的什么书了。”

荀子的文章吗,妏姐儿怕是通篇还读不下来罢。

我让小女使再想想别的。

“别的……垂钓,投壶,锤丸,叶子戏……”

“你日日跟在她身边,可见着有什么人同她说话,是连你也避着的?”

她凝神着细想,半响,一双小杏眼显露光芒,“夷涂阁的阮娘子,常做了她家乡各式糕点菓子送给姐儿吃,姐儿有时倒也爱尝一两口。有几回,找了个由头把我支走,不让我在她们跟前伺候茶水。”

阮娘子……往日,原是小瞧了她。

打着妏姐儿亲娘原是边关女子的名头,哄着妏姐儿同她亲近,教妏姐儿疑了我。

……就像爹爹和母亲琴瑟和鸣,也没有再不娶新小娘的道理……

……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未可定然否也……

妏姐儿眼里,我同他是琴瑟和鸣吗……这也算是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