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一早,盛柠在温时屹的床头放了张纸条和一些钱后,离开了家。

上回拍戏时淋雨,元崎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保暖的东西,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将空调毯子借给了她。

回家路上又下了暴雨,后来因为温时屹没法处理弄脏的空调毯子,只能送去干洗店。

而元崎这几天有事回了老家,她不得已,只能求助温时屹,问他能不能去帮自己取一下空调毯子。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与温时屹的新闻,从下车到片场的这一路上,所有的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在朝她行注目礼。

盛柠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直接穿过人群往化妆间去。

她到的晚,拍摄场地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在化妆间坐下时,场务顺手给盛柠递来一份早餐。

“小柠姐,这是导演请大家的。”

盛柠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时,目光恰好扫过隔壁办公室。

今天上午,主角团将在那里接受采访,在跟工作人员对台本。

与此同时,即将拍戏的楼梯口那边有一个穿着浅色西装的男人,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正跟他说着什么。

他跟温时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男人,侧脸线条柔和,眉目清朗,看上去很好相处。

大概是误入了拍摄现场的、这栋写字楼的员工。

只不过盛柠对于除了温时屹外的男人都没什么兴趣,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上午拍的内容是盛柠所饰演的角色落魄后,被人欺负打压的戏份。

有打斗,且还必须穿着短裙高跟鞋,就算脚踝还没好全,为了效果,盛柠也不得不将脚踝上包的药给拆开。

她没钱请替身,再者说为了效果也该亲自上,因此就算盛柠做足了心理准备,上场前还是有些紧张。

心里更是无端泛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在被搭档演员追逐时,盛柠的细高跟踩空,直接滑了二分之一的楼梯。

那只伤脚被阶梯磕磕撞撞,脚底不知蹭到哪块尖角,献血当场就染红了地面。

导演那边有专门的机子掌控情况,事故发生后全都围了上来:“不行,你这个情况要去医院检查看看才行。这样吧,小安,剩下的你看着,我送盛老师去医院。”

“不用了,您让个人扶我去打车就行。”盛柠连连摆手,“您还是留在现场掌控拍摄吧。”

“你这情况怎么能一个人去?”导演边起身,边往四周张望,“我看看还有没有空闲的工作人员……”

“我来吧。”

突然,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导演的话。

那道声音不怎么耳熟,应当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盛柠应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套浅色的西装。

“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清俊的男人立在众人身后,金丝边眼睛泛着儒雅的光。

他莞尔一笑:“我刚好有空,应该是这里最适合的人选了。”

-

盛柠猜的没错,浅西装是Pirates的员工,盛柠初见他时,因为走错了地方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

自我介绍时没说中文名,只说自己说叫Klein,去年从海外分部被调回国内的。

“你家在哪?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将盛柠扶上车后,Klein问。

盛柠没有扭捏,直接报了小区的名字。

倒不是她没有防护之心,而是整个颐安的记者都知道她住哪个小区。

只是那里管得严,摸不到几期几栋而已。

“待会需要我送你上楼吗?”

趁着红灯,Klein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顺口问道。

“谢谢你,不过我自己能行。”盛柠轻笑,“还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有人能来接你吗?这样我会放心一点。”Klein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

“嗯。”闻言,盛柠眼中泛起笑意,“我……男朋友会接我的。”

会来接吗?

肯定是不会的。

盛柠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不是在小公寓,而是在一家酒店里。

完事之后,温时屹让她去卧室外面的公用浴室冲澡。

那是盛柠的第一次,虽然也没有很难受,但是他确实是没有将她当做新手对待。

因而下床时,她不由得双腿一软,随着闷响摔在地毯上。

当时的他站在浴室门口,见状也没有来扶,只问了一句。

“能走吗?”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并看见她能自己起身后,便转身进了浴室。

温时屹这个人,天生就没有同理心。

就像是选中她,不过也就是看中她知分寸,不黏人罢了。

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

“是这里吗?”

Klein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她早已飘走了的思绪。

见盛柠点头,Klein先她一步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的同时伸出手:“扶着我下吧,别撞到伤的地方。”

盛柠的性格向来比较大大咧咧,更何况人家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总不能拂对方好意。

于是她直接握住了Klein的手,借着他的力下车。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等我伤好了请你吃个饭吧。”

站稳之后,盛柠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对了,今天的医药费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Klein应声打开微信,笑道:“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合作。”

然而,就在两人交换微信的时候,盛柠余光瞥见转角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看见了路边的两人,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

目光直勾勾的,跟她四目相对之时也没有丝毫的躲避,再漫不经心地划过Klein——

紧接着跟没看到似的,抬脚离开了。

他对着两人扫过的那一眼,当真只是很随意的、用来看陌生人的一眼。

盛柠突然就没心思听Klein在说什么了,加上好友后,心急如焚地去找温时屹。

尽管她明知道刚才那一幕并不会令温时屹心中起什么波澜。

盛柠拖着伤腿,走两步就要停一下。

此时看见温时屹像根柱子似的站在原地不动,脾气突然就上来了。

“我的脚好痛,你能不能来扶我一下?”

眼看着实在是追不上,她不得不停下步子,软着嗓音哀求他。

如果是以前的温时屹,别说扶她了,压根连等都不会等她。

盛柠也很少会让他瞧见过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过。

可今天跟往常都不一样。

昨天他说过,要跟她一起重复“过去的生活”。

所以盛柠在赌。

赌他为了恢复记忆,会不会做曾经从来不屑于做的事。

几秒过去。

一分钟。

两分钟。

在不知道数到第几分第几秒的时候,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朝她伸出手,在她的手触及掌心那一刻——

怕麻烦似的,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抱着她健步如飞。

盛柠:“……”

一年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温时屹这儿拥有这个待遇。

虽然他看起来只是在机械性地完成任务。

一路沉默。

快到家时,盛柠突然开口。

“温时屹,我又受伤了。”

温时屹没回话。

“脚底流血了,走路很痛。”

他依旧没吭声,仿佛自己就是个聋子。

“我刚刚为了追你,病情恶化了。”

“……”

他总算是瞥了她一眼,只不过看她就跟看傻子一样。

“你待会要帮我吹吹。”

温时屹:“……”

脚步忽的停住。

与她衣襟相贴的胸膛起伏变大。

大的她完全可以肯定,这完全是被她气出来的,而他是在憋着不发脾气。

盛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话说的似乎有些过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都说了,盛柠只能硬着头皮补多一句——

“你以前都是这样做的。”

“……”

温时屹依旧不屑于回她了,直接抱着她进入电梯间。

跟他们一同进去的还有一对母子。

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模样,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小声问:“妈妈,这个姐姐这么大人了为什么还要人抱抱?”

盛柠:“……”

小男孩的妈妈急忙朝他们说了句抱歉,接着低头给儿子解释:“姐姐的脚受伤了。”

“可是我也受伤了。”小男孩举起手臂,上面有一条红肿的刮痕,“我也想要妈妈抱~抱~”

“还想要妈妈吹~吹~”大概是一电梯的人都盯着他看,小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跟妈妈撒娇,“今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彤彤也给我吹~吹~了~”

盛柠:“……”

离开电梯一直到家里,盛柠再也没有提过“吹吹”这件事。

更是十分有自知之明,一整个下午没拿这件事去烦过温时屹。

直到晚上洗完澡,盛柠正准备换药,却突然想起来——

这个机会正好可以使唤温时屹!

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理由,要趁他的脑子还一空二百的时候,多多折腾他才行。

想到这里,盛柠弯起眼,随手拉开房间门朝客厅喊。

“男朋友,你能不能帮我换个药?”

这是盛柠第一次这么叫他,沙发上的身影纹丝不动好几秒,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在喊谁。

随后,他关掉电视,从茶几上拿起药,往盛柠房间去。

推开门,盛柠坐在床边,长长的头发被拨至一边,露出修长的脖颈线,和精致小巧的耳垂。

她今天带的耳坠大而繁复,耳垂敏感,即使摘下来有一会儿了,耳洞四周那一小片肌肤还是泛着红,在白皙一片中格外突兀。

活像是被人用力蹂/躏出来的。

温时屹目光只在上面落下了一秒,就移开了,安静地看着她。

盛柠懂他的意思,可怜巴巴地指了指包着纱布的脚踝。

“你能帮我拆开吗?”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盛柠并不想让温时屹见到这只受伤的脚。

尤其是上了药,没有清洗,又狼狈又难看不说,还浮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药味。

没想到温时屹的动作比她还要粗暴,居然直接一手捏在她脚脖子上。

盛柠被痛得脸色直接变了一个度,想都不想就制止住他的动作。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眼看着他拆到最后两层,空气中已经有淡淡的药味溢出来,盛柠更是痛得眼眶都泛了红,慌忙按住他的手。

哪有人拆纱布搞得跟谋杀一样的啊?

温时屹闻言,果真听话地松开了手。

盛柠松了口气,赶紧自己开始捣鼓。

没一会儿将纱布抽开了,她才将药水和棉签塞进他手里:“你来帮我涂药吧,要轻一点哦。”

“……”

温时屹没看盛柠的脸色,从袋子里抽出药水和棉签,另一只手直接将纱布抽开。

不解释,直接做。

即使是失忆了,行事风格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凉凉的药水触及皮肤,刺痛陡然间袭来。

“啊——”

盛柠痛得腿一缩,刚想逃离,却被他用力扣住。

“别动。”

他嗓音沉了几分,完全制住她时跟在她脚上上了镣铐似的,叫她完全动弹不得。

另一只捏着棉签的手沾了药水,再次涂上患处。

“嘶……”

“痛……”

“你你你别用力……”

“温时屹……”

最后一声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撒娇,尾音都带了颤。

温时屹下意识抬头——

小姑娘大抵是真痛到吃不消了,眼尾染了红,眼眶也湿漉漉的,凝着他的眼神楚楚可怜。

令他不自觉回忆起失忆后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片段,她也是这般可怜兮兮,嘴唇都快咬破了——

上药的动作停住。

握着她脚踝的力道松了大半。

就是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说,就是过于深沉,让人看不懂他是在生气,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盛柠眼睛一刻不敢眨地望着温时屹,生怕他待会儿一个不耐烦将整瓶药水直接泼她身上。

半晌。

他突然道:“有进步。”

盛柠:“?”

什么玩意?

片刻静默,温时屹回想着上午电视剧里,男主角是怎么夸奖安抚女朋友的,迟疑地接着道。

“起码这次没有哭。”

盛柠“……”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