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戒不了甜

在梁又橙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没几天,就被父母丢进外国语系统的托儿所了。

要一个第一天报道的宏志生,送她回初中部?

笑话!

梁又橙甩开裴峙,一溜烟就从高中部跑了。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李亮,梁又橙和裴峙根本不会遇见。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烧烤摊,裴峙要问那样的话吗?

——我,应该要认识李亮吗?

——我,应该要记得和你的遇见吗?

家里破产之后,梁又橙和妈妈一起搬到了这处旧房子里。妈妈后来将门面房割成了两部分,前面当作小卖铺,后面的一居室当作住宅。

梁又橙就住在一居室的小阁楼上,阁楼有半面墙都是斜着,平日里直起身都难,但好在墙上开了扇大窗户,采光很好。

此时,大片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铺在梁又橙的淡蓝色空调被上。

月光好皎洁。

被子像湖,而她像湖里的一条鱼。

听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

梁又橙躺在床上翻身看星星,突然想,要是她真是条鱼就好了。

那么,那些想忘的事,就……一定也不记得了吧。

进入八月中旬,望夏越发的热。

周日中午,梁又橙提前一点到了博物馆。她和裴峙约好,一起看完这个快闪画展之后,再去他家鉴表。

保安大爷又是热心叫她到监控室里吹空调。

大爷左手盘着两核桃,右手抱着个大茶杯,咂巴咂巴喝了一大口,问:

“又来送二手包啦?”

“……没。”梁又橙失笑,“陪客户来看画展。”

大爷声量突然降低,凑近梁又橙的耳边悄悄问:

“你这客户很重要吧?”

梁又橙啊了一声。

大爷阖上搪瓷茶杯盖儿,掷地有声又话里有话:“因为小梁今天很漂亮。”

好歹是陪人逛展,梁又橙今天挑了件素色的连衣裙。本来还想画个妆的,但前一天理货理得太晚,她早上醒来想了想,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睡会儿觉,于是美美赖床到大中午,随手涂了个口红就出门了。

“胡说!”梁又橙假装嗔怪,“我明明每天都很漂亮!”

大爷一愣,旋即被她的话逗笑:“是是是,我们小梁本身就好看。”

两人在保安室里聊着,不多时只听滴滴两声汽笛声,一辆胡椒白mini cooper停在了大门门口。

车子前窗降下。

一位衣着靓丽的女司机戴着墨镜,从包里拿出员工证,朝感应器那儿拍了一下。

门杠自动抬起。

大爷看清来人,打开保安室的窗户,大嗓门打着招呼:

“小蔡早啊!”

蔡宛乔摘下墨镜,嘴角微微抿着,将手伸出车窗外。

她装作不经意地瞟了梁又橙一眼,指着她对大爷道:

“大爷,保安室里这么多监控和设备,你让一个闲杂人等进来,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大爷盘核桃的手立刻停住。

闲杂人等梁又橙这时走出保安室,走到蔡宛乔车前,说了句早上好。

“哟,是你啊?”蔡宛乔像是才认出她来似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梁又橙露出一个笑,“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客套,蔡宛乔的表情却突然阴冷下来:“不劳您操心。”

梁又橙心里做了个鬼脸。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扎了这位大小姐的心,想必蔡宛乔在博物馆工作得并不顺利。

果不其然,蔡宛乔微微仰着头,一脸不屑地问:“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我呀!”梁又橙像是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把当铺微信二维码调出来,“我发小开了个典当行,我在他那儿做鉴定师。”

蔡宛乔扫了二维码,看着微信名称。

“噢~”她笑了,“你现在在做微商呢?!”

梁又橙:“……”比大爷说她是卖二手包的还离谱。

“中古包也是有收藏价值的,有些很抢手。”梁又橙耐心说,“你要是在朋友圈看到喜欢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话被蔡宛乔打断,“我只买一手限量版的。”

梁又橙也不恼,朝副驾驶望了一眼。

那里躺着一只中号neverfull。

“你是说,限量几千万个的那种限量版吗?”梁又橙问。

“……”

梁又橙又躬下身子,语气活像一个望夏本地老阿姨,苦口婆心道:“小姑娘老买些大路货,嘎没有腔调,不灵的。”

蔡宛乔气得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迅速开车走了。

轿车带起一阵热风,微微掀起连衣裙的一丝裙角。

梁又橙抿抿唇,眼睫微微抖了几下,一直保持的俏皮笑容一秒消失。

而后她抬眼,却看见裴峙正站在保安室对面的马路牙子上。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听到多少了。

男人今天没有穿西装,上身是纯色的白T恤,下身简单一条牛仔裤。

道路周围植着参天的梧桐,烈日下,点点金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身上。

裴峙走过来,梁又橙主动开了口:“刚那个开车走的是我同事……不,前同事。”

裴峙哦了一声:“那你前同事应该换个车。”

梁又橙没明白:“怎么讲?”

“mini cooper限制了她的发挥,换个超跑比较适合她飙车。”

“……”

裴峙这笑话怪冷的,梁又橙嘿嘿干笑两声算给他面子。

两人一起往博物馆里面走。

梁又橙这次来带裴峙看的画展名字叫做‘以李墉为代表的21世纪超写实主义画展’。

李墉成名已久,作品以超写实主义闻名,是望夏本地出名的大画家,最近他的画在苏富比又拍出了天价,引起了社会热议。望夏博物馆李墉真迹没几幅,但倒有些写实派的画作,于是凑凑弄了这个专题油画展。

简而言之,蹭蹭热度。

画展在四楼,梁又橙和裴峙上了电梯。

电梯里没其他人,封闭轿厢让氛围更平添一丝尴尬。

裴峙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开了口:

“你以前在这里工作?”

梁又橙点点头:“最开始是实习、后来是合同工,最后转编制岗时竞争上岗没竞争过别人,就辞职了。”

裴峙嗯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电梯此时停在四楼。

叮地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

画展展厅门前,工人们正运来几块崭新的宣传kt板,一边摆放一边调整着展板位置。

而展板前面,蔡宛乔正双手抱在胸前,大声喝着:

“左边左边,诶右边右边……再过来一点……不是……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啊?!”

梁又橙走过去,帮工人放好展板,指了指地面:

“你照这个地砖的缝隙摆就能对准摆齐了。”

工人连连道谢,蔡宛乔看见梁又橙,本又想出言说她多管闲事,但眼光一转——

她看见了跟在梁又橙身边的男人。

男人帮着一起摆展板,他打扮简单,举手投足间却都透着矜贵气质。

蔡宛乔露出个笑容,扯过梁又橙的手,套着近乎道:“又又,这是谁啊?”

梁又橙介绍着:“哦,我客户,大律师裴峙。”

裴峙却换了一种方式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梁又橙的高中同学。”

蔡宛乔眼睛放光,和裴峙握了握手:“你好,我是这边的技术员,我叫……”

“进去吧。”或许是蔡宛乔声音太小,裴峙像是并没有听到,直接打断她的话,只对着梁又橙道,“早点看完,等下不还要一起回家吗?”

“……”梁又橙咳了咳,觉得他话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又哦哦两声,跟着他进了展厅。

展厅里,冷气开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暗色的展厅里,零零散散开着几台射灯,挂着几幅超写实派画家的油画。

梁又橙讲解着,裴峙沉默着听着,过一会儿却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大学不是文修方向的吗?怎么油画流派也门清?”

“陪您这样的vip客人看展,自然要提前做功课的了。”梁又橙解释道,“而且我爸爸以前生怕别人说我们家是暴发户,就喜欢附庸风雅收藏些艺术品,油画这种东西,最适合装点门面了,所以我多少也了解一些。”

“不过,”她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

“……”

玻璃展柜前的射灯映照出男人半明半暗的轮廓。

裴峙语塞了半秒,手插在裤兜里:“你实习工作都在博物馆,前同事又是技术员,不是很好猜吗?”

梁又橙不疑有他,正准备带着他往前走,拐角处却出来个人。

蔡宛乔带着个‘小蜜蜂’扩音器,调试着耳麦,站到裴峙身边:

“裴律师,我帮您讲解吧,油画这玩意儿知识繁杂,一般人讲不清楚的。”

梁又橙脚步立止。

一旁的裴峙微笑着,语气礼貌:“不好意思,我没有要请讲解员的打算。”

“没关系啊,我这也是第一次试着讲这个展,就当你给我一个演练锻炼的机会呗。”蔡宛乔不放弃,一边已经开始讲起了展品。

三人一起看着展,整个展厅静悄悄的,唯蔡宛乔小蜜蜂的声音响彻整个展厅,间或还会破个音,让人听得刺耳。

展厅最里面,他们终于来到那几幅李墉的画作前。

蔡宛乔拍了拍小蜜蜂,开始讲解:“这幅《望着夏天的女孩》是李墉先生最具价值的几幅画作之一,作于李墉从望夏美院毕业之际,在几个富豪手上几经流转,最后才到了博物馆手中。这幅画采用温水黄亚麻……”

“是青灰雨露麻。”梁又橙出声反驳。

蔡宛乔脸色难看,翻了翻画展小册子,复又趾高气昂:“又又,把门弄斧可不太好,这上面都写了……”

“那就是写错了。”梁又橙斩钉截铁。

“……”

蔡宛乔觉得无语,讥笑了声:“理由呢?”

梁又橙:“因为……”

因为这画曾经挂在我家里,这算理由吗?

那副《望着夏天的女孩》以前是挂在梁又橙书房的。

画里的女孩躺在一处湖边,餐布上是几瓶橘子汽水,白色的蒲苇随着微风转动。

女孩翘着脚看太阳,无忧无虑,仿佛只有等夏天这一件大事。

“因为这女孩像我们又又。”爸爸说。

——梁又橙突然想起梁匡当时买下这幅画时说过的话。

“我们又又,要一辈子做爸爸的公主。”

……

梁又橙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说:“雨露麻外表呈青灰色,而温水亚麻是淡黄色。这幅画未上色部分是明显的冷色调,而且雨露麻比温水麻纤维要细得多,也更符合这幅画的质感。”

蔡宛乔被说得无言以对。

“当然了,我也只是猜测。”梁又橙退了一步,“最终确定材质还是要手工检验。”

蔡宛乔反倒白了梁又橙一眼。

一直没说话的裴峙此刻开了口,像是调和,但更像站队。

他对着梁又橙说:“你帮我讲讲其他的画吧。”

梁又橙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另一幅画作:“李墉的画作以追求极度逼真闻名。画界对这种风格褒贬不一,有人说这是对绘画极限的一种追求,但也有人说……

“但也有人说这种风格是对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摧毁。”蔡宛乔兀自打断,接着讲下去。

梁又橙微微皱眉,任由蔡宛乔发挥,没有说话。

小蜜蜂威力惊人,蔡宛乔口若悬河:“所以这种争论也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李墉的爆红,现在——”

“——现在,”裴峙声量不大,却掷地有声,让蔡宛乔一下子消音。

男人盯着藏品,明明是在欣赏着画,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看她,但说:

“梁又橙,我只想听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