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麦克莱恩家的车夫托马斯稳稳当当地驾驶着马车,于上午十点半将近，抵达了爱善天使孤儿院。

靠在尼雅肩头沉睡的安娜，被尼雅唤醒了。

“教授,到了。”

“唔……”安娜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靠在了尼雅身上睡着了。

“啊,不好意思,我压着你了吧。”

“没事，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睡。”尼雅故作轻松地道。

“谢谢……”安娜笑容微甜。

爱善天使孤儿院位于南河东区的东北一隅,毗邻南桥区，是少见的并不隶属于教会的孤儿院。早年成立孤儿院的是一位富有善心的女性富豪,她有钱的丈夫去?世后，就?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至今孤儿院还?在依靠她设立的基金运转。而孤儿院的院长，据说与?探索者团有些渊源，因而查兰才?会将小?海伦送到她这里照看。

安娜做事稳妥,今日她们造访，也是昨日就?电报约好了的。抵达后,院长已经带着一位孤儿院里的管事在门?口等候了。

院长名叫南希·弗里德曼,年约五旬,是个微胖和善的女性，穿着一身柔软的淡灰棉布长裙，盘着头发?，朴素无华。她身边的管事负责孤儿院的总务和会计,姓格莱德斯。

双方见面寒暄后，安娜微笑着直入主题：

“那么，小?海伦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让老师单独带去?院长室了，你们随我来?。”南希院长道。

爱善天使孤儿院的规模并不很大,主建筑是一幢占地600平的四层红砖小?楼，大约收容了三十余名孤儿在这里生活，年龄从襁褓中几个月大到13、14岁的都?有。这里有三名负责照顾6岁以下幼儿的保姆，1名国文、历史教师，1名数学、理科教师负责6-12岁孩子的启蒙教学。还?有一名厨娘、一名杂物兼仓管负责后厨提供膳食。院长自己就?是医生，照看孩子们的健康。而整个孤儿院的卫生清洁，都?是孩子们自己来?做，每人分工明确。

一周多前刚刚被送来?的小?海伦，是这里最新?来?的孩子。安娜问了问小?海伦在这里生活和适应的情况，院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这孩子乖是很乖，就?是有些怪，挺孤僻的。当然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家里有了变故，难免会性情大变。但这个孩子……是真的很古怪，除了自言自语，她偶尔还?会出现?梦游的状况，来?了之后已经出现?了两次了，其中一次居然爬到了房顶上，还?有一次不知?怎么就?进了厨房，还?拿着刀，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院长的话?让安娜和尼雅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们很快来?到了院长室，门?是敞着的，一位女老师坐在小?海伦的身侧，小?海伦依旧抱着她的那个丑丑的娃娃，神色显得拘谨又紧张。见到尼雅和安娜进来?后，她呆了片刻，大概是认出尼雅来?了。

此前是安娜负责侦讯伊斯特伍德，这回换尼雅来?问小?海伦。

“小?海伦，还?记得我吗？”尼雅扬起笑容，蹲下神来?，柔声说道。

安娜惊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尼雅如此柔声细语的模样，这也太温柔了，令安娜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记得……尼雅姐姐……”小?海伦腼腆地喊道。

“你好小?海伦，我是安娜。”安娜也扬起笑容做了自我介绍。

“您好，安娜阿姨。”孩子乖巧礼貌地打?招呼。

阿姨？！安娜眉梢挑起，身上顿时透出危险的味道。小?海伦敏感地察觉到了，显得有些害怕。

尼雅回头安抚地向安娜投了个眼神，随即转头对?小?海伦道：

“姐姐问你几个问题，小?海伦回答我一下好吗？”

“嗯。”小?姑娘好像有些勉为其难地点头。

尼雅斟酌了一下词语，问道：

“小?海伦知?道妈妈出了什么事吗？”

“妈妈死了。”小?女孩出乎意料得直白，直接点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顿时让一旁的老师和院长等人面面相觑。安娜面上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似乎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些什么。

“妈妈去?世了，她去?了灵魂都?会去?的绝美的国度，会在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尼雅道。

“姐姐，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人死后灵魂四处飘荡，如果没有依靠，成不了怨灵，很快就?会消失，也不会有什么国度可以去?。”小?女孩无情道。

尼雅有些无奈，小?海伦的心智已经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了，于是她干脆用成年人的口吻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是不是觉得美好的事物都?很虚妄？”

小?女孩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道：“妈妈被恶灵附身了，也许……也许是我害死她的。”

“你真的这么想？”

小?海伦唇角下撇，终于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她想要努力不哭出来?，但泪水已然盈眶。

尼雅声音更温柔了，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爸爸送你的八音盒里，有一个名叫希斯克的小?女孩。你觉得是她做的这件事吗？”

“不！希斯克是我的朋友，她很善良，不是她害了妈妈。”小?海伦连忙否认道。

“那是怎么回事呢？能不能和姐姐说说？姐姐正?在调查你爸爸妈妈的事情，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命，我想为他们讨回公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尼雅的话?犹如温暖又强力的光芒刺穿了包裹在小?海伦柔软内心之外的坚硬刺壳，孩子被巨大的悲伤击中，泪水珍珠似地滚落，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尼雅接过一旁老师递来?的手绢，为小?女孩温柔地擦拭眼泪，抚背顺气?。

安娜唇角微抿。

好不容易倒过气?来?，小?海伦死死抓住尼雅的衣袖，哽咽着道：“姐姐，我……只和你一人说。”

尼雅看向安娜和院长、老师等人，大家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起身退出了院长室，将门?掩上。她们明白孩子不是不愿意让她们知?道，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在那么多人、尤其是陌生人面前说出家里的事来?。那些记忆中的往事都?是创伤性的，会对?她的人格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

“她们都?出去?了，小?海伦。”尼雅握住孩子的手，给她一点勇气?和力量。

“爸爸妈妈想要再生一个弟弟，但妈妈好像生病了，没有办法生孩子。爸爸妈妈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作用，后来?打?算去?家旁边的孤儿学校领养一个弟弟。他们还?带着我去?了孤儿学校，但我不想有弟弟来?跟我抢东西吃，很不高兴。

于是我就?跑到了孤儿学校的院子里一个人玩，然后我就?遇上了希斯克。

她说她就?是这个孤儿学校里的孩子，得了很重的会传染的病，死掉后被烧成了灰埋在了树下，从此成了被束缚在树下的灵魂。她说我能看见她，就?代表着我是有灵感的人。她想要我帮助她离开这个孤儿学校，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看她很可怜，就?问她怎么帮，她说如果我找到某个特殊的老物件，她就?能附身在上面，离开孤儿院。于是，后来?一段时间，我从家里拿许多老物件去?孤儿院的院子里找她……可是都?失败了，她没有办法附身在那些物件上。

后来?妈妈怀孕了，我知?道我要有弟弟了，更不开心了。过生日时，爸爸送了我八音盒。我就?拿着那个八音盒又去?找她，这回行了，希斯克从此进入了八音盒，我带着她离开了孤儿院，带她回家，陪我一起玩儿……”

“可是后来?……后来?……”女孩的神色越来?越恐惧，“希斯克最开始一段时间会出来?陪我玩儿，原来?她还?说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可不久后她突然告诉我她叫希斯克，有的时候她说话?的口气?很吓人。再后来?，她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唤醒她，她一直在八音盒里沉睡。再后来?妈妈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也虚弱，顾不上我，我很孤单。

我只能和查理玩，就?是哈利温太太家的猫猫。有一回，妈妈晚上不在家，我把查理抱到了房里，我想给它穿衣裳玩儿。可是那个八音盒，呜呜……它突然发?出很可怕的声响，有一大团黑烟从里面冒出来?，冲着查理就?去?，查理……查理就?被吓死了……呜哇……”

小?女孩如今回想起这件事，仍然吓得大哭，尼雅连忙将孩子抱进怀里，安抚她，给她擦眼泪。

她一面安抚孩子，一面试着捋一捋孩子话?语中有些凌乱的逻辑次序，填补一些漏洞。

如此看来?，那个羊角辫小?女孩，并不是最开始就?是八音盒里面的灵，而是后来?才?进去?的。她是地缚灵，要离开自身骨灰埋葬的刺槐树，就?必须更换寄身物，也就?是一些阴气?很重、带有特殊灵场的老物件。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八音盒是个魔物，无比凶恶，想要吞噬同化她。小?海伦所谓“突然自称名叫希斯克”以及“有时说话?口气?很吓人”，恐怕正?是那小?女孩的灵体处在被八音盒内恶灵吞噬同化的过程中。

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至少那羊角辫小?女孩的灵仍然存在，并且曾经试图给予尼雅警示，让尼雅阻止了发?狂的卡尔，救下了艾米尔。所以小?海伦所谓“希斯克是善良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她小?孩子最朴素的善恶观来?看，羊角辫小?女孩确实并未作恶。

见小?海伦逐渐平静下来?，尼雅于是搂着她问道：“那天，我在楼梯间里遇见你，你说希斯克出去?找她的朋友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会儿你不是已经将八音盒与?查理的尸体都?埋在孤儿院的院子里了吗？希斯克可以离开八音盒吗？”

小?海伦红肿的大眼睛望着尼雅，吃惊于尼雅竟然知?道她埋葬八音盒与?查理尸体的事，不过她也没有追问此事，尼雅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抽噎着道：

“她回来?找我了，就?是那天回来?的，我看到她的灵一闪，穿墙出去?了……她要我在楼梯间里等她，不要回家。”小?海伦解释不清，她只能把她见到的景象告诉尼雅。

尼雅琢磨了一下，她也看到那个羊角辫小?女孩的灵在麦克莱恩家的大宅里游走，确实代表她可以离开八音盒。不过这让尼雅觉得前后矛盾，此前羊角辫小?女孩是个地缚灵，必须要寄身在某些阴气?很重、带有特殊灵场的老物件之上，怎么现?在又能自如离开寄身的八音盒了？这是不是和她没有被恶灵吞噬有关？

此外，她说要去?“找朋友”。找什么朋友？尼雅认为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羊角辫小?女孩预感到了艾米莉亚会发?狂，所以故意找个理由让小?海伦躲在楼梯间里，避免她被母亲伤害。二则是，她确实是去?找“朋友”了，那些攻击艾米莉亚的虫群就?是她引来?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小?女孩的灵是无法对?抗八音盒里的恶灵的，她可能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始终维持着她自己的秉性，但也极有可能屈服于恶灵而被利用，

“小?海伦，你不用自责。不论是查理，还?是你妈妈，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尼雅安慰道。

“可是，妈妈得病一定是受到了八音盒的影响，我好几次看到她拿着八音盒发?呆，后来?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如果我能早点丢掉八音盒，如果我不是想要希斯克做朋友陪伴我，如果我不是赌气?……赌气?妈妈怀了弟弟，妈妈就?不会……我是个坏孩子……呜……我是个坏孩子！妈妈……”

她又开始嚎啕大哭。

尼雅倍感心酸，只能将孩子裹在怀里缓缓摇晃着、安抚着。

而在门?外静听的安娜与?院长、老师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安娜：23岁的叫姐姐，28岁的就叫阿姨了，这河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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