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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听到这句话,乌游雪呆怔。
气氛遽然凝滞。
片晌,“皇上,您......您说什么?”乌游雪不敢置信,哽噎嗓子支吾着说。
谢嘉澜未语,提步至桌前,与乌游雪相对而坐。
他垂眸掇筷,夹住一个水晶饺,放在乌游雪碗中,乜斜她,似漫不经心又似烦躁地问:“怎么又哭了?”
乌游雪被问得茫然,觑他一眼,却见他眼中冷似冰,不掺情感。
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是在看她背后的摆设品。
满堂华贵,仿佛都入不了他眼。
乌游雪微愣,摸不准谢嘉澜的心思,只得乖顺回:“想母亲了。”
“待葬礼过,朕可允你会亲。”
乌游雪不敢吃谢嘉澜夹的饺子,僵执筷,有几分怯:“多谢皇上,只是不用了。”
“为何?”他随口道。
乌游雪答得惶惶:“她已经不在了。”
谢嘉澜一言不发,很自然地夹一块豆腐给乌游雪,转话题问:“多大了?”
明明是寻常的一句话,乌游雪却好不自在,总觉得不对劲。
但对面的人是皇帝,乌游雪不敢欺君,不敢不答,落目盯着玉碗中的白豆腐,呐呐道:“......十六。”
“嗯。”谢嘉澜放下玉筷,漂亮的手指轻点桌面,乌游雪听见他说:“可有侍奉过父皇?”
他讲得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
但乌游雪却无谢嘉澜的从容不迫,她从话中更是听出审问的意味,还有……临界。
几乎是话音一落,她的小脸上便浮现赧色,羞耻之余又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问她这种问题?
紧接着是不安。
乌游雪一时没答上话。
谢嘉澜也不急,只静静盯着乌游雪,将乌游雪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
彼时的乌游雪,娇靥生春,香腮飞霞,颈项纤长玉白,令人移不开眼,勾出人原始的占有欲。
而因乌游雪低头,是以捕捉不到谢嘉澜眸中嫌恶又复杂的情绪,亦看不见他别开又移回的目光。
乌游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老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未曾。”
得到已知而想要的答案,谢嘉澜收回视线,掠过殿中烛光,微微眯眸。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乌游雪无端焦灼,觉得不能再待下去,她捻紧袖口,感觉身上袄裙都让她不舒服。
须臾,乌游雪轻轻撂下筷子,鼓起勇气起身谢礼:“多谢皇上款待,我无以为报,只有以礼谢恩。”
“我尚且有事,请皇上恩准我先行告退。”
一席话干脆利落,无半分情绪外泄。
谢嘉澜颔首,并未留人,目视乌游雪背影消失。
乌游雪一出来,迎上来的便是常春的笑脸,“娘娘,是要回去了?”
“嗯。”乌游雪敷衍地笑。
常春利落地招来人手,送乌游雪离开,再躬身进殿。
常春溜一眼剩下的菜肴,道:“皇上,可要撤下?”
谢嘉澜看眼乌游雪用过的碗筷,再而脑海中猝然勾勒出乌游雪的长相,他眼中露出几分厌恶,挥手。
“其他的要换吗?”
谢嘉澜不假思索地再挥,半途又收回手,语气不悦:“不必了。”
少顷,他改口:“换。”
倏然思及乌游雪的反应,瞧着好像怕他,慑于他的威仪不敢反抗,却又不知打哪来的勇气让她出声离开,有点好笑。
怎么看,都像欲擒故纵,像在勾引他。
他沉默片刻,扯了下唇,道:“她如今住在哪?”
“仁寿宫。”
“去养心殿。”
乌游雪气息紊乱地回到屋,思及皇帝的问话,她内心便局促不安。
白葵丧脸过来扶晚归的她,“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您是不是受了苦?”
“无碍,你别担心。”乌游雪故作冷静,掩饰面上神色。
“太后娘娘是不是为难您了。”
乌游雪含糊道:“没有。”
白葵眼力不错,知晓乌游雪不愿提,便绕开话题,道:“娘娘,您可有吃饭?”
乌游雪点点头,吃是吃了,但吃得小心翼翼,也不尽兴。
蓦地回忆起她吃的御膳,是真的好吃,唇齿留香。
乌游雪意犹未尽,只是情况不允许她贪吃,心中骤然生出可惜。
忽然,白葵发现乌游雪的衣裳不对头,不由惊呼:“您原先不是这套衣裳!”
“那套衣脏了。”乌游雪将白葵拉近内室,将在东宫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告诉了白葵。
白葵震惊。
乌游雪:“别多想,对了,可还有去淤血的药膏?”
白葵摇头,关切道:“娘娘,您受伤了?”
乌游雪:“小伤,无足挂齿。”
说着,她环顾四周,发现火盆中的炭似乎少了很多,这才感觉内室不比原来暖和,撇头询问:“炭是怎么回事?”
“惜薪司的人说宫里贵人太多,木炭不足,奴婢去的时候,暂时还没余炭,只领了十五斤。”白葵自责道。
太嫔本每日可领三十斤黑炭,可惜薪司竟扣了一半。
白葵只是宫婢,人微言轻,惜薪司那些自视甚高的太监自然轻视她,也不拿她当回事,更别说好欺负的乌游雪。
乌游雪:“红萝炭呢?”
白葵:“惜薪司的说早没了,任奴婢怎么问都一口咬定领完了。”
惜薪司给乌游雪的炭不过寻常无烟炭,算不得什么顶好的木炭。本该还有八斤红萝炭,但从未拿到过手。只是对这一切,乌游雪始终未曾深究过。
若是照此发展下去,加上乌游雪没有汤婆子等御寒物,只怕不久乌游雪又要回到以往受冷的日子。
曾经乌游雪为保命,把能换的东西全换作银两。是以,现在乌游雪别无长物。
乌游雪忽然想起自己穿的这身保暖袄裙,单看面料就知价值不菲,横生一种想脱下来卖掉的心思。
不对。
转念想,她既成了太嫔,□□熏心的老皇帝也死了,她不再需要担惊受怕,为何还要畏畏缩缩?
乌游雪往昔不想惹是生非,所以遇事,从来是忍气吞声,可而今情况大有不同,她或许可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
太后比她尊贵,故而她吃了苦头,但她好歹贵为太嫔,不是小小女官和太监可以轻怠的,且她有预感,太后不会善罢甘休,既避不开祸事,那毋宁让自己过好些。
乌游雪晓得尚服局和惜薪司那边,陈婕妤肯定有从中作梗,相较太嫔,可能宫人更倾向怀有先帝遗腹子的太贵人。
等新帝正式登基,册封后妃,陈婕妤定然会被加封。
先帝子嗣颇丰,晚年虽沉湎酒色,但后宫怀孕的妃子少之又少,故而幸运怀上龙种的陈婕妤在后宫地位不低。
乌游雪心里憋着口气,沉思少顷,道:“白葵,等会你带几个宫婢去惜薪司和尚服局,把被克扣的俸物都拿过来,倘若她们还不肯,你便端出架子......”
乌游雪想起今日在东宫用膳,不管怎么说,她算是与皇帝混了脸熟。
豁出去了。
乌游雪壮胆,咬牙道:“只管说我是皇上亲封的太嫔,倘若我出了什么意外,皇上若晓,那怪罪下来的肯定是她们。她们惯来欺软怕硬,切记态度要强硬。”
此举稍欠妥,但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务必一次性拿过来,还有,留点余地。”
白葵默了下,重重点头:“好。”
“届时就把你的靠山想象成皇上,拿出十二分气势。”乌游雪声量很轻,“狐假虎威。”
白葵掷地有声:“奴婢会。”
乌游雪叮嘱:“如有意外,再来同我说。”
“现在就去吧。”
白葵应声,随即携上东西出门。
乌游雪吩咐完,心微微乱跳,但不得不说,惜薪司的太监实在是欺人太甚,尚服局的女官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人下碟。
人善被人欺。
从前乌游雪为活命殚精竭虑,注意力始终不在细枝末节上,而今封嫔,她也不想再做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