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夏令（二）

太子殿下的这份不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你说什么？你方才……所说的什么，我为什么都听不懂？”素来沉稳如斯的太子身形晃了几下，他几乎要站不住跌倒下去。

赵凌素来性子冷酷，更不会安慰人，他只是站着，沉沉地又说了一句：“柳大人已死，尸身如今就在武德司。臣已经派人通知沐阳侯府。”

“不可能！”太子厉声吼道，他的眼底分明红了，更有几许晶莹似乎在眼眶中闪烁，“不可能。他怎么……怎么可能会死？”

赵凌静静地垂首不语。

太子不可置信地抓住赵凌的手腕，“他……你带我去见他。”

赵凌抬眸望一眼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而今却失态至此的太子，眸光微微一闪，“殿下，皇上吩咐，不许您去见柳大人。”

“为什么？”太子红着眼睛盯着赵凌。

赵凌想起在御书房时景丰帝说的那番话，心中暗叹，这样重情的储君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他道：“陛下忧心您伤怀过度，故而不让您见。您放心，等柳大人入殓之时，您必定能见到的。”

到那时，该收拾已经收拾好了，太子便不必见到柳大人凄惨的死状。

太子哽住了喉，“他死得很惨是不是？”

赵凌抿一抿唇，确实很惨，腰腹间中了好几剑，鲜血流了一地，而致命的一剑却在心口，可见死前极其痛苦。且他的手指里满是脏污，想必死前还曾经挣扎过许久。

想起发现柳翰尸身时他所指的方向，大概……他是想往京城去的，但终究没能如愿。

见赵凌默然不语，太子便知他的意思，心霎时如刀割一般疼痛起来，疼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想大吼，想发作，可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吼不出来。

临行前，柳翰曾对他说：“殿下，等我回来。”

那时还是春日，他如往常一样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安抚着太子不安的心。

他说他会回来的，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啊！”太子终究跌坐下来，神情悲痛又绝望。

柳翰！

萧琅站在暗处瞧了一处好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看见这样的太子他心中真是觉得痛快之极。

萧瑜。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放心，这以后你还有很多很多要失去的。

你且等着！

……

燕王殿下睡了一夜又一天，终于觉得精神恢复，浑身爽利起来。他起来后，用了三碗饭几盘荤菜才吃饱。

贺兰廷捏着筷子，看着这如牛一样的三殿下，不可避免地微微露出些许嫌弃之色。

萧玦一擦嘴巴，满手油就想去抓贺兰廷的手腕，吓得贺兰廷整个人噌地一身站了起来。

“你别碰我。”

萧玦本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太多其他，但见贺兰廷反应这么大，又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顿时一抹坏笑从他嘴角漾开。

“哎呀，兰廷，你过来点儿，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萧玦便伸手去抓贺兰廷。

贺兰廷一身素白，又素来爱干净，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衣裳上留有一点污渍。

萧玦起了坏心思，非要逗他玩，吓得他到处乱窜。

“走开，你别过来。”像是一只无辜又可怜的小白兔被坏心眼的狐狸盯上，一双瑞凤眼眨巴眨巴，格外惹人怜爱。

萧玦如墨幽深的瞳仁对上这样的双眸，心尖不由得颤了颤。

贺兰廷捏着筷子对着萧玦，“你……你要是过来，我……我用筷子打你啊。”

萧玦噗嗤一笑，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被逼急得都胡言乱语，心头软了又软，简直不舍得再去欺负他。

“好啦，不逗你了，你快来吃饭吧。”说着，萧玦用帕子擦干净手，随后又伸出来给贺兰廷看，“看，我擦干净了。”

贺兰廷这才松开了口，瑞凤眼恶狠狠地瞪了萧玦一眼，这才坐下吃饭。

桌上的饭菜被萧玦席卷得差不多了，但贺兰廷喜欢那两盘却还是满满的。

萧玦坐到贺兰廷身边，撑着手肘，道：“兰廷，今日休息，我们晚点去后山玩儿吧。这个时节，后山的湖里有很多鱼。我给你抓鱼烤着吃啊。”

贺兰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视线扫了一眼外头炎热的天，鼻头轻轻一皱，“不想去，太热。”

他是典型的世家子弟，优雅矜贵，冷了不肯出门，热了更不肯出门。

萧玦揪一揪贺兰廷的衣袖，祈求道：“去呗，后山有泉水，可凉快了。你就在树下坐着，我去抓鱼，不会热着你的。”

大概是萧玦的目光太殷切，贺兰廷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用过饭，萧玦便抓着贺兰廷往后山跑。他说得不错，后山确实凉爽。绿树成荫，泉水清澈，贺兰廷坐在树下，边摇着玉扇边看萧玦抓鱼。

萧玦近来内力大涨，这抓鱼更加如鱼得水，一抓一个准，没几下便抓了满满一筐鱼。

初九架好烤架，从萧玦手里接过鱼筐。他是江南出身，处理鱼十分得心应手，没多长时间便处理妥当，放在烤架上烤了起来。

香味顺着夏风传播开来。

贺兰廷坐起身子，用鼻尖嗅了嗅，然后冲还泡在水泉里的萧玦道：“阿玦，上来，鱼可以吃了。”

萧玦正在泅水，听见声音便探出了脑袋，水渍顺着他的两颊滑下来，在日光的映照下似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他甩了甩头，朗声道：“来了。”

湿漉漉的燕王殿下，是绝不能靠近贺兰廷的生物。贺兰廷躲开他一丈远，这让燕王殿下有些心塞。

“兰廷，你躲那么远干嘛？”

贺兰廷睨他一眼，咬一口鱼，没理他。

萧玦眼珠子一转，故意抬脚往他的方向迈了两步。

贺兰廷吓得鱼都快掉了，“你……你先回去换衣裳。”

萧玦笑眯眯道：“我就不换。”

贺兰廷咬牙切齿，“你走开！”

萧玦再次靠近两步，“我不！”

贺兰廷连连往后退，“萧玦，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揍你！”

萧玦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来啊！”

贺兰廷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砸到萧玦的脚边。

萧玦跳了起来，“兰廷，你来真的啊。”

贺兰廷瞪他一眼，“再来，我还砸你。”这样有些气急败坏的兰廷，才如一个真正的少年。

萧玦弯起了嘴角，兰廷，这样的你，真叫人欢喜。